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只剩下舅舅这一脉的亲人,给李二牛和李章氏修了坟立了碑,方立安便带着狗蛋搬进了桃花村。
她没想着长住,计划着两家一起过个团圆年,开春后再赶路,去哪儿都跟狗蛋合计好了。至于舅舅那边,方立安没有明说,生怕舅舅知道了在她耳边念经。
自打六年前糟了灾,金阳县周边的人口就成倍缩减,像舅舅家,原本六口人种四亩地,如今两口人种四亩,劳动力极度匮乏。
概因自家的地头都忙活不过来,所以即便很多人家逃荒未归,少有人起心思侵占别人家的地。
附近十里八乡都是这副模样,因此,方立安也只是捏着地契,没想过卖了换钱。
直到舅舅拉着姐弟俩去锄草,准备来年春耕播种,方立安才实话实说,将自个儿的打算全盘托出。
“去京城?你们俩?”即便知道外甥女带着外甥在府城安然过了六年,章大舅还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京城那是什么地方?
天子脚下。
安稳是不必说,可仅凭他外甥和外甥女就想在京都定居生活,章大舅越想越觉得荒唐。
不行,他不同意。
家里有地,老老实实种着不好吗?外甥要念书,那就春耕秋收时节休假回来农忙,其他时间他做舅舅的辛苦一点,也不是帮衬不过来。
章大舅一片好心,给他俩安排的妥妥的。
然而,没人听他的,狗蛋只听方立安的,方立安只听她自个儿的。
面对强势不听劝的外甥女,章大舅纵然有一肚子想法,也只能偃旗息鼓。
不过,没几天,方立安便带着狗蛋去自家地里锄草,章大舅刚高兴不多会儿,方立安就拉着他去了趟县城,要把自家的两亩地过给他。
外甥女道,“我和狗蛋以后不见得会回来,放着也是浪费。”
章大舅叹了口气,心想,他先收着,万一哪天两人回来安家,还能再退给他们。
章大舅犟不过外甥女,又想了其他招数——变着法儿的给她寻摸对象。
他想的简单,把外甥女漂泊不定的心都归咎于没成家。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外甥女今年都二十岁了,同龄人成婚早的,家里娃都能打酱油了。
章大舅找了桃花村的周媒婆,请她帮忙相看,然而,周媒婆拎出来的几个,不是鳏夫就是懒汉,章大舅自个儿都瞧不上,哪里好意思拿去跟外甥女说和。再说了,他外甥女不过年龄大了些,凭啥就只配许给歪瓜裂枣?
是以,章大舅虽然有心给方立安找个婆家,但往往到他这里就直接给否了,方立安本人几乎没受到影响。
看着愁眉苦脸的章大舅,方立安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乐呵呵的吃瓜看戏。
在章大舅家的这段时间里,狗蛋一边帮着干活,一边读书,有不懂的地方,就跟阿姐请教。
在狗蛋心里,他阿姐是个无所不能的天才,读书写字,手到擒来。
事实上,看着一串串古文,方立安心里不是不虚的,她是个货真价实的理工女,只不过狗蛋现在学的东西较为浅显,她能应付过去。这要是再往深了去,涉及到遣词造句做文章什么的,她指不定要歇菜。
年前,方立安买了一沓红纸,让狗蛋写了春联拿去县里卖,狗蛋的字很一般,方立安按成本价卖的,很快便卖光了,赚的钱用来置办年货,见着东西,舅妈的脸色总算不那么黑了。
方立安表示理解,家里多了两个白吃白喝的亲戚,给她她也高兴不起来。
翻过年,方立安没急着走,帮章大舅把家里的地都种上,姐弟俩这才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到底没能把外甥和外甥女留下,章大舅心里难受。
方立安道,等她和狗蛋安顿下来,就给章大舅来信,定不会就这样断了联系。
章大舅得了安慰,送别了两人。
驴车上了官道,狗蛋长长地舒了口气。
方立安问他怎的。
狗蛋低头,“舅舅很好,但我就是住不惯。”大约是觉得自己这样有点白眼狼,语气中带着隐约的愧疚。
方立安不甚在意,“住不惯正常,那是舅舅家,不是我们家,做客哪有自在的。”
狗蛋得了安慰,心里好过许多,转念想到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便问,“阿姐,我们真的去京城吗?”
不待方立安回答,他又道,“府城已经那般繁华,不知道京城该是什么模样。京都米贵,居大不易。到时我跟阿姐一起抄书……”
他唠唠叨叨说了许多,一路上保持着亢奋的状态,方立安见他说的开心,也不打断,时不时地回应两句,心情十分美丽。
半个月过去。
“阿姐,还有多远啊……”看着道路两旁无尽的田野,狗蛋驾着驴车,一脸菜色。
“我也不知道,不过应该快了吧。”方立安仰面朝天躺在车上,双手抱头枕在脑后,嘴里叼着狗尾巴草,大腿翘二腿,晃晃悠悠,自在的很。
正说着,后面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
狗蛋拉着绳套往路边停靠。
尘土飞扬,黄沙漫天。
待尘埃落定,方立安掀开车帘,探出头来,“这是第几波了?”
“咳咳……”狗蛋脸上沾满尘土,“第五波。”
方立安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真的快到了。”
狗蛋咳得满脸通红,泪眼汪汪,“阿姐不骗我?”
方立安挑眉,还没说话,后面又是一阵马蹄踏踏,她放下帘子,躺了回去。
不消一个时辰,路上的行人逐渐增多,狗蛋压抑着激动,对着车厢里喊,“阿姐,快看,前头有城门!”
方立安爬出来,动了动快被颠散架的骨头,接过他手里的小皮鞭,指着车板,“坐好,别掉下去。”
看着不远处又高又大的城门,灰头土脸的某人乖乖坐好,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的大白牙。
进城要排队,还要安检,不搜身,但是要检查随行的物件,以致于方立安他们从排队到进城,花了足足大半个时辰。
进得城门,狗蛋只觉得两只眼都不够用了。
脚下是黄土压实的路面,宽阔整洁,道路两旁栽了两行榆树,春日里长出鲜嫩的绿芽儿。再往外,是两条不知深浅的排水沟,接着是一道道围起来的坊墙。
两个字——气派。
方立安打量着周围的景观,虽然不像狗蛋那般土包子,但眼里是遮不住的好奇。
姐弟俩的表情落入别人眼里,一看便知是初来乍到的异乡人。尽管这两人看着不像有钱人,但还是有人上去碰运气。
“二位可是第一次来京城?小的赵二,可帮二位介绍介绍。”赵二看着比狗蛋大不了几岁,衣裳打着补丁,但胜在整洁干净。
方立安操着府城口音问,“多少钱?”
“二十文。”用的竟然是府城话,“您放心,京城的大小事项我全知道,包您满意。”
方立安数了二十文钱给他。
赵二拿了钱,收进袖袋,喜滋滋道,“这第一件事要叫您知道,城里有夜禁,入夜便不能在街上逛。”
方立安抬头看了看太阳,中午刚过,不着急。
“城内共一百二十八坊,其中东、西二市占四坊,里面什么都有,您二位若是没有住的地方,去那儿准没错……”
赵二一边走,一边给他们介绍周围的环境,这是哪一坊哪条街,住的哪些人,发生过哪些趣事,有何特色。
方立安和狗蛋听的津津有味,觉得二十文钱花的十分值当。
赵二显然是个尽心尽责的导游,他着重介绍了在京城生活需要注意的事项以及东、西两市,因为绝大多数外乡人都是奔着东、西二市来的。
出于对赵二的好感与信任,方立安和狗蛋入住了对方介绍的邸舍,一间房一晚上六十五文,这个价格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堪称便宜。
方立安和狗蛋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饶是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吓了一跳。
报晓鼓咚咚咚咚敲个不停,加上城内上百所寺庙的敲钟声,激昂悠远地唤醒整座都城。
报晓鼓不是一口气敲完的,敲敲停停分了好几波,持续的时间很长,想睡懒觉,很难。
方立安带着狗蛋随便挑了一家小吃店,买了面片汤做早饭,吃完便去赵二说的平康坊寻中人。
京城物价高,买房是买不起的,只能靠租。
中人按照方立安的要求,带她看了几个宅子,有独门独院的,也有类似合租的。
只不过,一圈下来,几乎没有合意的。独门独院的离学堂远,合租的条件不好,住的拥挤,再有就是价格太贵……
方立安思来想去,最后还是租了独门独院,只道辛苦狗蛋多走几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