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渽民那天怀揣着怎样的心情走进练习室的,他已经无从回忆了。练习室里只有两个人,他竟然觉得庆幸,看上去他并不是被这两个鬼灵精怪的队友傻傻蒙骗的唯一倒霉蛋。黄仁俊此刻比两个当事人要慌张,急急忙忙从地板上站起来,不过很努力地在镇定了,试探地对他打招呼:“渽民啊,来了?”
相比之下,李东赫平静得有些过分了,抽空将视线从屏幕上移开,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语义不明地笑了一声:“他听见了。”是对黄仁俊说的。
罗渽民瞧着他操纵的角色血条因为失误猛缩,也没心情同他迂回客套:“真的假的?”
“什么真的假的。”李东赫嘴硬的样子他从小到大看过太多,神态和语气都与罗渽民在脑海中模拟的一模一样。以往向来是懒得同他计较,真遇到该戳穿的时候,他又不知道说什么了,慢慢走到李东赫身边站定:“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手机里那个可怜的小人终于被一枪毙命,李东赫顶了顶腮,仰头望着他时,眼神是“你非要这样吗?”,四分做戏,六分真情。罗渽民不同于李帝努对他的耐心,也没心情同他对暗号,错开他的视线自言自语:“果然是真的啊。”
李东赫果然喜欢裴夕柠啊。
那太多事情都能说得清了,罗渽民几乎第一时间便联想到19年四个人在127宿舍那顿气氛诡异的饭局。人在脆弱时真心似乎更容易被捕捉,彼时的李东赫也是,几年来满嘴花言巧语掩盖真心,可以说是很成功的,可那一刻投向裴夕柠的眼神,便是罗渽民曾捕捉到的最大破绽。
许多事情罗渽民也不愿落实罢了,虽说对他而言李东赫身上难以解释的事情的确过多,举止突然也不足为奇,可他对裴夕柠总是透着一点特别感。崔宥星的事,他带着人不顾分寸地去闹了;直播里永远谨慎行事的李东赫,在维护裴夕柠这方面也绝不含糊。
很多次了,他像在家里处事雷厉风行的长男,又像只对裴夕柠独一无二的李东赫。
兴许是罗渽民迟钝了吧,可如若对方是李东赫,这叫他如何去警惕、去认真分辨。
他对李帝努和李东赫,从来都没有真的警戒心来着。
“什么时候吗?比你早吧,肯定比你早。”李东赫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朝察觉气氛不妙,往玄关走的黄仁俊点点头:“仁俊啊,你去把下门,要是jeno他们来了就堵在门口。”
“知道了,你们……别打架啊。”
两人都没作答,随着“砰”的关门声响起,罗渽民抄着兜继续问:“仁俊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忘了,他自己看出来的,我没说过。”李东赫平日里上天入地,语气老是满不在乎的,在有些时刻却不敢直视罗渽民的眼睛,比如现在。他便“呀”了一声:“怎么了?你也知道这是值得心虚的事吗?为什么不跟我说。”
和预想中的冷静对峙完全天差地别,实际上陷入尴尬是两个人的事情。
李东赫扬眉:“我又没什么必要跟你说,添堵吗?还是示威?我没那么想不开,罗渽民。你今天听到就当没听到,问题解决。结束。”
“你没告诉夕柠?”
“这不是她该知道的事吧,说了好让她为难了。”李东赫语气轻飘飘的:“她只喜欢你,过好你们的就行了。我去叫仁俊进来。”
“等一下李楷灿……要说才行。”罗渽民不知自己是站在何种立场鬼使神差地说了这句话,从李东赫脸上也看到了片刻的错愕,索性扳过他的肩膀一不做二不休:“你要告诉她啊,你李楷灿堂堂正正喜欢一个人,现在不说出口,要等到什么时候?夕柠永远都不会知道你的心意的。”
李东赫垂眸,神色变了变,不算友善地将他的手甩开:“少管别人的事,罗渽民。”
“把自己当别人就不该喜欢别人的女朋友吧,李东赫。”罗渽民抱臂,被他不客气的动作惹火,堆积的情绪终于开始爆发,为几秒钟之前好心替他着想的行为感到愚蠢:“看来是不敢啊。”
“你也少在那猫哭耗子,说不说是我自己的决定。你让我去告白?想凸显你的优越感啊?”李东赫冷笑一声,朝他走近了几步,从神态到语气无不挑衅:“终于装不下去了?不爽就别端着啊,再说,女朋友,谁女朋友?你说出去夕柠能答应吗?”
罗渽民看不得那张见过无数次、如今与“喜欢裴夕柠”相挂钩的面容越凑越近,也第无数次觉得跟这人简直毫无道理可讲,在李东赫拽上自己衣领之前,先一步将人推开了。李东赫力气小,又没料到他猝不及防的一下,被自己没好好系的鞋带算计了一回,直接好大一声摔到了地上。
门外时刻听着动静的黄仁俊立刻开门进来,见到撑着地板起身的李东赫吓了一跳,急忙横在两人中间:“不是说了别打架吗!”
“没人跟他打架!”李东赫脸黑地反驳:“我自己摔的。”
“渽民,李楷灿就是不会好好讲话,他没有别的意思,你别生气啊……”黄仁俊叹气,转头就训李东赫:“你听听你讲得都是什么东西!人家渽民是替你着想,你至于把话说成那样吗!”
罗渽民一声不吭地绕开两人离开练习室,顺带难得发着脾气摔了门。方才同李东赫对峙的几分钟,已经挂掉了夕柠的好几个来电。扫一眼屏幕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便不想接起的程度。李东赫是他相处出很多问题的、却又毋庸置疑摆在最前位之一的朋友,罗渽民不可能不心乱,方才又差点被李东赫的话气个半死,深呼吸几个来回也没平静下来。
是,李东赫要有坏心眼,哪里能完全用不上,还跟个傻子一样憋在那,遇到正事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到他面前就尖牙利齿的。罗渽民又是极爱较真的人,从小到大因为李东赫最快的一句话不知道跟他吵过多少个来回,这次也不例外。
可他兴许还做不了夕柠身侧有特殊意义的人,作为李东赫的朋友,罗渽民并不想看到他为诸如此类的事情绊住。若是顾及他的感受,罗渽民想告诉他大可不必,能够清清楚楚地表明自己的心意,难道不是最重要的吗。
好心当驴肝肺啊,李东赫。
罗渽民接了李马克电话后也没立刻处理好情绪,一想到这位哥也是在裴夕柠身后、眼神跟牛轧糖一样黏着,异样之感徒然而生,尔后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和幼稚。打过电话后,罗渽民在接下来整场练习里都不曾多看李东赫一眼,可彼此心知肚明,大概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的都是这件事吧。
他开始后知后觉地觉得空落落的,原来一直以来爱着夕柠的人一直很多,他不过是其中一个得到垂青的、幸运的一员罢了。仁俊的话没错,他们还是在磨合让步,因而越走越远,仿佛没有什么东西能真正将两个注定分离的人捆在一起似的。
裴夕柠有一天或许便不再属于他了,和这一路上形形色色、靠近又与他分开的其他人无异。
友谊、爱恋、事业,他总有抓不住的东西。
在拉着裴夕柠进练习室之前,罗渽民也不清楚他究竟要讲什么。最开始还念着混蛋李东赫,偏偏这样的事让他知情了,该不该告诉她也不过在他一念之间。李东赫值得被喜欢的女孩看到,他生性就该张扬而发热,而不是如今在他们面前的束手束脚,心思在罗渽民面前都需要努力藏好。
李东赫不该爱得这么卑微啊。
可罗渽民盯着面前的女孩儿,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这样的话说出口,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为了好友豁达地做一回爱意传声筒。他想他真的拿裴夕柠毫无办法了,她能排在李东赫前面,是他心头永远的朱砂痣。
想在她身上打上自己的标签,想让天下人都知道她只属于自己,别人都不能再觊觎。曾经克制住的欲望在这晚重新被点燃,他对那个承诺有些太迫切了。
所以他说公开吧,荒谬地期待着她能抛下理智对他点点头,多么轻微的一个动作,就足以让罗渽民欣喜若狂。罗渽民等待着一个从天而降的承诺太久了,从练习生起,到出道,再到重新回到她身边,从懵懂无知的少年到成人,等得他开始逐渐向后退步了,他已经快要松手了。
如若他们注定要因为世俗的批判,罗渽民不明白一味地躲躲藏藏有什么意义。他们总是在这里分歧,曾经会吵架,后来便只余沉默。如今再度提起,夕柠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尽是不可思议,觉得上升期的他能问出这样的话大概是失心疯了。
他大概已经患了心疾吧,在这个支离破碎的生日夜里,慢慢放开摆在他眼前的爱而不得。
他真的很累了,如这便是她所愿,他不再亦步亦趋就是。
为什么一切因为爱恋开启的美好故事,总是落不得同样漂亮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