关荫推开门进了院子,一如上次回来时候的模样。
这厮悍然感慨了一句:“不是故乡变了模样,而是从故乡出走的人长大了啊。”
仙儿赞美:“师哥说话又好听又有理实在没有什么能比得上了。”
大师哥心怀甚慰连忙赞美:“要不怎么说仙儿最会说话呢。”
天仙儿笑的都顾不上嫌弃风里那味儿了。
二小姐叹道:“所以说一句话就能哄好的傻子还是有的。”
仙儿怒目而视厉声责问:“你的意思就是……”
“我压根就不陌生啊。”二小姐慨叹,“而且这算啥呀,你们是没去过高原不知道啥叫真的苦,当然,那是以前,现在那边条件也不错了,你们见过晚上睡在羊粪上的房子吗?”
咋?
那上头还能睡人?
二小姐道:“底下羊粪铺上羊皮那真叫一个暖和,要是坐在羊粪上,裹着羊皮,看着羊粪烧的火熬着羊汤,除非没吃过苦要不然谁不感动啊?没在无人区走过的人,是不知道那点味儿很重的火和热水是多么可贵。”
关荫赞美小姨子说道:“要说自讨苦吃还得是二小姐。”
二小姐呵呵:“我那叫对心性的磨练——不是文青笔下那种磨练,我也没得到出啥蓝天白云让我灵魂升华的奇遇,就是觉着,那山怎么那么难走,那路怎么那么崎岖,只不过走过了大山大水就明白一口吃的一身穿的有多好,哪怕只是坐下来歇个脚都是多么难得,未免就对小日子很向往了,对啥财富啊名誉啊就没那么在乎了,大概这就叫顿悟。”
你拉倒吧说的还跟开灵通一样。
“赶紧去外头把那玉米芯弄一点,抓一把麦草。”关荫吩咐。
二小姐熟门熟路就往牛圈里跑,那窑洞现在是放农具的。
背着个背篓二小姐就打算忙活。
“换下衣服,啥家庭啊穿几百块钱的衣服生火?”关荫很恼火。
二小姐一想也对,连忙跑当中窑一找,找出大姐夫几件迷彩服——天知道又从哪顺的,反正看尺码比他衣服小很多,二小姐穿着稍微有点大。
一身迷彩装,抄起背篓出门找玉米芯,二小姐就看到几辆车悄然停靠在附近了。
就说那帮家伙不会不跟着。
不过晚上让人家住哪?
二小姐背着背篓往过跑,车里下来个英姿飒爽的女孩,打招呼道:“二小姐要安排住宿吗?不用,我们找好住的地方了。”
村里有酒店吗?没听过啊。
女孩道:“山上那家早搬到城里了,找人家一说,一天两百块钱……”
得!
二小姐道:“那就赶紧去烧炕,好好住一宿准备继续奔波,我跟你们说,这火炕可是好东西,睡一觉比席梦思舒服的多。”
但是你们会烧炕吗?
二小姐主要是想问这个。
你真以为住人家就当回家啊?
“有水井电可以自己开,我们带了电热毯。”女孩说。
二小姐觉着这样不行啊,电热毯能有炕上舒坦吗?
“我也不会,得学。”二小姐对这事儿很积极主动。
她进门再看,关荫已经打开小木楼让里面的味道散一点,二小姐统着小手手在小楼楼前面等着能进去看看呢,人家刚才有进去看过,好冷哒,要等爸爸烧火炉子暖和一点才进去玩。
二小姐大怒:“那仨干啥呢?”
赵姐姐打开西边砖房的门,开了电正在检查监控设备呢。
景姐姐准备把床单翻出来晒一下。
仙儿啥都没做就去看了下厨房。
这孩子现在就记着吃了。
一时片刻,当中窑里的火炉生起了火,就听火炉里轰轰地抽火的声音,就知道那火有多旺了。
关荫抄起背篓出去背了一背篓麦衣往火炕边上一放,一把麦草先引火,再添一点柴火等火燃烧起来,燎一下炕里头,然后把麦衣添进去,又从厨房端了些煤,把麦衣上的火一压,没几分钟,整个窑洞里暖和起来,正好炉子上的水壶也开始冒热气咕噜着作响,这就该收拾卫生了。
这时,五堂伯过来了。
关荫看两眼后头跟着那堂叔,随便打了个招呼。
那人人品不好,关荫还小的时候,那货跑出去挣钱,有一年夏天,穿着皮夹克从外头回来了。大夏天的穿着皮夹克你也不怕中暑?
那货回来的时候带了半车西瓜,说是买的,当时也没人知道那是人家瓜农一看瓜卖不出去了,就给这些憨批送了一点,又低价卖了一点,那货带回来的西瓜,就往他们家场边一放,吆喝着说要请全村吃瓜,倒也没几个人去,去的也不是啥正经人,然后,那货当天晚上就把村里几户人家种的瓜给砸了,为这事儿那货差点被村里人打死,要不是关四爷带着礼当挨家挨户赔罪,村里都没那货的立足之地。
为啥?
那货就觉着不给他面子就得报复。
关键是那货回来是为了推销东西的,这不是贪图便宜吗,买的西瓜太多了,加上找人拉回来花了点钱,那货就想从村里人手里把钱赚了,一看人家不卖面子,自家地里也有不少瓜,就想着把别人家的瓜砸了他的瓜就好卖了。
那是一个人品很有问题的憨批。
关荫见不得那王八蛋,他反正不会给好脸。
结果人家一进门,就理直气壮地问啥时候买地。
“买你家的地?”关荫奇道,“不知道政策不允许了啊?就是要承包,我不会把荒地承包来?”
那货摆着一根手指说:“你要投资哪能用荒地,别糊弄人了,全村都知道你要买地做生意了。”
关荫看看五堂伯又看看那个憨批,他们都是一个爷为啥差距那么大?
“你出去看谁传的话你给打一顿,我闲着没事要那么多地干啥?关家村投资能干啥?闲的。”关荫从当中窑拉出一把电镀椅子请五堂伯坐下,这人是来找他有正事儿的。
人家就干不出伸手要钱的事儿啊。
关荫一个标准的老农揣往太阳坡坡上一蹲,拉开衣服把小可爱藏进去,琢磨一下开始跟五堂伯打开话匣子。
五堂伯就是想问问关家村还有展前途吗。
“说好要修路到现在又不修,钱都给别的村了,不少人都闪了腰了,但是不想个办法也不行,这么大个村子,没点产业那哪行。”五堂伯说。
那货靠着墙阴阳怪气来了一句:“都说你当的啥啥官,你咋不能把那路给关家村要过来?”
关荫打个哈哈说:“我怕你享福啊。”
这还咋跟人家聊天?
只是那货也是个没皮没脸的,压根就不在乎这些。
关键是打不过,他可怕那土匪抽他。
五堂伯叹口气道:“修路给钱看来是指望不上,那还有啥办法展一下吗?”
关荫就给出了个主意:“种麦子种树。”
那货又嘲笑:“你都多大人物还不能给村里点钱展一下?”
关荫好奇道:“四爷不养你了啊?”
以那货的智商没听出这话的意思。
五堂伯可听出来了。
你又不是我儿凭啥让我管着?
他也很厌恶那王八蛋,扶贫工作现在开展的不错,村里对贫困户比较照顾,那王八蛋就跑回来往自家炕头上一睡,也不管他爹是村支书,就一句话,你们要扶贫就要先把我扶起来,要不然谁都别想拿钱。
这话一说,村里一帮人合伙把那货又给打了。
然后那货就跑乡上说,四十好几没老婆,家里老人也不管,“当逑个村支书,还跟我玩铁面无私,算啥嘛,”于是人家从乡里拿到了一笔扶贫款,不多,一个月三百多块钱,剩下的就要你自己种地或者出去打工才给你,那货就去开了个证明,表示他的确在打工,乡上一调查,你一个月的收入远远在标准之上,于是连三百块钱也不给他。
那货回头就把乡里的人给投诉了。
人家是这么跟扶贫方面说的:“我都四十好几了你们扶贫还不给个老婆你算啥扶贫?”
关四爷没办法,可村里被那王八蛋闹的不行,五堂伯就伙同一帮人,死活要把那王八蛋关进精神病院去。
这一招吓坏了那王八蛋,回头老老实实又去放羊去。
没想到这一次居然又跑回来还伸手问人家要钱。
你不知道那是一个专打“我若我有理”那种人的?
五堂伯就训斥:“半截身子都进了土的人了你连好话坏话都听不懂你还在这干啥?”
关荫哼哼两声说道:“我看这位还有好几十年好活,不是说祸害活千年吗,但是也要小心。”
“你跟他计较啥,一个烂片子。”五堂伯道,“我听你爸说过种地有好处,咋个好,你跟我说,那么多地荒废着不行的,要不我今年再承包点地,要是粮食能上门按照市场价收的话我能种一百亩。”
关荫就很不太乐意地道:“我三大跑回来那么多次,三令五申说山地麦子磨面好吃,劲道,我们面馆开到凉城,光关家村那点地种的粮食肯定不够,你们都不听么,还有那洋芋,只要是正经种出来的,我们请人上门从地里挖,那就一斤按照市场价给,一个都没看到开始种,面子在那摆着,你们把东西种出来,我总不能放着叔伯兄弟的粮食不收,非要跑到外头去买是不?”
那货又叫:“你还放心不过要到地里头去刨?”
“嗯。”关荫点头。
这真把那货给气坏了。
他原本还想出了一招,我从别的地方低价收购到时候高价卖给你。
可现在你要在地里刨那你让我咋弄?
那洋芋敢往地里放一天就给你长出芽。
“你这是要把家门户族的人当仇人。”那家伙还算有点脑子,懂挑拨。
关荫眼睛一翻挥手:“去去去,我就没把你当自己人你攀啥关系?”
这一顿毫不相让看的景姐姐很是奇怪。
娃儿爸不是仗势欺人的人,他咋就专门跟这些人计较呢?
二小姐很赞同大姐夫的办法,对人一定要先分个三六九等再区别对待。
这不是按照身份啥的份,就是要以人品为台阶区别对待。
就像那些胡搅蛮缠的你管他是啥人,哪怕就是爷字辈的那也不能给好脸色。
如今欠达地方的农村,留下来的多是没有在城市求生的能力之流,文化程度低人格很不完善的那种,你敢不论好歹给他们好脸色,那你等着被烦死,自家日子非被那些人给打扰到,就对他们该看不顺眼就看不顺眼,要不然还要花时间教育他们?
有些人是能教育好的可总有那么一些人没法教育过来。
那就是进了砖窑的砖头定了形了没法改变的啊。
二小姐睿智!
不过,二小姐不明白的是大姐夫明明懒得跟那种人计较为啥还要跟他说话?
打出去不就行了浪费那时间干啥?
关荫觉着这就是村里的生活。
你上哪找一个全村都是好人的村子去?
他从小生活的地方就是这么一个民风。
这里有自力更生的人,也有好吃懒做的人,有心胸开阔的人,也有鸡鸣狗盗的人,这些人集体构成了关家村这么一个让他不可能不依恋的地方,也只有这些人都存在,关家村才是充满人间烟火气息的村子,关家村不是乌托邦,那是实实在在为了一根针能闹三天的人组成的一个村落,邻里之间闹着别扭又同饮一汪水祖祖辈辈这么过下来,鸡犬相闻声里张家长李家短四爷家儿子不要脸,就这么在小利益中打滚,一天天一辈辈这么打交道过下来的。
要是因为烦就不跟有些人打交道,那就只能活在小说世界里做梦去。
这是人间少不了有这样那样的人要打交道。
就算现在让他蹲大门口跟谁骂三天三夜不重复一句话,那也是关家村的生活。
就是因为有了这么一群人,这人间才充满了色彩啊。
就算最简单的那也是黑色和白色两种颜色呢对吧?
关荫觉着这就是他在村里的生活。
就是他把人家当生活的点缀有点不厚道。
那你有能耐滚蛋啊,跑来非要让我的生活多姿多彩算咋回事?
当然了,他心里也戒备着呢。
那种二脑子要起疯来也挺可怕的。
至少人家是可以一把火把他这个家跟祖坟给烧了的啊。
那可就成了真要撕破脸弄死他们才行的事情了。
不过这事儿很难生。
关家村没人敢干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