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瑾下令安营扎寨,又把麾下的将领、幕僚都叫到自己的帐篷里议事。
众人听说要剿匪,一个个目瞪口呆。
哪有赴任途中,在别的郡守的地盘上去剿匪的。成不成都得罪人不说,损失还算自己的,剿下来的山寨要是富还好说,要是穷,那白白折损钱粮兵力。且剿匪打仗,这林深茂密的,想把他们找出来都不容易。
有性子急躁的千总当即出声,“将军,这样不妥吧?”真想怼一句,你个毛头小子懂个屁!
幕僚也觉得不妥,但能做幕僚的,想得都比较多、比较远,没有立即反对,而是先琢磨赖瑾为什么会有这想法,这事要怎么做,有多少可行度。
方士泽在成国公跟前当了多年幕僚,见多了赖瑾洒泼打滚看似瞎讲究,实则行之有效。
例如,学骑马。别的公子公女,抱着马脖子翻到马背上就开始学了。
瑾公子到了马跟前,先瞪眼,然后开始嚎,“马鞍不配马蹬的吗?我踩哪儿上去?没马蹬坐不稳,摔断腿怎么办?用腿夹着马肚子跑吗?阿爹,你让人夹着肚皮跑试试,看能不能踹上气尥不尥蹶子?马蹄不给掌马蹄铁,跑个鬼啊,让你光脚跑,你乐意啊!”
要求一大堆,赖在地上打滚,“不去,就不去,你们连接个骨头都不会,给我摔断了腿,我就瘸啦!万一骨头坏死感染,我命就没了。骑马这么危险,不给保障,我不去,我娘就我一个孩子,我没了她怎么办啊。”要完马蹬、马蹄铁,还给自己要护肘、护膝、头盔。
事实证明,瑾公子要的东西,真不是没道理的。因为他的诸多奇思妙想,这才让成国公夫妇拘在后院掖着藏着,对外宣称顽劣娇气,就怕灵秀早露招来横祸。
方士泽思及种种,怎么想都觉得赖瑾想要剿匪并不是因为中了陷阱一时置气。
他当即问道:“将军剿匪,可否说明原由。”
赖瑾说:“军队剿匪保境安民,份内之事,既然遇到了,便不能坐视不理。再就是,草原十八部经常到边郡劫掠,按照我们现在的脚程,赶到正好是秋收完、草原十八部掠边的时候。我们这支军队是新选拔凑起来的,兵不熟将、将不熟兵,千总之上的军职全部空缺,军中的粮官、军械官等诸多职位也都空着,总得找个机会练练兵,熟悉熟悉人才,把空缺都安排上吧。”
这是要拿拿剿匪练兵,选拔将才啊。
千总们一听,个个来劲,纷纷蹦起来请战。
“将军,区区一些山贼,必是手到擒来,请派在下出战。”
“将军,我去!打他个落花流水!”
“将军,我去,你看我,一打百!”
就连除方士泽以外的幕僚们亦都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
方士泽出身大族,家底丰厚,又深得成国公信任,此次出来,军中诸多事务都有他在操持调度,自是不缺前程的。至于其他人,那都是想搏出路,才跟着赖瑾去边陲之地的。原以为要等到了地方才有展露才华的机会,哪曾想,这才离京多久就有了表现。
一众幕僚纷纷出谋划策:
“既然如此,当先探明此处的山匪在何处,有多少人马。”
“将军,谋定而后动。”
“此地郡守、县令还是需要知会的,此处位于长岭县,长岭县令与我是同乡,由我前去游说。”
……
幕僚们赖瑾坐在矮几前,手托着下巴,听他们嚷嚷。
方士泽见状,赶紧挥动手里的羽扇,唤道:“肃静,听听瑾公子……咳,将军的意见。”说罢,朝赖瑾拱手。
赖瑾看到他手里的扇子和头上的纶巾就想到诸葛亮,嘴角有点想抽,他才不想当大耳朵刘。可天气热得,总不能不让人家拿扇子扇风吧,扇风总不能拿草扇、莆扇吧,那多跌身份。羽扇,仙鹤的羽毛制成的扇子,格调高。
他高喊声:“齐仲!”
一名年仅十八岁的年轻男子抱拳出列,“小的在。”
赖瑾说道:“派出所有斥侯,打探匪徒情况。”
斥侯佰长齐仲抱拳领命:“遵命。小的这就去。”他说罢,大步出了帐篷。
赖瑾又吩咐道:“先埋锅做饭,烙饼,备两天的干粮。”他顿了下,又叮嘱遍,“水一定要烧至滚沸,宁肯多费柴火,不要喝生水。柴火不够,就近从长岭县采买。”
在场的千总、佰长领命而去。
幕僚们正欲起身,便又听到赖瑾喊,“孙先生。”
幕僚孙潜起身,拱手,“将军有何吩咐?”
赖瑾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问:“你与长岭县令熟?”
孙潜说道:“熟,去岁还在京中见过。他这长岭县令还是走的国公府的门路谋上的。”说罢,心头微动,“公子有何吩咐?”
赖瑾说:“有山匪劫道,砸死三个兵卒,伤了八个,我受到惊吓,病在路上了。”
孙潜心说:“你这不是说瞎话吗!你这不是好好的吗。”他与长岭县令不止是同乡,还是同族,只不过已经出了五服,关系有些远了。孙姓,原本只是寻常,只因他与孙文才谋到前程,手里有了余钱支援乡里亲族,才稍微有点起色。
赖瑾又拖长声音,若有所思,“县令,哦,长岭县是个大县啊。”满万户以上的县,设县令。不满万户的县,设县长。
孙潜担心长岭县令有麻烦上身,颇替那位远房族弟着急,但他吃着成国公府的粮饷,一身前程如今都押在瑾公子身上,自然要为瑾公子考虑。
他说道,“是大县,登记在册的便有一万二千余户。此县颇为富庶,有郑、王、李、秋、许五家豪族,家家占地数千顷,家财万贯。长岭县距此约有五十余里,位于长岭山下,水源充足,土地肥沃,又有一条青溪河贯穿全境,便是遇到旱年,也能撑上一二,产粮颇丰,丝帛制品的质量亦是上乘。”
提到产粮,孙潜忽然想起大军带的粮只够到边郡,立即明白过来,“将军可是想在长岭县征粮。”
赖瑾说:“这让山匪惊到了,走不动,大军耗在这里人吃马嚼的,多留一天就多耗一天了,耗去的粮,总得想办法补上。”
方士泽这一路也在琢磨军粮的事,听到赖瑾提起,手里悠哉地扇着羽扇一派四平八稳的模样,耳朵却竖了起来,凝神听着赖瑾的下文。
豪族把持地方,征粮、征税都难。他那远房族弟刚上任,根基浅,莫说额外征军粮,能把税征上来就不错了。孙潜替族弟着急,就怕他犯到瑾公子手里,县令位置还没坐热就丢了。
他硬着头皮问道,“不知将军欲征多少粮?我定让孙县令尽量想办法筹来,只是他初上任,长岭县又有五大豪族把持,征粮……怕是不易。”这还不是赖瑾管的郡县,他在这里征粮,名不正言不顺,即便有剿匪的名义,也行不通。边郡的镇边军队,管不到这来。
赖瑾说:“我这惊吓,要是能见到三十万石粮食、三千匹布、五百头羊,哄一哄就好啦。”话音一顿,又说:“你带上一千兵卒,带上让山匪砸死的三位兵卒,去到长岭县,在县城里找个开阔的地方,挖个墓,筑一座英烈碑,写清楚他们是为朝廷镇边,途经长岭县,遇匪徒袭击而亡,籍贯、姓名、年岁、所任职务亦都写上。”
建英烈碑好说,孙潜已经参与操持过这事一回,再办这事,熟门熟路。他忧心的是赖瑾要的东西。
三十万石粮食!那可是三百万斤!还要三千匹布、五百头羊!这可真是要老命。
赖瑾不是平白狮子大开口,见到孙潜满脸为难心急上火的样子,说:“一个万户大县,以一户七口人、人均用地二十亩算,也得有将近二万顷地,产量怎么也得有四五百万石。三十万石粮食,九牛一毛,有何为难的?又不是不给钱!”
“给钱啊?”,孙潜难以置信地看向赖瑾。
赖瑾难以置信地反问,“不给钱吗?我们是兵,又不是匪。”
孙潜瞬间支棱起来了,“定不辱令。”虽说土地粮食多在当地豪族手里,催交税赋粮布都极为费劲,可带着兵带着钱去买粮,那可就不一样了。
赖瑾又沉声道:“你带出去的兵,让县令找地方安置,找不到地方住,就算是睡大街也不准惊扰百姓,更不得抢掠拿人东西不给钱,违令者,除军籍,斩!”除了军籍再斩,不要说修墓立碑,连抚恤都没有。
孙潜领命。
赖瑾对管钱的方士泽说,“劳烦方先生算一算开销,将钱拨给孙先生。”
方士泽颔首应下,又对赖瑾说:“买粮进出,清点粮草、记账,需要位主薄。”账是瑾公子自己管,清点财物的活计都是他在干。之前每天的支出都是固定的,那倒好说,如今有进有出,还得采买,可有得忙了。
赖瑾颔首,说,“劳烦方先生张贴告示于军中,招两位主薄,无论兵卒、侍卫、伍长、什长,皆可来报考,再择忧录取。”
方士泽微怔,“报考?”何意?不是保荐吗?他都有人选了。
赖瑾才不想像大盛朝的皇帝那样,只能从高门大户推荐的人里选人才委任,被架空权利。他满脸的理所当然,“军中将士晋升都是凭本事,要么比试选拔,要么凭战功。主薄是握笔的,比的是写字算数,就比试选拔吧。”
这确实是军中的职务,按照军中的规矩来,没毛病。方士泽找不到反驳的话,只能抱拳领命。他侄子有本事有才华,即便是报考,也未必会落败。他抱拳道:“遵命。”
赖瑾扭头对坐在方士泽下方的三位幕僚说:“劳烦余先生、周先生、崔先生联合出选拔考题,为防泄密,在考试选拔完,请三位先生暂且待在帐篷里。出题的辛苦抚补金,绝不会少了三位。”
方士泽:“……”他把赖瑾看了又看,有点懵:出题考还要把出题人关到考完?
赖瑾对方士泽的眼神也很无语,心说:“这都是惯例了,你少见多怪而已。”
有钱,一切好说。况且,瑾公子大方,绝不会亏待大家。三位幕僚当即抱拳领命。
赖瑾扭头对阿福喊,“阿福,给三位先生安排帐篷,好生侍侯。”又让阿寿去叫千总沐熊,让他带上一千兵、铜钱,跟着孙潜去长岭县买粮。
买粮、买布、买柴都理解。沐熊挠头,“公子,买羊又是做什么?”
赖瑾说:“打完山匪,要犒赏大军。赶了半个月的路,大家连点荤腥都没见着,你不馋肉吗?”
沐熊馋啊。听到赖瑾说吃肉,就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他开心地应道:“得令!”迫不及待地拉着孙潜去买肉,啊不,买粮去。
这赶路,大军还要吃肉的吗!山匪能有几个钱,打下来,可是全部倒贴。他们出钱出力打完山匪,太平的是长岭县,跟边郡又有什么关系呢?方士泽都替赖瑾的钱袋子愁。
哪怕您有夫人给的钱财,又承袭了太子府的财产,也不是这样铺张浪费的呀。他等众人都走后,劝道:“公子,边郡产出少,望节敛为上。”
赖瑾说:“钱是挣的,不是省的。越往后走,山岭盗匪越多,有的是仗要打。趁着现在路过,顺便把山匪清理干净,将运粮的道路打通。万一边郡开不出荒,产不出粮,便需要买粮。若是次次都派军队护送军粮,想想这开销?若是路通了,找商人运粮,能省掉许多护卫开销,粮价都能省下许多。”
您可真会盘算。方士泽沉默了,无话可说,长长地作了一揖,“公子虑事周全,士泽佩服。”他忽地又想起一事,“开荒?派何人开荒?”
赖瑾说:“山匪啊!正好抓来给我们推粮车,到地方安排去开荒。”
方士泽:“……”公子,您这么能盘算,在下无用武之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