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学了二十多年的东西,一心投入并为之献出生命的事业,他凭什么说这是上不得台面?“将人开膛剖腹,有违人伦,更有违阴阳之道,你这不是邪术还能是什么?你这次运气好,勉强救活了,下次呢?你敢说你一次都不失手?”柳洳雨毫不畏惧地望着他,“敢问阁下大名?”
“杜仲叶。”
“好,”柳洳雨拍掌,“那么请问这位杜大夫,你学的高贵医术,能治好你见过的每一个病人吗?在你的人生经历中,你可有救不回人的时候?你敢说,你没有失手的时候?”
杜仲叶皱眉,“那怎么能叫失手?”
生死有命,医者并非掌控人死活的阎王,医者只是从阎王手里抢命的普通人而已,他们不是神仙,就是太医院的御医,也不敢保证能百分百治好贵人的病。
柳洳雨背挺得笔直,她不屈地直视着杜仲叶,无视其余人鄙视的目光,杜仲叶在他们眼中应该是权威,顶撞权威对某些人来说是找死的事情,但权威之所以叫权威,是因为他们在某方面有所成就,而不是他们的每一句话都是神谕,绝对正确。若是不质疑权威,那人类永远都不会进步。
“你那不叫失手,我这就叫失手?杜大夫,你这双标得怕是有些厉害吧,同样是救人的本事,有什么分贵贱的?”
“老夫阅遍医典,可没见过一处做法与你类似的,哪个人救人,是像你这般做的,你把别人的肚子割开,那是救人吗?那分明是害人!你这种本事就是低贱!”杜仲叶负手而立,高高在上。
柳洳雨道:“你没见过就代表世界上不存在吗?你说我是在害人,那祖母是不是被我救回来了?我是害了她吗?开口就是低贱,你能高贵到哪里去?你学过的医术难道不需要创新?用药份量都是千年之前的?从不改变?古有神农尝百草,若是神农如你这般迂腐,觉得这世界上不存在能救人的药草,你高贵发医术现在也不存在了。”
她这一番话句句直击杜仲叶的心,他伸出手指,颤巍巍地指着柳洳雨,“一派胡言!巧言令色!”
柳洳雨气死人不偿命道:“哦?是不是我说的太对了,你没有理由反驳我了,无话可说,只能用这两个成语。”
“你学过的医术是经过千百年前人完善的,我学的也不是毫无根据,没有千百次的试验,谁敢用到人身上去?同样都是医者,我尊重你的流派,所以也希望你能尊重我的流派,医术本就不分高低贵贱,分高低贵贱的只是医者的品德。”
“杜大夫纵然医术高超,但请勿忘记,作为医者最重要都是什么,你初学医时你的老师说的是什么,请你学医先学德。医术再是高超,没有医德,顶多只配叫做学医的,根本不配就做医者。”
言罢,柳洳雨收回目光,扭头就走。
废话,这回春堂人这么多,要是反应过来了,过来打她怎么办?脸没治,被人奚落了一顿,再挨了一顿打,她今天出门也太亏了吧。
不对,她还赚了一个铜板。
“杜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儿子。”
远处,一矮个妇人快步跑了过来,她掉了一只鞋子,一脚浅一脚深,看到杜仲叶,远远地便跪下,对着他磕头,紧接着,一个身量高挑的年轻妇人带着三个灰扑扑的男孩儿过来,二话不说,便先跪下。
柳洳雨停下脚步,站到一旁。
在她们身后,几个大汉抬着一张担床,步伐急促却稳健。
担床上,一个穿着土红色短衫的男人面色灰败,满头大汗,似是极其痛苦,小腹处汩汩往外流着血,全都染到了白色的担床上。
杜仲叶见此情景,急忙下了台阶,边往男人身边走去,边询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我家这口子去田里干活儿,干得好好的,路过的牛不知道怎么惊了,直直地往他身上撞,两角顶到他肚子上,就成这样了,杜大夫,你可千万得救救他啊,我家三个娃这么小,没有当家的可怎么活啊?”
说话的是身量高挑的年轻妇人,说着说着,忍不住哭了出来,年长的妇人抹了把泪,三个孩子大哭大叫,一遍一遍地叫着爹爹,五人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
杜仲叶细细打量着那人的伤口,拿出几根银针扎在了男人身上,血暂时止住了,却不过半晌,又流了出来,杜仲叶直起腰,摇了摇头,“脾脏已经裂了,没办法救。”
“杜大夫!”年长妇人膝行过来,抱住杜仲叶的腿,“你再看看,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他那早死的老爹走的时候留下了一债,我含辛茹苦把他养大,好不容易攒够钱给他娶了媳妇,债也还清了,还生了几个胖孙子,还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就……”
她哭得越发厉害,上气不接下气,一口气没缓上来,险些咳晕过去。
杜仲叶面露怜悯,他卸下腰间系着的荷包,沉声道:“大姐,不是我不愿意救他,实在是救不了啊。”
“当家的,你走了,我怎么活啊?”
“你这个短命的死鬼,我知道你想儿子了,你再等几十年啊……”
“爹爹,爹爹……”
哭声大作,既包含着失去亲人的痛苦,也带着对未来的迷茫。
柳洳雨向担架上的男人走去,仔细探查男人的情况,轻吸一口气,眼神坚决,“我能救。”
杜仲叶皱眉,以为她是逞强,“这可是人命,你莫要勉强。”
柳洳雨淡淡道:“我拿什么开玩笑,也不会拿人命开玩笑,”
她看向路人,“你们谁腿脚快的去柳府找楚姨娘,把我的药箱拿过来。”
抬男人过来的壮汉闻言,便立即向柳府跑去。
杜仲叶道:“你要什么?我这里都有。”
虽然二人有过节,但在人命面前,这点矛盾便什么都算不上了。
柳洳雨惊讶地瞥了他一眼,看来这杜大夫比她想的要好许多,最起码,他眼中最重要的还是病人,其余一切都要为之让位。
她好声好气地解释道:“我要用的东西,你这里没有。”
她声音更小了一些,“我为我说你没有医德而道歉,”飞快地又补充上一句,“但是你这个人属实不怎么样。”
柳洳雨站起身,自然地开始指挥在场的人,“你们,先把他抬到里面的床上,杜大夫,你先为他止血,还有……”
杜仲叶冷哼了一声,却按照柳洳雨所说的去做了。
终于等来了医药箱,柳洳雨将自己的工具拿了出来,先进行惯常的消毒,深吸一口气。
正准备开始,徐柔柔啪嗒啪嗒地跑下来,眼睛还是肿的,看起来是狠狠哭过了一场,她对杜仲叶道:“师父,你怎么能信她?”
杜仲叶皱眉,先是好声好气地哄了她两句,徐柔柔更是胡搅蛮缠,他才阴下了脸,随手指了一人,“把柔柔带上去,等下面安定了,再让她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