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不会有。”
季寻心嘴角带着笑,状似随意地说道:“有些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有些事情,不可能一成不变。”
盖天扬愕然,本能地看向季寻心,对方也正直视着他,目光对上,神色隐晦深邃,自带矜贵,隐隐透着看透世事的透彻和了然,让他心头一跳,人也跟着瑟缩下,不自在别开视线。
季寻心却不愿意就此放过他,勾唇轻笑,端得一副霁月清风的君子模样,说出的话却有些咄咄逼人,“盖宗主,你觉得呢?”
盖天扬干笑了两声,“这,如果是以前立下的规矩,那也不好打破吧?”
“哦?”季寻心看了他一眼,侧过头看身侧的毗昙,“你怎么想?”
毗昙缓声道:“若是合理的,自然可以保持。若是不合理,那就理应打破。至于名字……”
他顿了顿,眉头微蹙道:“不过是外相,是在世间的代号而已。叫猪叫狗不觉下贱,叫神叫佛亦不觉得尊贵,何须在意法号是什么?需知众生平等无高低,不平等的是俗人之心。因此,两位根本不用纠结朝露的法号问题。”
他眉眼柔和,面上一如既往的平静宁和,不急不燥,不悲不喜,就像是平日在讲经一般,语速缓慢,甚至还带了那一点儿谆谆善诱的意味。
季寻心眉眼含笑,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看来是不才着相了。”
毗昙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盖天扬的脸色却是难看起来,可又带着那么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欣喜,配合着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应该说是欣慰更贴切一点。
他朝着毗昙微微颔首,有些惭愧道:“尊者不愧是尊者,盖天扬受教了。”
毗昙摇了摇头,面色平静道:“盖宗主客气了。佛门的教义本与修真界各宗不同,盖宗主无需太过在意。”
盖天扬脸色微红,讷讷不知所言。
与毗昙静坐了片刻,有心想要说些缓和场面的话,又担心被季寻心抓住话头一顿埋汰;不说吧,干坐着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他就搞不懂了,他与季寻心不过是第一次见面,对方哪里来的这么大敌意呢?
犹豫好一会儿,他实在没忍住,出言问道:“季道友,老朽可是有哪里疏忽之处,不小心得罪过你?”
季寻心眼神平静,直直盯了他半晌,直到把对方看得浑身不自在,才微微勾起唇角,疑惑道:“盖宗主为何会认为你得罪过不才?”
“这……”盖天扬皱了皱眉,迟疑道:“若是没得罪过季道友,为何季道友好像对老朽有些许敌意?”
“大概是错觉。”季寻心瞥了他一眼,淡声道:“又或者是盖宗主心虚?”
心虚?
他有什么好心虚的?
压根儿就没有见过他,更没有得罪过他,他有什么心虚的?
盖天扬勉强扯了个笑容,“季道友真是爱说笑。”
季寻心轻笑,眸色越发幽暗,声音冷淡,“是吗?”
他转眼看向毗昙,“你也觉得我在说笑吗?”
毗昙抿唇,如盖天扬所说,季寻心确实对他抱有敌意。
可这敌意究竟从何而来,任毗昙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一点儿头绪来——
要知道,季寻心的脾气一直温和,他总是冷淡、从容不迫地应对所有的事情,就如同一个旁观者一般,冷眼看着周遭的一切,静静观察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再从中感悟佛法,寻找自己想要的答案,极少有这么情绪外露的时刻。
冷嘲,热讽、不屑、攻击性极强。
与之前的他判若两人。
毗昙觉得自己越来越不了解他了。
或许,更准确地说起来,是自从季寻心把雪禅菩提拿出来的时候,他就不了解他了。
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不知道他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就如同一块透明镜面被雾气掩上,让人琢磨不透,看不清内里的景象。
连带着他如远山的眉眼都模糊了。
毗昙沉默了下来,没有回答他的话。
见状,季寻心也不恼,只是看着毗昙和盖天扬突然有些烦躁。
毕竟,在场两个人里面,一个是他打心眼里不喜的,一个是他还在冷战中的。
若是继续与二人交谈的话,实在没什么趣味。
他站起身,身上的华服发出细微的摩擦声,衣服上的银线隐有流光闪动,称得他容貌越加清俊,气质出尘,形状漂亮的墨瞳耀若星辰。
对着二人微笑,颔首告辞时,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竟透着无限佛性和慈悲,宛如佛祖的拈花一笑。
盖天扬呆呆地望着他,苍老的眉眼间带着些许震撼,直至对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子里,他才恍惚回神,询问道:“尊者,他、他这些天一直住在云玉峰吗?”
“嗯。”毗昙捻着碧玉佛珠,提起季寻心的时候,素来冷清平和的眼底染上一点亲近之意,“他与我熟识多年,又多年未见,这段日子便在云玉峰住下了。”
盖天扬恍然大悟,也没有在这问题上多纠结,只看着毗昙讪讪道:“就是不知道老朽哪里得罪了季道友,让他如此不悦……”
他向来以老好人著称,左右逢源,与人相处的时候,总是做得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唯恐让别人感到不悦。
如今乍然遇上个看他不顺眼,甚至还有不小敌意的人,这让他感到很不自在。
他无措地坐在座位上,对毗昙说道:“尊者既是季道友的朋友,那老朽能否请尊者帮忙探探口风?如果老朽哪里得罪了季道友,还希望季道友能直说出来,老朽愿意向他赔礼道歉。”
见这么一个老好人被季寻心弄得手足无措,面带不安之色,毗昙哪里能说出拒绝的话?
几乎没有过多的思考,他就应下了盖天扬的请求。
见毗昙答应了,盖天扬这才松了一口气。
多看了毗昙两眼,见他半阖着眼,面色白得几近透明般,不放心问道:“尊者,你……是不是身体不适?”
毗昙微讶,抬眼看他,摇头道:“我并无任何不适。”
“哦,没有不适便好,没有便好。”盖天扬笑呵呵地看着他,从身上掏出几瓶丹药推到毗昙面前,“尊者这段日子又要帮天一门对付魔族,又要管理万佛宗,想必也是劳累得很。这是老朽珍藏的补气丸,尊者要是不嫌弃的话,就请收下吧。”
补气丸?
毗昙的心里蓦地腾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没有立马出言拒绝,而是拿过一瓶丹药,打开塞子轻轻嗅了嗅。
苦涩中带着一丝丝腥气,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草药香。
眼皮不由一跳,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应是以青月芝为原料制成的。
功效:壮阳补肾。
这一瞬,毗昙一向平静宁和的菩萨相差点维持不住。
他放下丹药,一字一句道:“多谢盖宗主。我身体很好,不需要这种东西。”
啊?
怎么可能会不需要呢?
盖天扬看了他两眼,隐晦道:“尊者,虽然你修为高深,身体……好,但是该补还是要补补的。毕竟,万佛宗就靠你一个人撑着,不是吗?”
毗昙垂眼,眼睫就像是欲展翅飞舞的蝴蝶,轻轻扇动了两下,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点儿冷,“此事,盖宗主是如何得知的?”
为了斩断清月对他的执着,他故意吐露出自己身体不适。
当时只有他、玉瑶、清月在场;傅白莲的话,不知道他听了多少,勉强也算上。
灵锡宗主知道很正常,要么就是玉瑶说的,要么就是傅白莲。
但是,盖天扬是如何得知的呢?
还真是不行了?
见毗昙没有否认,盖天扬遽然变色,眼睛都瞪圆了,瞳孔大震。
直到毗昙又问了一遍,他才回过神,吞吞吐吐道:“那个……那个……老朽也是无意中得知的。”
“是从何处得知的呢?”毗昙追问。
“这……”盖天扬有点儿迟疑,瞧着毗昙面色微沉,心里咯噔一跳,讪笑道:“其实,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尊者无需介怀。像,像老朽……”
“老朽现在这把年纪了,全身上下恐怕只剩下牙齿是硬的,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这话还不如不说。
闻言,毗昙的脸倏地黑了个彻底。
“所以,到底是何人所说的呢?”
原本清越的声音带上了几分肃杀之气。
盖天扬偷偷瞄了他一眼,见面前的佛修眉眼凌厉,似是动了嗔心,不问出个结果誓不罢休。
无奈之下,他只得小心翼翼地说道:“就是,就是从神农门那边知道的。”
其实,一开始他也没想到毗昙身上。
神农门那些人只说,大半夜的迎来了一桩大生意,青徽宗的孟怀鸣和温玉竟然买了很多壮阳补肾的灵草和丹药……
数量多到让众人齐齐都在猜测,是不是青徽宗上下都得了什么隐疾,集体肾亏了?
联想到前不久整个宗门都走火入魔,互相残杀的消息,集体肾亏什么的,完全就是小意思,毛毛雨啦!
盖天扬觉得众人猜得对。
考虑到他与灵锡交情不错,理应去关心一下,便发了个讯息给灵锡,询问对方身体是否还好?
灵锡也不含糊,立马回信说自己一切都好,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这话说的,盖天扬还以为他是在故作坚强呢。
当下含糊不清,旁敲侧击地安慰了他几句,见对方还没领会他的意思,索性直言他这边有不少补气丸,比什么增阳丸,龙精草效果好多了,如果对方有需要的话尽管说。
哪知……
灵锡还是拒绝了。
不过,灵锡也不傻,听他提起增阳丸,龙精草什么的,就知道他收到自己去神农门买壮阳丹药的消息了。
身为男人,最爱的就是面子,最忌讳的就是别人以为自己不行。
他怎么可能任由这一顶黑锅扣在自己头上?
于是,二话不说就把毗昙推了出来。
这一下……
盖天扬完全失语了,僵化在原地不能动弹。
待冷静下来后,便借着感谢朝露小师父的名头,巴巴过来献药。
“这件事只有我和灵锡两个人知道,灵锡不是多话的人,老朽也不爱说人闲话,我们都会守口如瓶的!”盖天扬保证道。
话音刚落下,就看到彻心领着谷和风、清鸿、卢郁元等宗主走进来,每个人身后都跟着个小童,手上皆拿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满了丹药。
盖天扬:“……”
毗昙:“……”
“啪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