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狗娃气得冒火,还没来得及出声,便被方瑶一把按住,后者压低声音,“莫激动。”
泥坑里的手,让王里长暂时没了去找方瑶麻烦的心思,他警告般地瞪了一眼方瑶,急忙招呼周围几个汉子,准备好手里的家伙。
衙役白着脸慢慢上前,用手中的火钳去轻轻碰了碰那白嚓嚓的手。
“呼,没啥事……”
碰了两下,没反应,而且也不是像曹大那样软绵绵的,衙役心中微松一口气,便将火钳提了起来。
突然,泥中那手反向一抓,将火钳一把握住!
“啊!”
衙役吓得火钳一下子丢开,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妈呀!活了!”
站在最前面的围观村民们,也如受惊的鸟儿一般,连忙往后蹿。
站在泥坑上的王里长也吓得双腿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还是杨高大声吼道:“快!动手!”
最前面的壮汉,想也没想得举起手里的铁锹,先后朝那只手恶狠狠地拍去!
只一瞬间,那只惨白惨白的手,便无力地软倒下去,外面的皮肤也被拍得裂开,露出里面麻麻赖赖的黑色真身。
壮汉又重重连拍几下,那手再无反应,仿佛在拍一个死人。
王里长见这地妖也不过如此,胆子不由大了起来,扶着表弟杨高站稳,勉强镇定地嘿笑两声:“呵,我就说了,这玩意儿就看着吓人,其实没甚么厉害的。”
杨高戴着面具闷得不行,闻言没好气道:“那你倒是自己站稳,莫要扶着我啊。”
王里长讪笑一下,又扭头对着挖坑的壮汉们交代:“好样儿的,就这样,挖出来一点就拍死它,看这地妖能翻出甚么天来。”
其他围观的百姓见状,没啥事儿发生,又不由得慢慢围拢过去。
“咦,这法子不错啊,趁着地妖还困在地里,挖一点儿出来就恶狠狠地打,这不跟打翻身的王八一样简单嘛!”
“是啊,哎,要是这样,我觉得我也行啊,那不就是挖个坑,就能转几百两嘛……”
听着周围村民们的议论纷纷,李家村众人的心情那叫一个一言难尽。
李富贵时不时去偷瞄方瑶的脸色,可惜后者“全副武装”,只能看到她微微凝重的眉眼。
他不由低声安慰道:“大师,您莫想太多,这次赚钱的机会虽然被抢了,但以后……”
“……”
方瑶略是无言。
她感受着腰间面具散发的一阵赛过一阵的热烫,低头看了看,面具已经在隐隐发光了。
不过因为隔着布袋,又是大白天的,看起来并不明显,暂时还无人发现。
前方突然又传来一阵骚动。
几人互看一眼,急忙挤到前面去。
只见泥坑里,那人已经挖出大半,露出了被拍得变形的右半边身子和脑袋。
一个妇人哭着扑了下去,大叫着:“住手!住手!这是我儿,这是我儿——”
“这不是你儿子!是地妖!地妖!”
王里长恼怒地嚷嚷,“快!把这疯婆子拉开,莫要让她妨碍到大师除妖!”
平日跟着他的几个狗腿子,连忙跳下泥坑,去将那妇人用力拉开。
几个狗腿子动作粗鲁,一人冲着老妇人怀中抱着的监工脑袋,恶狠狠地踢去。
然而在他脚碰到监工那已然变形的脑袋的一瞬间,监工突然张开了赫然裂到耳朵根的黑黝黝的大嘴,完成变成了蚂蚱怪的模样,一口咬住了他整只右脚!
“啊——”
那人蓦然惨叫出声,“我的脚!我的脚啊啊啊……”
几乎只是瞬息之间,那人的右脚便传来“咯吱咯吱”的骨骼断裂声,一滴滴鲜血涌出深褐色的粗布裤子,落在了泥地上。
众人皆吓得面色发白,胆子小的村民们再也不敢靠近,尖叫着跑开!
妇人显然也被自己完全变了形的儿子吓到,一下子晕了过去,被一个壮汉拎起来,丢到了坑上。
另外一个壮汉,举起铁锹,对着地妖的后脑勺,就是一下!
然而,尽管蚂蚱怪的后脑勺被生生拍进去一块儿,它依然狠狠咬住狗腿子的脚,不肯松开!
竟然打不死!
这下子,就连壮汉都脸色发白地往后退了几步。
方瑶连忙取出面具戴上,瞬间感受到一阵阵若有似无的心跳声夹在蝗虫翅膀的震动中。
就像是昨夜一般,随着王保长和老八的靠近,两个诡异的心跳声始终萦绕在她的耳畔。
“怦、怦、怦……”
“怦、怦、怦……”
其中一道心跳声,格外明显,连带着泥坑附近的地面,都仿佛随之跳动。
“你、你不是昨晚儿的方大师吗?!”
有人认出了她,惊声叫喊出来。
楚南显然也看到了她,面色有一瞬间的尴尬。
王里长早被泥坑里的突然变故吓得脚都抽筋了,此时再看方才大喊的村妇居然就是昨天的大师,牙齿发颤道:“表、表弟,怎么办?”
杨高戴着面具下的脸狠狠抽了一下,对自己表哥的怂胆万分不耻,大喝道:“天雷尊尊,龙虎交兵,日月照明,照我分明;远去朋友,接我号令,调到天兵天将,地兵地将,神兵神将,官兵官将,五雷神将,符至则行,急急如律令。”
他说完洒下一片黄符,举着桃木剑亲自跳下泥坑,对着那咬住男人右脚的蚂蚱怪脑袋,一阵劈头盖脸地抽打。
蚂蚱怪两只诡异的大眼儿被他的桃木剑抽得不停地眨呀眨。
“痛、痛、痛啊啊啊——”
狗腿子叫得更凄惨了,仿佛那抽打不是打在蚂蚱怪身上,而是他身上。
“杨大师……你这样好像没用啊……”
楚南终于忍受不住狗腿子杀猪般的嚎叫,和后者已经血流成河的右脚。
“表弟,用刀!那杨大师就是用刀扎进地妖的头顶!地妖就死了!”
方瑶沉默。
这些人观察还挺仔细的……
杨大师手上的桃木剑顿了顿,连忙一把抽出别在腰间的尖刀,面目狰狞地捅进蚂蚱怪的脑袋中。
蚂蚱怪眼珠子一翻,没了声息。
狗腿子也终于站立不住,一下子跌倒在地,脸上涕泪横流。
杨高嫌恶地一把拽起他,下一秒却也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狗腿子的右脚,竟硬生生被咬了下来!
“里、里长……”
狗腿子哭着喊王里长,然而后者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略微兴奋道:“表弟,我说得果然没错!就用刀扎它们的脑袋就可以了!”
楚南却对短短时间里如此多的变故甚是不满,皱眉道:“我希望接下来杨大师可以谨慎一些,莫要再出现这种岔子了。”
“不会了,不会了。”
王里长点头哈腰道,随即招呼人赶紧把狗腿子拉走。
经过这一风波,不少胆小的村民们不敢再继续围观,拉着孩子和老人,纷纷离开此处。
人一下子少了很多,戴着面具站在前面的方瑶,更是显眼。
楚南朝她看了好几次,一脸欲言又止。
方瑶自然注意到他的目光,但她现在没心思去猜他想说什么,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地底。
“大师,他们这法子,好像还真可以对付这些妖物……”狗娃爹喃喃道。
“不对,数量不对!”
方瑶突然出声。
李富贵他们面面相觑,狗娃略微诧异地“啊”了声:“甚么数量不对?”
方瑶却抬起手,示意他先别说话。
一个、两个、三个……七个。
还是七个!
心跳声并没有随着那把刀扎进蚂蚱怪的脑袋里而减少。
蚂蚱怪周围溢散开的黑雾迟迟未散去,此时竟然又慢慢聚拢在一起,丝丝缕缕地钻进了蚂蚱怪的身体!
她盯着泥坑里面目全非、身体变形的妖物,喃喃道:“果然,既然是地底下的妖物,这地下,就是它们的主场……”
李富贵等人面露迷茫,狗娃抓了抓脑袋,“大师,甚么意思?”
方瑶双目一眯,“这只蚂蚱怪还未死!”
不仅如此,它还在快速恢复!
“啊……”
旁边有个西河村的村民也听到了她的话,连忙冲对面的杨大师几人大声叫嚷:“方大师说那只地妖还没死呢!”
方瑶:“……”
对面的王里长恶狠狠瞪了村民一眼,低声对杨高道:“莫要听她的话,这地妖明明死得不能再死了,她分明就是不爽你抢了她的……”
他话未说完,声音戛然而止。
只见被半埋在泥中的蚂蚱怪,原本被铁锹拍得变形的手,慢慢恢复、展开,变成了一只完好的手掌。
紧接着是胳膊、肩膀,然后是脑袋。
它凹下去的半个后脑勺,仿佛被什么东西吹气了一般,又咯吱咯吱地重新鼓了起来……
“嘶……嗬……”
蚂蚱怪的两只变异了的眼睛上,厚厚的眼皮慢慢地掀起,露出里面全黑的巨大眼瞳。
“又、又活了!”
周围的所有人都完全傻眼儿,衙役们手里拿着鞭子和大刀,直愣愣地瞪着泥坑里的那处,再也无人敢随意上前。
杨高面色发青,恼怒不已,再次高高举起手里的尖刀。
然而下一秒,那蚂蚱怪猛然伸出尖利的爪子,朝他的腹部直直捅去!
“啊呀……”
就在众人以为杨高肯定会被蚂蚱怪刺穿腹部时,杨高那圆润的身子突然一扭,快速侧过了身,非常精巧地避开了蚂蚱怪的爪子!
同时他右手不停,一个转弯儿,一刀扎进了蚂蚱怪的右眼珠子里!
方瑶眉毛微挑,这胖子果然有些功夫,难怪敢揽上这种瓷器活儿。
“去你娘的!”
杨高一把扯掉头上的面具,这玩意儿极度碍事儿,看不清又听不清,若不是他反应及时,估计现在已经成了这孽障的爪下亡魂!
蚂蚱怪少了一只眼睛,顿时恼怒地挥舞着右臂,想要薅下杨高的一块儿肉,然而后者轻轻松松往旁边一闪,就躲开了它的攻击。
王里长喘着粗气,勉强笑道:“哈,表弟果然厉害……”
可杨高却笑不出来。
任谁都能看出来,这地妖根本打不死!
现在他还有力气,再僵持下去,怕是等他力竭,这怪物都死不了!
李富贵压低声音问方瑶:“大师,这是甚情况?这蚂蚱怪怎的死不了?”
方瑶瞟了眼周围几个拉长耳朵的西河村村民,眼珠子一转,故意大声道:“他们有两个法子。”
一村民急切道:“甚么法子?”
“一,将蚂蚱怪彻底挖出来,跟它在地上打斗。”
她现在还记得,牛妈被扯进地下时,背后那一根根类似触手般的透明丝线。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蚂蚱怪之所以那么能活,是因为它以地为根,将它彻底挖出来,断了它的根,才能像昨晚一样。
杨高几人也听到了她的话,互看一眼。
王里长早已认出方瑶身侧的李富贵和狗娃,正是他之前请进马车里喝茶的两人,脸色难看道:“表弟,莫听她的,这女人肯定不会把真正的除妖法子告诉我们的,这地妖半个身子埋着就够难对付了,放出来那还得了?”
“啧……”
方瑶默默翻了个白眼儿,她都等得不耐烦了,想做做好事,可惜人家都不相信。
另外一村民急切问道:“那第二个法子呢?”
“第二个法子呀……”
方瑶故意提高声调,朝正望着她的楚南看去,“那就是……请我去咯!”
楚南面色复杂,抿了抿唇。
那王里长瞬间紧张起来,压低声音道:“听到没!听到没!这就是她的目的!表弟,你可千万莫要听她的!”
杨高恼了,这不行,那不行,这样下去,五百两没赚到,他人先没了!
楚南却突然上前,“杨大师,就听方大师的,将地妖挖出来。”
杨高想了想,也决定试一试。
方瑶撇嘴,正准备往后退些,楚南再次开口,“方大师!”
“五千两有些太高了,不知您可否愿意便宜一点……”楚南有些艰难地开口。
方瑶心中微动,笑了笑:“蝗灾过后,灾民无数,只要楚西侯愿意开仓放粮,救济灾民度过难关,报酬,我自然是可以便宜些的。”
楚南面露诧异,他没想到方瑶居然还有如此心思。
尽管她要的钱很多,可却因为这句话,让他对她的印象完全改变!
周围西河村的村民们更是激动。
“原来方大师是个忧国忧民的大善人,我们都误会她了!”
李富贵更是豪情壮志道:“大师,我当初果然没有看走眼!”
方瑶被众人的脑补默默囧住。
她只是想稍微的以退为进、再顺便借花献佛那么一下下而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