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8
陆史虞睁着眼,目光盯着头顶上白色的窗帘。
耳边是女人轻微的均匀呼吸声,鼻尖飘散若有若无香味,属于梅花的香——去年冬天,蔺荷收集了不少落下枝头的梅花,做成什么香水,陆史虞一闻着味道便认了出来。
不过里面还掺杂着一点点不同,似乎属于女人家的体香,随着呼吸吹拂在他的耳后,拂起一汪秋水。
陆史虞轻轻地往外挪动,想要离她远一些。
谁知刚一动,里面睡着的人便哼了声,陆史虞立刻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他轻轻地侧头,蔺荷从正躺变成了侧躺,两只手牢牢抱着他的胳膊,将头埋进了怀中。
陆史虞无声叹气,半晌,又挪了回去。
蔺荷太累了,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晚上。
等她醒来的时候,陆史虞已经不在床上,外面听到动静的丫鬟走进来:“姑娘醒了。”
“嗯,现在什么时辰?”
“刚过戌时,厨房里温着粥,您要用些饭食吗?”
这么晚了?看来这一觉睡的时间挺长的,怪不得肚子饿呢:“用吧。”
于是陆府的丫鬟便去厨房端粥,蔺荷简单梳洗,将睡到凌乱的头发重新扎起来。很快,丫鬟把东西端来,她坐到桌子前一边吃一边问:“陆史虞呢?”
“老爷有事出去了。”
蔺荷咋舌,一时不知道是该心疼还是感慨,幸好下午拉着对方睡了一觉,否则这么劳累,最先倒下的还知道是谁。
温热的红枣小粥,放在灶上加热,入口温度正合适,蔺荷连喝了两碗才感觉活了过来,之后她回到别院,继续完善计划。
之后的几天,陆续有学子听到饭堂那边传来动静,一开始他们以为是饭堂重新开张,激动地争相告知,然而等他们来到饭堂后,却发现是一群人正在拆墙!
学子们顿时炸了,有几个人上去拦住施工的工人,怒斥:“大胆!谁让你们拆的?!”
“当今圣上亲口承认的国子监饭堂,岂容你们随意污弄!”
一听说是皇上的东西,几个拿钱办事的工人吓得哆嗦:“是,是国子监司业让我们拆的,和我们无关呀!”
“司业?”
“司业为什么要这样做,太过分了。”
“哼,他尝不出味道,自然吃什么东西都行,可是我等监生没有那般能力,要拆饭堂,我李俊第一个不同意!”
“我张辽也不同意!”
“亏得蔺姑娘还给司业做吃食呢,没想到他居然这样对待蔺姑娘!”
“哎,兄台说的极是。”
真真假假,此刻都成为众人攻击陆史虞的借口,和美食相比,陆大人的威压似乎也不管用了。
只有苏全心中存有疑惑。
因着秋山书院一行,他对司业的印象发生了巨大改变,对方绝不会做这种事情,即便真做了,也是有苦衷。
至于其他人所说的蔺姑娘一事,就更不可能了。
苏全摇摇头,油然而生一股“众人皆醉唯我独醒”的孤独,之后他跟着上头的众人,一起去找陆史虞要说法。
暖风阵阵,到处春意盎然,学子们踏入院门,被院子里清脆的竹子所吸引目光。
“好多竹子!”
“原来司业喜欢竹子,竹坚韧不拔、威武不屈,是四君子中……”
作为国子监司业,陆史虞办公的地方格外宽阔,主路用石子铺砌,路两边不知何时种满了竹子,一眼望眼望去郁郁葱葱,走在其间,仿佛漫步在竹林山外。
如此美景,差点让学子们忘记了来此的目的,还是苏全出声提醒:“额,我等是否要继续走?”
“咳咳。”
“竹子虽美,但其他地方也能赏到,饭堂却是拆掉之后再没有第二个,我们一定要司业改变决定!”
“还我们饭堂!还我们美食!”
“还我们饭堂,还我们美食——”
苏全:“……”
这样真的不会出问题么。
他突然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跟着这些人来了!
得益于学子翻天覆地的口号,不需要他们找,陆史虞便从公事房出来,只不过沉着脸,表情着实有些吓人:“成何体统!”
一瞬间,之前还叫嚣着讨说法的学子们,像被捏住脖子的鸡仔,大气不敢二喘:“司,司业……”
“谁让你们过来的。”
公事房的位置,离六堂有些距离,一来一回,恐怕赶不上夫子讲课。
几个学子彼此对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开口说话,最后把站在前面的苏全推出去:“司业,苏全有事要对你说!”
“……”后悔刚才没有离开!
不过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来不及了,正好苏全心里也对此事感到奇怪:“今日学生听到饭堂那边有动静,过去后却发现是有人在拆墙,还说已经经过司业的同意……敢问司业,这可是真的?”
陆史虞看了他一眼,颔首:“真的。”
哗——
仿佛油锅里滴进了一滴水,炸开巨大的油花:“为什么?难道以后就没有饭堂了么!”
“天呀,在下还想继续吃饭堂的食物呢!”
陆史虞听着耳边的动静,眉头皱得更紧了:“有人租下了国子监饭堂。”
原本想说是蔺荷租的,但见这些孩子大吵大闹,一点也没有礼数,又将话收了回去。
等到时候再让他们震惊去吧。
而学子们,义愤填膺地来,垂头丧气地返回。
有人安慰:“说不定租下的那人也能做一手美食。”
话虽这样说,但大家都不抱期望。毕竟对方连墙壁都拆了,这副样子,不像是准备继续开饭堂。
哎,他们怎么就这么惨啊!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远在京城外的蔺荷,尚不知道学子们因为自己租下饭堂而心生忧郁,她正在路边向农户问路。
“青妮子啊,她和林家小子前几天就搬走了。”
“搬走了?老伯可知道具体的位置?”
“这我就不清楚了,哦,好像离养济院有些近,听说青妮子要去养济院干活。”正说着,老伯看见了一个人,“哎,那个就是青妮子的亲娘,有什么事情你去问她吧!”
蔺荷回头,果然看见了当初在国子监见到的胖女人:“婶子,我是小青的朋友,您可以告诉我她现在搬去哪里了吗?”
小青娘没有认出蔺荷,眼睛上下的打量,村里可没见过这么标致的女娃,她三儿还没有说上媳妇,这女娃配她三儿正好:“你谁啊,找我家青妮子做啥事?”
蔺荷一顿:“小女租了一间铺子,打算卖些吃食,想问一下小青愿不愿去帮忙。”
“哎哟,她会什么,我家三儿长得比牛都要壮,让他去给你帮忙,不过一个月能开多少月钱,少于二两银子我们可不干。”
“……我们那里只请女子。”
“女人能干的事情,男人肯定也能干,青妮子那丫头打小不如她三哥,这样吧,我叫三牛过来给你看看……”
蔺荷忍无可忍,她实在不明白,同样是孩子,为何会受到如此大的区别对待,她的声音冷下来:既然如此,我便先离开了。”
“哎,别走啊——”
望着女人的背影,小青娘急了,随后看蔺荷真的不打算回来,立刻变了一副嘴脸,骂骂咧咧,各种脏乱的话从她嘴里吐出来:“呸,不好好呆在家里,成天出来抛头露面,还想带坏我女儿,做梦去吧!”
没有人指路,蔺荷自己找过去。
养济院她来过多次,还算比较熟悉,又在巷子口找到帮大人卖卤味的小十和小石头,向其询问最近是否有陌生人搬过来。
别说,她还真找对了人。
小十和小石头生活在这里,对周围的事情都很熟悉,很快便指出,五天前对面的街道上好像搬过来一对夫妻。
“蔺姐姐,我带你过去!”
“也好。”
于是小石头继续看摊子,小十则跟着在一起走,大约走了几百步,二人停在一户门前:“就是这个。”
蔺荷点点头,上前敲门,不过敲了几次之后也没有人搭理。
“不在家啊,可能是出去了,那个男人总是出去。”小十挠了挠头,然后偷偷和蔺荷吐槽,“而且他们家每天都传出女人的哭声,可吓人哩!”
蔺荷拧起眉头:“什么?”
“昨天他们家的女人买我们的卤货,正买着,突然过来一个男人要银子,女人不给,男人便开始打女人。”
小十亲眼所见,讲起来绘声绘色,蔺荷听得几乎要压不住心中的怒火,她只知道小青的丈夫好赌,但没想到已经发展到动手打人。
无论如何,她今天一定要把人带走!
又等了半个钟头,街角那边终于有人回来,小青背着一大捆柴火,山堆式的柴火显得她更加瘦小,本就瘦弱的身子被压到弯曲。
她脸上那种温柔的神情不复存在,变成了麻木不堪,任谁也能看出这半年她生活的并不好。
蔺荷出声喊她的时候,小青还以为是喊别人,直到前路被人挡住,她才停下来,动作缓慢地抬起头。
“小青。”
“蔺……蔺姑娘?”
小青有些不确定地问,半年不见,彼此变化都很大,但蔺荷却是更漂亮了,认出来之后,她终于露出了点笑容,“你怎么来这里了?”
蔺荷笑了笑:“来找你。”
“找我?”
“嗯,有件事情想和你聊一聊。”
小青连忙用钥匙打开院门:“别在外面,别在外面站着了,进来说吧。”
房子是租的,空间很小,院子里摆满了杂物,看起来颇为凌乱,小青有些不好意思:“刚搬过来,还没来得及收拾。”
“没事。”蔺荷看着石凳上的灰尘,选择站着,她也没有卖关子,直接将自己来此的原因说出来,“我这次来是想问你,要不要回饭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