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县有铁有煤,不能落到赖瑾的手里,忠敬伯萧峻无论如何都要打回来的。
他曾带兵去过虎啸山剿匪,知道有山路能直通虎城县,且极为隐秘,故此与博英郡侯定下诱赖瑾出城,再发兵奇袭的策略。
萧峻思来想去,不放心。长子有些胆怯,做郡守无妨,但若让他带兵,战事顺利还好,战事一旦不顺,必然最先逃走。可他们打的这一仗,要先佯败,再杀回马枪,跟山上的伏兵合围赖瑾。他担心,如果长子带兵,佯败没刹住,就成真败了。
他下午出城,把长子换回去守城,决定还是由自己带兵。这是他的地盘,自己戎马半生,跟擅战的博英郡侯联手,能镇住各郡联兵,发起猛攻。
因为博英郡侯有诏书在手,又是他在沿途召的兵,因此为主将,忠敬伯萧峻居于副位。
清晨,博英郡侯下达战令:今日全面攻城,拿下千总人头者,赏钱十贯,升一级。拿下领军万人的将领者人头才,赏黄金十两,升两级。拿下赖瑾人头者,赏黄金百两,连升三级。
全军敞开肚皮吃饱饭,之后便再次奔赴三十里外的虎城县,大家抵达后,调好整形,休息两刻钟,便朝着虎城县发起了进攻。
这次没再分兵,而是十万大军狠攻朝着郡城方向的东面城墙。
攻城梯密密麻麻地架在城墙上,兵卒爬满了梯子,源源不断地往上攻,前面的人被戳翻掉下梯子,后面的人立即补上。
博英郡侯和忠敬伯亲自到阵前督战,敢退后的,就地斩杀!
他们从各郡县新招来的兵,被驱赶到墙头,作为第一波往上冲的。这些人几乎都是第一次上战场,甚至大部分都没有经过作战训练,就被送到了前面。
可他们没有退路,如果后退,甚至冲慢了,都会被督战官挥刀直接斩杀。唯有往前冲,至少还能有一线生机,结局却是要么在梯子上被扔下来的石头砸落,要么刚上墙头便被长矛挑下城墙,死伤者铺满了城墙下方的地面,越垒越高。
赖瑾离开京城后,不是赶路就是开荒,根本没有时间造弓箭,全军只有从京城出来时带的那点箭,几波就射完了。沐耀倒是赶制了一批箭杆,但连铸箭头的时间都没有,根本没法用。
镇边大军垒在城楼上御敌的石头,一个上午就扔完了。
县城的城墙只有一丈多高,随着城墙下的尸体越积越多,攻城的大军甚至不用再搭梯子,踩着尸体便到了跟城墙齐平时高度,双方隔着城墙垛激战。
一场战斗,从上午战直黄昏,攻城方死伤近半,仍然没有撤退的势头。
守城的人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又累又渴又饿,体力几近透支,仍在苦苦坚持。城墙太矮了,七万人对十万人的优势并不大。既使对方派来的许多人是没什么杀伤力的新兵,守城方没太大伤亡,可顶着烈日穿着厚重的盔甲不停地挥矛,也快扛不住了,胳膊酸到都快抬不起来了。
博英郡侯的脸色越来越沉。
攻城战打了一天,城头上没有换过人。派出去的探哨,一天没有任何消息回来。要知道赖瑾在城中可是有十几万大军,应该守得游刃有余,中途会来回换人才是,不可能守得这么艰难。城楼上的守势,像是只经过训练,还没有多少杀敌经验的新兵在守。
忠敬伯萧峻也意识到情况不妙,立即派人出去找探哨,没找到,他们撒出去的探哨全都没影了。
萧峻找到博英郡侯,说道:“情况有异。”
博英郡侯已经可以确定出事了,说:“我们可以抄虎啸山近道,赖瑾也可以。”
忠敬伯萧峻的脸色更沉了,叫道:“山里可是有七万大军!”他只有两个儿子,长子带不了兵,老二是女儿,老三是个将才,如果赖瑾绕道去打郡城,山里七万大军不可能没声响。除非是……有了不测,一个都没逃出来,包括他最倚重的老三。
博英郡侯看了眼日头,已是日落西山时分。天快黑了,大军得撤了,不然容易被赖瑾从其它城门摸黑出来绕攻两翼。他对萧峻说道:“派人快马回郡城查看情况。你带着后军,撤至十里坡,在那里掩护大军撤离,以防赖瑾追击。”他们之前是盼着赖瑾出城追击,这会儿却是怕他追出来了。
萧峻心急如焚,当即点了留在后面以备万一的五千后军,匆匆撤至十里坡。
因为攻城方是屁股对着后面,注意力都在正前方,压根儿没有注意到后军撤离。
城楼上的守城方倒是看见了,但他们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不可能喊话告诉攻城军,你们的后军撤啦。后军撤,显然是大军也要撤了,累得胳膊都快抬不起的众人精神一振,心道:“可算是把今天守过来了。”
好在守城虽然辛苦,杀敌杀得手都麻了,但多少占了点地利,又有皮甲防护,伤亡不大,受伤的都及时下了城墙送去治疗,就是累!
又战了三四刻钟,太阳都只剩下一点点残边挂在山头上,天色已经开始变黑。
博英郡侯鸣金收兵,大军迅速撤离。
守城的人望着他们远去,没有一个人想追,包括赖瑾。
斥侯来报,山里全歼,郡城也拿下了。对面今天送了好几万人头,退回去的只剩下五六万人。
镇边大军还有六万从陈郡招来的新兵在路上,算日子再过两三天就到了。
这场仗到了这里,占尽优势,慢慢平推就好了,何必冒险在又累又饿的时候去追呢,万一踩陷阱怎么办。
赖瑾下令全军,又排成两班倒,一班继续守城墙。一班回去吃饭,等吃完饭再过来换班。
至于城外的尸体,明天再说吧,反正一晚上也臭不了。那些受伤没死的,赖瑾不想浪费自己的物资,想撂在那里不管,任其自生自灭,可想着到底是一条人命,有家眷妻儿,扔在外面活活等死,委实有点可怜。
他犹豫了一会儿,安排人出去把没死的抬回来找个院子放着,再调了些人过去连看管帮治伤。
军医给镇边大军治伤都忙不过来,没空派给他们。派去的都是稍微懂点治伤常识的,也就是缝个伤口止个血,再喂点水和粥,能不能活,就看他们自己的命了。
刚入夜不久,博英郡侯和忠敬伯才撤回驻军大营,便都收到了消息,魏郡郡城丢了,山里的七万人没有一个出来。
忠敬伯激动地揪住来报信的斥侯,问:“郡城是怎么丢的?”
报信的斥侯说:“他们……他们是从虎啸山出来的,走在最前面的穿的是我们的战甲,装成了溃兵。我们派过去打探消息的人,去了就没回来。后来……后来我才看见,溃兵的后面跟着镇边大军,有将近五万人。我们在他们攻进城里后,又派了人去山里打探消息,现在还没回来……斥侯营……只剩下我了……”
各郡掌兵的人进入帐篷,听到这话,都急了。
平川郡掌兵的郡尉一把揪住那报信斥侯的衣领,问:“就算是装成溃兵,是不是你们魏郡的领兵将领,你们认不出吗?随便去个人就给开城门吗?那可是城门,说开就开的吗!”
斥侯兵哪知道,又不是他开的城门。他也想不通。
镇边大军五万精锐守的郡城,郡城的城墙比攻城梯还高,怎么打!
博英郡侯想到儿子还在运回去的路上,弟弟岳周又没了音讯。
外祖家只有阿娘一个孩子,弟弟随阿娘姓,承袭岳氏血脉。这一战,岳周可是把两个儿子都带上了,想要历练他们,将来能有作所为。哪想到……要是一个都没回去,自己可怎么向阿娘交待。她都六十了!
可眼下不是悲痛的时候。现在已经不是攻打赖瑾的事,而是怎么挡住赖瑾趁胜追击。以赖瑾如今的势头,能一直打到梧桐郡,长岭以西,能直接丢掉大半,全家老小所在的青山郡都得折进去。要是方稷选择投降,或者赖瑾对着亲姐夫也照打不误,甚至能收掉整个西边。
博英郡侯展开魏郡地图,寻找能够撤退驻军的地方。
驻兵点在三叉口,一条路通往郡城,另一条路通往理县。
郡城是在虎城县的正东方向,因为中间隔了一座虎啸山,官道绕山脚行走,绕了一个大弯,因此才有翻山抄近道的打法,如今这条道已经让赖瑾占据,不能走。
他们的西边是赖瑾,北面是虎啸山,东面是郡城,都已经无路可走,如今只剩下南面。
走南面的下路,沿理县、柳县,绕过郡城,抵达位于郡城东南、正东面呈月牙形状的檬溪县,过了檬溪县,再过两县之地就是临江郡。
大军粮食还在临江郡,有这几县之地且战且退,应该能撑到朝廷增援。
博英郡侯当机立断,说道:“我们在这里容易遭到赖瑾从郡城和虎城县的两面夹击,得立即撤离。”他伸手从理县划出路线,道:“从县道绕过郡城,到檬溪县以抗赖瑾。理县、柳县都能到郡城,在两县之地容易被夹击,不是可守之地。反之,沐耀如果抢攻檬溪县,郡城容易遭袭,毕竟四通八达,我们可以从理县、柳县打他。为保郡城,赖瑾是必夺这两县,可以用此拖延他一些时日,等t待朝廷援兵。”
战事已至如此地步,留下来很可能剩下的几万大军都会遭到前后夹击围歼,众人对于绕道南面撤往檬溪县并没有异议。
博英郡侯当即下令拔营。他跟忠敬伯写了战报,派出快马,向京城求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