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刚朦胧亮,火头兵起床做饭,其余人操练。
赖瑾在士兵们的操练声中醒来,洗漱过后,趁着饭没好,把军中将领都叫到帐中议事。
他说道:“之前叫山匪用滚木落石砸中的事不能再发生。不能大军到了跟前,才知道山上有匪寇。齐仲,把你手下的斥侯都散出去,提前摸清楚沿途匪寨的情况,同时把大军收编山匪招募新兵的消息也传出去。”
周温的神情一凛,想到自己的谋士之责,说道:“将军,若是山匪提前收到消息,大可事先约定好信号,以投靠之名混进来,再在半夜趁大家熟睡之际,突然发难,我们很可能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赖瑾解释道:“我们此举,一来是为乱山匪军心,二来则是收进来的山匪将归入新成立的辎重营,不给他们发放武器甲衣,只让他们运粮食。辎重营中,设有专程的护卫队保护粮食和看管他们。在后方,还会有一支垫后压阵的后军都统率领带着三千精锐。他们若敢生事,就地处置。”
周温拱手,表示没有意见了。
赖瑾切入正题:“此次召你们前来,是为了军中调动之事。齐仲由斥侯佰长升任斥侯千总,斥侯数量从一个佰增至三个佰。”他盯上草原的牛马羊,一百斥侯不够用。草原十八部,一个部落派一个什过去,都不够。趁着现在打山匪,增派人手练起来。
齐仲作为斥侯佰长,全军只他一支斥侯队伍,没有竞争对手,加上斥侯在精不在多,要不了多少人。他原以为大概就是军功履历好看些,钱财物资丰厚些,想哪到这么快就升成千总了,不由得愣住。
赖瑾说:“好好干,我等着你升侯斥都尉。虽说斥侯人少,但职位军级晋升跟其他营没区别。”
齐仲回过神来,大声道:“谢将军!”向来稳重的人,脸上也难掩激动之色。
赖瑾的目光又挪到在场的千总们身上,说:“我这还有两个空缺,一个是前军都尉,一个是后军都尉。前军三千人,都尉之下,三位千总。后军亦是如此。”
千总们的眼睛倏地亮了,目光灼灼地看着赖瑾。
赖瑾说:“有意者找方主簿报名。前军、后军各配一名都尉功曹、一名都尉粮官,从千都尉、千粮官中选拔,空出来的千总、佰长、什长等空缺,亦照此例选拔。”
在场的千总齐齐抱拳领命。
赖瑾交待完,对众千总说道:“你们忙去吧,几位先生留下。”
众千总出了帐篷,便在飞快地在心中盘算晋升之事。
战功中拔尖的,例如之前掳人多、提前占下粮仓、钱仓的,还有沐罴这个逮到郑县尉在攻打坞堡中立了头功的,直奔前军都尉去,想着哪怕当选不了前军都尉,也得先挤进前军再说!军伍之中,有仗打才有战功。攒够战功,哪怕这次落选了,还有下次!战功够,越级升都是可能的。没看齐仲那小子,战功到了,编不够也给他升千总了!不然,哪怕斥侯要扩兵,再提拔两个斥侯佰长不就得了。
有自觉挤进前军无望的,战功还算靠前的,盯上了后军都尉。
前军捞不着,争后军都尉也没希望的,便默默打了退堂鼓,想着留下来也不错。将军每天的想法奇多,谁都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干嘛,跟在他身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给派了活计,有了战功。
……
赖瑾等千总们走后,对帐中的几位幕僚中:“近来军中在磨合,人员调动频繁,又是在行军途中,变数颇大,还请几位先生多加留心看是否有异常。”
几人连连应下。人员调动大,容易让人钻到空子趁机浑水摸鱼。涉及晋升争职位,亦难免会发生争斗摩擦起冲突。
赖瑾又对孙潜说:“孙先生,你负责军需采买,途经各郡、县,与当地豪族、商贾打交道较多,在采买物资时,可大肆宣扬我财大气粗背后有靠山。采买物资,钱款现结,不要拖欠。”
孙潜心说:“这哪还需要宣扬,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他应道:“是。”
赖瑾说:“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让各郡县的人都知道,我剿匪是为了肃清商路,是为了让他们行商方便,能够把货物贩买到边郡。我背靠成国公府,手上有兵,谁敢劫我的货,长岭县郑氏坞堡就是他们的下场。要让他们知道,与我做买卖,信誉好,安全有保障。边郡没有产出,粮食布帛全靠从外面运进去,这对商贾来说,是个大商机。有钱赚,又没危险,商贾们自然就来了,边郡才能经营得起来。”
这叫造势,他势大,锋芒盛,逐利者自然就过来了,边郡的商业贸易才能做起来,人才自然也就涌进来了。人流量有了,税收、当地建设跟着就起来了。
至于会不会竖敌,会不会让人想找他麻烦,见招拆招呗,他家最不怕的就是惹麻烦。
孙潜应下。
周温、余修瞧见他考虑周全,都有了安排,因这系列变化生出的一点不安,也都消弥散去。
孙潜瞧着天色不早,出了赖瑾帐篷,回去取了采买单,便带人赶往长郡郡城。
大军明天能抵达长郡郡城,肉食、瓜果只够吃到今天,他得提前赶去把肉食瓜果采买好。为防有人投毒,东西买来不能直接吃,而是要放上一夜,先找动物试好毒,确定无事之后,才运到军中。
几个幕僚刚出了帐篷,主簿方易便把报名的名单呈到了赖瑾这里。
打仗,为的就是建功立业,如今选拔在即,将军又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要是拖延上一天、半天再报上来,指不定人选已经定好,任命都下来了。
赖瑾有了名单,翻出功劳簿,根据战功、履历等,先拟了份晋升名单。
吃过早饭,大军拔营出发,他把周温叫到马车上,又翻着竹简核对了遍,确定无误后,定了下来。
傍晚时分,在大营安营扎寨后,赖瑾把名单公布出去。
前军运输的粮食立即减少到每个人五天的量,用一个小袋子装好就能挂身上带走,粮车都不用推了,轻装简行。
第二天,前军便跟着斥侯离开大部队,去前面开路。
大部队的负重又增加了,推得更累走得更慢了,好在第二天就抵达长郡郡城。
军需官孙潜已经买好大量肉食、瓜果等着他们,当天加餐,不再是饭食里加点肉煮进去,而是杀猪宰羊,每个人能分得满满的一碗肉,敞开肚子吃到饱。
赖瑾将大军驻扎在城外,他进城去拜会长郡郡守承安伯楚尚。他在长岭县动兵,又带着这么多人路过,不去不合适。
承安伯楚尚如今只剩下空头爵位。
他以前管宫中禁军的时候,跟皇帝的美人传出不光彩的事,陛下大怒,赐死了美人,削了他的兵权、封地,留了条命,派到长郡当郡守。
当地豪族林立,承安伯一个没兵没权的郡守,待遇比孙县令好不到哪里去,再加上估计之前饱受打击,导致一蹶不振。
赖瑾到郡守府,只见到一个醉鬼。
他客套了几句,留下从郑氏坞堡得来的玉器珍玩,便准备告辞。
承安伯懒洋洋地挂在椅子上,掀起眼皮望向赖瑾:“边县可不是好地儿。山上全是石头,根本种不了粮,沼泽都是沼气、瘴气,人走在里面,要么陷进沼泽里,要么中毒就没了。草原骑兵,来去如风,步兵对上,只有吃亏的份。我楚郡十万儿郎,追着敌军入边县,只出来七千。七千!七千!”
兵打没了,好不容易重新拉起了队伍,却又叫人设计……兵和世代经营的楚地都叫人夺了。
狗皇帝许以中郎将之位,骗得他父亲带着楚郡儿郎入京,给他当禁军。父亲死后,他接任中将郎,有天在宫中巡视,突然从树丛后跑出个女子撞了个满怀。不几日,宫中便有了流言说他与宫中女子有染。他值守时,喝了杯茶,再醒来时,便已经躺在那女子的床上,之后便被关进狱中。
秽乱后宫混淆皇室血脉的罪名叩在他的头上,待从牢里出来时,他麾下的兵俱已调到别处,中郎将换人了,楚郡收归朝廷,另派了郡守和县令,底下的富庶的乡、县划给了一众勋贵子弟做封赏。
他能没被抄家,还是成国公在朝堂上说了句:“望陛下看在楚郡在边县战死的十万儿郎网开一面。”楚郡跟当初的清郡何其像!只不过,楚郡信了皇帝,清郡和尚郡只信自己手里的兵。
卸磨杀驴,他忠心耿耿,换来如此下场。
赖瑾望向承安伯,瞧见他捂住了眼睛,不知道自己哪里触动到他,劝道:“您才三十多岁,大好的年华,一笔买卖亏了,再挣就是。好歹掌管一郡之地,手里又有钱财,再折腾一番,未必翻不了身。”一地郡守,还是武将出身,活成这样子,未免窝囊了些。
承安伯深吸口气,将捂住眼睛的手挪开,半醉的眸子直直地盯着赖瑾看了好一会儿,笑道:“少年意气。”去那么个破地儿,以为路上多捞些钱财人手就能好过吗?两万人,一旦粮道断了,饿都能饿死他们。沿途十几个郡,数百个县,要截他的粮道,太容易了。
赖瑾说:“反正天高皇帝远,他又管不着,好歹挣扎几下,扑腾几下,万一成了呢?”他说完,抱拳,“在你的地盘上动了兵,不好意思哈。”话音一转,又说:“后面还有几个县的地要过,可能还会再打仗。”
一边说着不好意思,一边还要打,可真是半点没有不好意思。承安伯乐了,指着赖瑾直笑,说:“好啊,好!”他说完,不自觉地攥紧了拳。要是当初楚郡像清郡那样,只信自己的兵,一言不和就提刀子掀桌子,萧赫敢设计他?
万一成了呢?一个半大的孩子都敢一路打过去,他难道连个孩子都不如吗?
承安伯笑完后,对赖瑾说:“难怪成国公要把你安排得远远的。”就凭他能说出天高皇帝远的话,都不能留在京城。萧赫的手可黑着呢,派人摸到臣子后院宰人孩子的事,又不是没干过。
赖瑾指向桌子上的礼盒:“我打郑氏坞堡得的,好东西!”他笑眯眯地抱抱拳,告辞。
承安伯对皇帝有怨,又卡在这么个地儿,要是发展起来,能给皇帝添不少堵。
他如果在边郡壮大了,皇帝想要收拾他,还得先看承安伯给不给让路。
赖瑾上了马车,忽然想起一事,皇帝收拾了承安伯,还把他往这么个要紧地儿派?哪怕长郡各县自立不听郡守的,也不至于把承安伯安排过来吧。莫非,又是皇帝跟公侯勋贵们之间的博弈?
他对朝堂上的事,知之甚少,这会儿又没有人可以问,只能想想就扔到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