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侧躺在床上, 观察韦恩的表情。
呼吸变慢,心跳平稳。单是观察神色并不在清醒状态。
我戳了戳他的胳膊,他没有动作。
肌肉张力下降, 身体放松。从身体状态看正处于浅睡状态。
落地窗外布里斯托县的星点灯火早已熄灭, 窗外只剩山脉的轮廓隐隐可见,犹如蛰伏的巨兽暗中窥伺。
我翻了一个身,把被他抢走的被子扯回来盖在身上,面向落地窗用手指发信器给“母亲”的部下发消息。
我管这叫每日工作总结, 用来概括一天工作成果。
今天没有值得汇报的内容,我用看上去很严谨又官方的语言和精湛的毕业论文创作技巧胡乱敷衍了一篇百字小论文, 重点论述韦恩家族看上去并没有表面上和谐。
神秘的管家,叛逆的养子, 以及□□的一家之主。这个看似和平的家庭实则矛盾重重, 豪门恩怨颇深。
我有理由猜测,韦恩向“母亲”定制美貌妻子,实际上是为了防止养子成年后夺权。而他的养子理查德·格雷森, 年纪轻轻就露出图谋韦恩家产的勃勃野心。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暂时没有提刀杀进韦恩庄园的打算,我恐怕明天就会被他们吊在墙头吹风。
做完毫无意义的工作总结, 我翻回身。
韦恩仍闭着眼, 他的一切身体特征都表明他正在沉睡状态。
当他睁眼露出那双锋利的钴蓝色眼睛时,他是英俊且凌厉的。
当他闭上眼, 缺少那双眼睛带来的隐隐的压迫力, 遗传自母亲的美貌就显露出来。
我在进入卧室时在大厅看见了他和韦恩夫妇的油画像。他与他的父母长相非常相似。
我轻轻抚了抚他的睫毛,“你睡着了吗?”
他没有回答我。
我的手指下移到他的嘴唇上, 戳了几下, 手感接近于绵密细腻的蛋糕。
我看他没有动作, 连呼吸频率都没有改变, 便大着胆子捏住他的鼻子。
韦恩面色如常,看样子睡得很沉。他只是不经意地偏过头,嘴巴微微张开呼吸。
“优秀的睡眠质量,你要一直保持才行。”我松开罪恶之手,“你睡得好,就方便我完成每天的工作。”
说完,我不管他听没听到,慢吞吞缩进被子里。
我很久没睡过一个安稳的好觉了,明天早上就是“母亲”本人站在我床头都别想叫醒我。
谁也别想。
韦恩家有一个优良传统。
不能说是韦恩家,应该说,韦恩有一个良好习惯。
当管家在卧室门外敲门呼唤我们起床时,卧室内没有人坐起身。只有韦恩迷迷糊糊的哼声。
我勉强掀开一半眼皮,看见他像一只大号毛毛虫在床上蠕动。
可以理解,毕竟他昨晚挺忙的。有钱人的生活真是忙碌又充实。
“再等五分钟。”我听见他嗫嚅道。
这不过是男人甜蜜的谎言而已,一个五分钟过后就是新的五分钟,新的五分钟过后他会装作睡着的样子,任凭你怎么喊都喊不醒。
托他的福,我难得一觉睡到自然醒。管家阿尔弗雷德准为我准备了午餐。
养子迪克在学校度过今天一整天,韦恩没有起床,管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吃过了午餐。餐桌上只有一个人。
实际上管家能记得准备我的份,我就谢天谢地了。
我们的间谍课程中没有教你如何用锅碗瓢盆和生肉蔬菜填饱自己。如果没有管家先生,这餐我只能啃生黄瓜和生西红柿。
这位老人似乎有些多余的善心,他看着我吃完餐桌上所有东西,像夸奖一个小朋友似地愉快道,“不挑食是一个好习惯,您要继续保持。”
我有些尴尬,用餐巾擦擦嘴,把盘子推到一边,假装满桌东西不是进了我的胃里,“韦恩先生呢,他不下来吃午餐吗?”
“他不需要午餐。”管家挑高眉毛。
他背后的扶梯上,睡眼惺忪的韦恩正打着哈欠走下来,“你说了什么,阿福?”
“一些实话。”
我盯着韦恩脚上的毛绒拖鞋若有所思。这和他昨晚穿进卧室里的那双有细微的差别。
那双拖鞋昨晚在我下床洗漱时被我穿去了浴室,整双鞋都打湿了。即使现在吹干,绒毛也该是一缕一缕的样子。
换句话说,秘密就藏在这个家里,距离我很近的地方。
排除对客人开房的公共区域,我猜测应该是某间隐蔽的具有私密性的房间。比如书房、阁楼或者某间管家绝不会带客人过去的客卧。
我和他审视的目光撞上,我笑了笑,咬住勺子率先移开眼神。
那个人的眼睛一直没放过我,他盯着我的眼神像是隐蔽在灌木后的猎人紧盯一只落单的鹿。
韦恩在桌前坐下,他没选择家主该坐的主座,而是坐在我的正对面。
管家为他端来准备好的餐点,退出用餐区域。这是战争即将开始的号角。
我身处其中,没有逃避的资格。
“阿福的甜点很棒,你要尝尝吗?”
韦恩把手边的南瓜蛋挞推到我面前,对我翘翘嘴角。
敷衍,不真诚。
两个成年人谈话,最好的场景是在餐桌上,其次是酒吧,再不济手上也要拿一根不怎么抽的点燃的香烟。
他们需要某种东西来分散小部分注意力,才不会让对话显得尴尬。
每一个这样做的人都比豺狼还要狡猾,他们利用那些小东西让猎物放松警惕,更好的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是他的猎物,他也是我的猎物。
我们心知肚明,谁先落网取决于谁先在这场对决中露出马脚。
我有一勺没一勺地把南瓜蛋挞刮成一小块一小块。韦恩先开口了,“你的口味好像偏甜,这是你的家族习惯吗?”
他出了一步坏棋,我抬起眼,把蛋挞送进嘴里,“我没有家族,我是孤儿。”
我捕捉到他一次飞快的眨眼,“抱歉,”韦恩耸肩,“你的姓氏很有趣,哥谭也有一个克兰家族。”
“没听说过,应该不是现在活跃在哥谭内的家族吧?”我无所谓地摇摇头,“即使我与这个家族有血脉关联,现在也没有亲属在世。”
借着桌底的掩护,我用脚尖勾住他的脚腕,“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依靠的人,不就在我面前吗?”
他古怪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居然露出一个有些真心实意的笑,“有没有人说过,你的演技不太好。”
没有,你是第一个,你很不尊重我,韦恩。
“你的表情看上去……”他向我描述,“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我们应该出去放风筝。”
我生气了,真的。
你可以质疑我的美貌,但不能质疑我的专业素养。
不对,美貌也不可以质疑。
我犀利地指责道,“日本有种文化叫含蓄美,一个合格的丈夫应该能听懂月色真美的含义。”
“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他的脚腕反过来勾住我的脚腕,颇为暧昧地蹭了两下又收回去,好像主人是一位正人君子,“就是我们之间可以直白一点。”
“比如你为什么会选择我吗?”我故作诧异,“抱歉,是我太直白了吗?我想说的是,布鲁西宝贝没有过缺女朋友的传闻。”
他面上的轻松没有改变,难以测出深浅,“说不定我在等一个与我合拍的人,而她们都不满足条件。”
你敢把这话放在你公开的社交媒体上吗?
“你很信任她的审美,”我吃掉最后一口蛋挞,“别告诉我她给了你一本小册子,让你挑选心动嘉宾。”
“有时候命运的安排会更有趣。”
他的脑袋里是下载了一本《情话大全》吗,还是过时十几年的那种。
我有点烦躁,不是很想听老男人的过时调情语录。
我干脆挑了一个切入点,“你为什么认为我会和克兰有关联,就因为一个相同的姓氏?”
“只是突然奇想。”他反问,“你们都是孤儿吗?”
“只有孤儿才会被母亲收留。”
同理,母亲麾下绝大多数人都是孤儿,即使不是孤儿也会变成孤儿。
“听起来很辛苦。”
“这世界上没有人的日子好过。”我收起餐盘起身,拒绝透露更多。
他没有拦我,只是问道,“南瓜蛋挞味道怎么样?”
“不错。”我回味道,“不过以我的口味来说太清淡了。”
离开前,我顺嘴问了一句,“有什么推荐打发时间的地方吗?”
“二楼的影音室,里面可挑选的碟片很多。你也可以用大屏幕来打游戏。”
“我听说韦恩庄园的书房很值得参观?”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们的卧室里也有小书房,不过你要是想,也可以去书房挑几本自己喜欢的书。”
和他说话真的很费劲,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没有能把谜语翻译成人话的机器呢?
“韦恩先生,”我等他把目光投向我,才昂昂下巴,示意他看自己的拖鞋,“你的鞋穿错了。”
韦恩微笑,他微笑的时候总是很迷人,我却总是从其中看出危险的意味。
他不是好对付的对手,但也未必是好的合作伙伴,此事仍需要考虑。
“我知道。”他说。
“那就好。”我点点头,“希望你今晚不要穿错了。”
我会争取把韦恩家族的爱恨情仇豪门恩怨纸醉金迷花天酒地编出一百字以上的。
没有任何报复的含义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