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瑾把沐耀派去找陈郡郡守借路后,便开始准备招兵的事。
野沟子县有十几万单身汉,没家没累的,俱都是青壮,不缺兵源,但是,他上个月才把人派去开地垦田,田还没开完呢,又给招回来,跟儿戏似的。
当初给辎重营运粮的五万苦力,愿意放弃每月五百钱的待遇,选择回去开地种田,再给五百钱一个月,根本招不回来的。强征就更不行了,村里的民兵可是有战斗力的。
他们在路上养得精壮,如今又划到各村成为民兵,跟在军队中一样每天操练一个时辰,家家户户都有锄头,那也是铁器,拉出来干仗。一个闹不好,先把自己干一波,不划算。
强扭的瓜不甜,想让他们拼命,就得给够待遇。
如今想把他们召回来,那得给正规军的待遇,仅兵卒的开销就是一个月十万贯,军费开销得直接翻倍。他手里能动的钱,不扩军的情况下,最多再撑两三个月俸钱,都得靠去抢马来维持开销了,现在扩军,军费都得把他压死。
赖瑾原本是想开地种粮养民,把各项生产加工作坊开起来以商贸养军,可计划没有变化快,眼下作坊这一块还在纯投钱。人家都要打上门来了,他如果还搞经济发展那一套,那就是自找死路。
战乱之下,哪来的经济。
他现在最好的出路就是以战养战,可是以战养战,必是生灵涂炭。大盛朝的百姓已经够苦的了,要是再卷进战火中,又得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哪怕他不想伤百姓,双方俱都得从百姓中招兵,打起仗来,战乱之地,地都得荒,多少人得流离失所。
他下征兵命令把各村的民兵招回来容易,但那么多人一旦入营,便不可能再重新卸甲归田了,那就是一支出鞘必饮血的剑,会有无数人、无数的家庭为之付出血的代价。
赖瑾知道形势让他没得选择,他得让自己、让镇边大军活下去。大盛朝的战乱,才刚刚开始,没他这场仗,还会有别的。
帘子掀开,有人进来,唤了声:“将军。”
不是赖喜的声音,是阿福。赖瑾抬起头,就看到阿福满脸胡茬子,整个人风尘扑扑的,一副底层行商的穿戴。他站起身,问:“你怎么……怎么这副穿戴,出什么事了?”
阿福说:“我刚从青阳郡回来,混在陈郡买茶的队伍里回来的,孙潜和他贪得的钱财俱都拉了回来。将军,出大事了。”
赖瑾见他神色不对,心中已有猜测,道:“说!”
阿福道:“博英郡侯有陛下诏书,要剿我们。诏书内容我不知道,但博英郡侯带了五万兵马,已经出了青山郡,在隔壁的青阳郡,跟青阳郡合兵了。青阳郡出了五千郡兵、五千县兵,再加豪族的私兵,有两万人。我花重金打听到的消息是,博英郡侯说,打下镇边大军,他只取三成。”
赖瑾顿时了然,这是要联合沿郡各家,先干他!
博英郡侯分三成,其下各郡县分七成,俱都能有肉吃。都知道他富,打他绝对比打陈郡富得多,他又缺立足之地,无任何城池可守,且先合兵把他干了,以剪除最大的威胁,一举两得。
从博英郡侯的青山郡出来,要经过青阳郡、平川郡、广庭郡、临江郡、魏郡、淮郡,然后才到陈郡。
青山郡五万人,再加上其它六郡各出两万,至少能聚集十七万大军。都知道他有二十万人,其中大半都是青壮,博英郡侯凑出的兵马绝对不会低于二十万。
这将是场恶战。生死面前,赖瑾心中的那点不忍俱都化成了滔天杀气。
他唤道:“阿喜!”
副侍卫长赖喜进帐,抱拳:“在。”
赖瑾叫道:“传令各营千总、都尉,军帐议事,将宝月公主也一并请来。”
副侍卫长赖喜抱拳领命而去。
赖瑾问阿福:“老贾呢?”
阿福说:“留在后面打听消息,他叫我带着钱财先行赶回来报信。”
赖瑾点点头,道:“你下去休息,待休息好再过来。”他转身回到桌子前坐下,磨墨,写征兵书。
如果他养着十万大军什么都不干,开销能拖死他,但只要动兵,何愁进项。
不一会儿,众人俱都来到帐篷中。因为调走两万人去草原和建防线,如今军中还剩下三万兵,共有三十多位千总。五位都尉中,如今只剩下后军都尉周展还在大营中。
他们进入帐篷,便见赖瑾坐在主位,左手按在桌子上,身子呈威胁之势略微前倾,浑身散发出凛然气息,犹如一柄煞气腾腾的剑。他离满十四都还差月余,却让他们面对坐在帐中的成国公时的感觉,大将军赖瑭要沉稳内敛得多,没有他这般的锋锐之气。
赖瑾抬眼扫向众人,凛声说道:“从现在起,军中所有铜钱都用来铸成长矛!”
拿铜钱铸长矛!众人俱都心中大震,心道:“发生什么事了。”
萧灼华坐在赖瑾旁边,原本悄无声息的毫无存在感,闻言浑身一震,满脸震惊地看向赖瑾。
她突然一动,在场的众人才注意到她,又都愣了下,然后才想起,她一直坐在这的。
赖瑾没等他们提问,说道:“博英郡侯已经与青阳郡合兵,朝着我们过来。按照他的势头,抵达淮郡时,至少能聚集起二十余万大军。我们必须抢在博英郡侯的前头,拿下淮郡。”
二十余万大军!博英郡侯!
众千总对于这位西边的猛将常有听闻。他带兵二十万,己方要是低于二十万,此战,危矣。
赖瑾继续说道:“我们需要装备二十万大军的兵械,但如今军中只有五万余件,即便把农具都融了也不够,所只能融铜钱铸长矛。这是生死之战,若败,镇北大军,乃至我们的身家性命俱都将丢在这里。我们的钱财、家当也都将归了博英郡侯他们。我把库里的金子拿出来,兑换军中的铜钱。这样大军出征时,也不必愁那么重的铜钱哪放。”
众人默然,心中亦是一阵紧迫。
赖瑾看向在场的千总们,成亲的都派出去了,这些都是单身的参与过相亲买过高价首饰的。他的话音一转,又道:“你们的黄金首饰买得贵,如果败了,万事皆休,什么都不提了,但如果胜了,淮郡之地在手,我用淮郡郡守库里的金子补给你们。”
他顿了下,又说:“当然,铜钱换金子,只有这一次,纯属迫于无奈之举,还请体谅。”他说完,起身,朝着众人抱拳。
千总周展赶紧说:“将军哪里话,镶嵌有宝石、玉石的黄金首饰,自是要比金子卖得贵的。我们是买首饰,又不是兑金子。此次将军掏出家底拼死一战,在下愿舍命相从!”
要不是博英郡侯二十万大军压境,逼到绝境,将军不可能把压箱底的金子拿出来,情况不一样,价格当然不一样。
且将军话都说到这份上,让人无话可说,于是纷纷抱拳领命。
赖瑾扭头对萧灼华说:“你把库里的金子都抬到营中,支个大帐篷,让底下的兵卒排着队来兑。”他说到这里,顿住,看向他们说:“不想兑的,亦不勉强。”
这么好的事,错过这次,再没下回,谁会愿兑啊。他们原本以为兑金子的事会交给他们办,还想着能肥一波,看宝月公主出来,又想到方参军的人头,纷纷打消了念头。
大将军这里,该他们拿的不会少了他们的,拿不该拿的,会掉脑袋的。大军出征在即,这时候要是扣兵卒子的钱,叫将军发现,脑袋只怕会挂在辕门上示众。
赖瑾再次朗声说道:“这次大军要扩编至二十万,所有入伍的兵都是正式军藉,依然是按照之前那样,老兵带新兵、扩营。此次扩编之后,底下的兵只会增,不会再减,诸位若有为将之志的,尽可放手一搏。此战之后,千总不再进帐议事,军中将出二十位掌兵万人的营将。”
帐篷中传出倒抽冷气的声音。掌军万人的营将!何等诱惑。如今帐中有三十多位千总,能升营将的却只有二十人,这要是没战功,往后连入帐议事的资格都没了。看着昔日同级别的步步高升,自己落在人后原地踏步,岂能甘心,岂不丢人。
帐中众千总的眼神俱都变了,对营将之位志在必得。
赖瑾继续说道:“都尉职级不变,仍在我之下,营将之上。”
三十多位千总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后军都尉程量身上。
后军,垫后的,最没战功的就是他。大家宁肯削尖了脑袋往前军营争个千总,也不愿去做垫后的后军都尉,最后落到这憨人身上。哪想到,没战功也丝毫不影响到他升迁。大家还在千总往营将上挣扎,人家依然稳稳地当着都尉。这都尉之位不变吗?原来管几千人,现在管几万人!哪怕是后军,二十万大军的后军,至少也得提到一两万人。
赖瑾继续说道:“这次的作战,是生死之争,我再额外发一个奖励。每杀一个敌,奖地十亩。这地是私地,不会在死后回收到村里,可以代代传后,可以买卖交易,便是往后官府、军中想要征用,拿钱买!”
私地!众人可是知道,如今在将军治下,想要私地有多难。
这不仅有金子,有晋升,还有地!
众人的血液都沸腾了,觉得这会儿博英郡侯要是在跟前,都能扑上去生撕了他喝血。
赖瑾强调道:“奖励私地,只此一次,且只分淮郡之地。打下淮郡,按照杀敌战获多少分地,杀敌杀斩获多的,先分地先挑地,斩获少的后挑,没有战获的没有地分。”
众人郎声应道:“得令!”
赖瑾扭头看向萧灼华,说:“兑金子的事,你交给底下的人去办。你底下的女兵,也该拉出来见见血了。”
无数目光齐刷刷地落到萧灼华的身上。宝月公主手底下有三千人的女兵,作坊里的女工也跟民兵一样天天早晚操练,他们都是知道的。巡逻的兵卒子把听着她们操练的声音当成乐子听,原本以为只是用来保护作坊抓个贼什么的,哪想到,将军竟然要拉她们上战场。
萧灼华应道:“好。”
赖瑾看她一副软包子模样,真想捏她,还有点恨铁不成钢,眦个牙也好啊。他说道:“三千女兵,派出来的得扩到一万,我不管你是从女工作坊中招人,还是去陈郡抢人。总之,女兵之中,得出个营将。”他发现自己说得太严肃,于是话音放柔,说:“你我夫妻,休戚与共,我凑十九万,你凑一万,不难为你吧?”
萧灼华心说:“难为。”她手底的兵,全都没见过血。
可她深知,赖瑾是想她立起来。她以后要是有了兵,在帐中说话也有底气,不会每次都跟不在一样。她点头道:“营将已有人选,是个屠户出身的女……壮士。”倒不是说人有多壮,而是力气大,煞气重,挺慑人的。
赖瑾点头,说:“成,你有人选就成。”他说完,扭头对众人说:“忙去吧。”看到自己的征兵书,还得有人去招兵呢。这要打仗,亲事又得耽搁了。
赖瑾又叫人去把周温调回来,准备派去招兵。宣传兵也派到各县、乡、村念征兵书搞动员,把积极性调动起来,把人都召回来。
萧灼华见赖瑾安排完事情,便要起身离开。
赖瑾拉着她的手,仰起头看着她,问:“你怕我?”
萧灼华说:“全军之中,谁不怕你?”
赖瑾说:“那不一样,你跟我拜堂成过亲的,他们又没有。”
萧灼华心说:“也是。”她低头看着赖瑾,道:“此次出征,她们……”不知道能回来多少。她带了她们这么久,看着一个个从瘦巴巴的养到壮壮的,对日子充满期待,真舍不得送她们去战场。
赖瑾看出萧灼华的不舍,说:“她们要是有功业傍身,往后再不会有会能被父母兄弟当成货品一样随便卖了嫁了。战场凶险,却是最快翻身的地方。在我军中,男子是什么待遇,女子也是一样的。”
他说完,起身,把自己的佩剑交到萧灼华的手里,说:“拿着我的剑,谁要是惹到你,一剑捅了他,看过我斩中郎将吧,照着斩就行了。杀几个人立威,往后军中这帮汉子谁敢无视你。”
萧灼华低头看向手里的剑,手握在剑柄上,缓缓拔剑。她的剑拔到三分之一,顿住,抬眼看向赖瑾:“你要出征,怕我受欺负?”
赖瑾点头,说:“大军招够兵马一走,野沟子县便不剩下多少人了。县令、县尉你看着安排,不服的,想趁机闹事的,直接斩了。你尽快把野沟子县重新稳定下来,该部署的人手都部署上。我得去跟博英郡侯拼命,顾不上后方。人变调动大,变动大,容易乱。一个县的地,理顺很快的,理顺之后,你带着你的一万兵,去战场上见见血。”
萧灼华心说:“拢共只有二十万人,除掉拖家带口务农种地的,作坊里再留下一万多女工,满打满算,最多凑十五万。”她顿时了然,赖瑾只怕还会再到陈郡招兵,顺便招人迁到野沟县填充人口。
她心中有了数,点头,说:“知道了。”说完,又看了眼赖瑾,说:“我只怕你。”赖瑾不给她剑,她也能斩人的。
她拿着剑,头也不回地走了。
赖瑾“哦”了声,扭头看向萧灼华离开的方向:只怕我?呵呵,亲两口子,只怕我?
他翻个大白眼,心说:“我又没把你怎么样。”随即一想,天天使唤得她忙个不停,还要往战场上送……确实有点过分哈。
作者有话要说:赖瑾:嗨呀,好怕软包子挨欺负,多给她些权利,就没有人敢欺负她了。
萧灼华:我谢谢你哈,没累死,纯属我年轻精力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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