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
陆史虞的额头跟针扎似的,开始跳动。
于是他回头警告地看了一眼蔺荷,以及她手中的白瓷瓶,瓶口处用木塞紧紧塞着,绑了一块红布条:“什么?”
“好东西啊。”
蔺荷轻轻晃了晃,里面似乎有水声,再次确定周围没有人注意这边,她拔开木塞,做贼似的凑过去:“把你杯子拿过来。”
见陆史虞没有动作,蔺荷忍不住催促:“快点,我就只做这么一瓶,没有办法分给其他人。”
听到瓷瓶里面是她做的东西,陆史虞松了口气,其实,他已经闻到了酒水的味道,但又不像是酒水,味道更为浓烈,还有山楂的香气。
从洁白瓷瓶口流出来的,是清澈的红色液体,蔺荷给陆史虞满上后,又自己倒了一杯,抿住杯沿一口喝下去。
“啊……”
她脸皱了皱,脸颊刹那间烧红,陆史虞心里升起担心,紧接着却听对方满意地夸赞:“不错,就是这个味道!”
“……”
“你快尝尝,如果满意,以后可以作为国子监的第二个标志。”
酿酒需要粮食,然而现在天下百姓都未解决饱腹问题,哪里有多余粮食用来酿酒享乐。所以果酒算是一个比较好的替代,毕竟果肉再好,存放时间也有限,自然需要寻求其他可以转换的方式。
陆史虞表情认真了些,端起山楂酒查看。
之前便说过,瓶子里倒出来的液体是透明的红色,水质清澈,晶莹剔透,若在瓶内刻上花瓣,想必能引起不少雅致人士的追捧。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喝的时候,他也没有像蔺荷一样那么急促,而是轻轻抿了一口,不过这一口就足以让他震惊。
连绵的山楂味由舌尖瞬间充斥整个大脑,强势占据领地,也带来品尝后第一步的感官,而后,山楂味散去,微辣的酒水味逐渐代替感官。
陆史虞舌尖有些发麻,酒水染得鼻子熏熏然,经过时间的浸泡和发酵,山楂制作而成的酒水让人感觉陶醉,最终,二者糅合一起,成为一种平衡和谐的味道。
陆史虞很少喝酒。
当然有一部分因素是他没什么闲钱,但这不代表他不懂酒。
京城第一大楼聚缘楼里的米酒,颜色黄浊,长久放置底部慧出现沉积物。
口感也不如蔺荷的山楂酒好,虽然后劲大一些,但味道却普通,时下流行用酒调和配料,比如加入梅花的梅花酿,加入月季的月季花酒……都令人大失所望。
几乎是立刻,陆史虞就知道了这酒水的好处。
他控制不住心中的激动,目光灼灼看向一旁的女子:“制作可麻烦?”
“还行吧,”蔺荷脸颊似乎更红了,下巴抵在膝盖上交叠的胳膊中,不过精神仍旧清明,“为了干净和卫生,或许需要多加道蒸馏工艺,那个比较麻烦点……还有这次的市场,不应该是其他学院私塾,要再放大一些。”
“再大一点?”
“没错,比如京城的达官贵族,富商之类的。”卖给学生酒水,怎么讲都不太好,而且很有可能会被人盯上,“果酒度数低,大概只有现在米酒的一半吧,我还可以弄的再低一些,那样女子也可以喝。”
陆史虞点头:“听起来不错。”
梅花酿和月季花酒便是女子做出来的衍生酒,若蔺荷的果酒问世,想必她们会非常推崇。
“正好年前搞出来,”蔺荷越说越兴奋,最后忍不住大放狂言,“让京城每一个人在过年的时候喝上我的酒!”
“呵呵。”
“怎么,你不信?”
陆史虞自斟自饮:“你先想办法让每个人都吃上爆米花吧。”
时至过年,许多贵妇把消息打探到蔺荷这里,话里话外表明要购入大批甜点。
甜点哪里来?不都要她动手做吗!
思及此,蔺荷整个人颓废起来,拿过瓷瓶继续喝酒,等陆史虞注意到后,瓷瓶的酒已经没了。
篝火晚会给学子们一个美好的体验,以至于他们在今后很长的时间都不能忘怀。
亥时已过,广场的学子逐渐散去,负责人提着水桶将篝火浇灭,水与火较量,掀起“刺啦”的浓烟,待确保完全浇灭,再用铲子将其铲掉。
陆史虞起身,拂去身上尘土,他本可以自顾自离开,余光注意到从刚才便不动的蔺荷,还是选择开口:“蔺姑娘不走?”
“唔。”
蔺荷整张脸埋在胳膊里,似应了声,也似乎没有应。
陆史虞皱眉,想起方才空了的瓷瓶,食指抵在女人肩膀上晃了晃:“你喝醉了?”
“嗯?”她被晃醒了,头更加晕,“已经结束?”
“嗯,都回去了。”
“哦,那我们也走吧。”蔺荷嘟嘟囔囔尝试着站起来,除了脚步玄虚,看着并未有其他问题,可等走出几步之后,忽然身子一软,若非陆史虞反应迅速,怕是要直接摔到地上。
怀中多了一抹柔软,与酒气相伴随的是淡淡芳香,像一朵扇动翅膀的蝴蝶,在鼻尖挥之不去。陆史虞身体变得僵硬,他手掌触着纤细的腰肢,耳边听着蔺荷轻浅的呼吸。
他听到自己胸膛里震耳欲聋的心跳,压过女人的呼吸声,扰乱了他的思绪。
一时间,陆史虞站在原地,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月明星朗,清冷的月光撒到地上,撒到宽阔的广场,也撒到相互依靠的两人身上。
这并非是他们第一次接触,但之前都是一触即离,现在这样还是第一次。
陆史虞垂下眼眸,睡着的蔺荷看起来安静了些,她平日里也算安静,只是在人面前,总是带着笑意,加之模样好看,第一眼便给人亲切之感。
相处久了,就会发现,这只是她为人处事的习惯,蔺荷很聪明,祭酒曾感叹他七年的变化,可在陆史虞看来,蔺荷不比自己差。
有谁还记得,几个月前的不过她还是一品楼的店丫头?
片刻,一阵夜风吹过,怀中的人不自觉打了个哆嗦,陆史虞叹了口气,弯下腰,将手从腿弯处穿过,用力将其抱了起来。
腊月二十二,国子监闭监,学子背着行囊返家,国子监的门口又热闹起来,小商小贩推着车在门口摆摊,叫卖声此起彼伏。
不过这次,小商贩却发现很少有学子停下来买他们的东西。
这可就稀奇了,往前哪一次他们不是借着国子监开门的时间卖个盆满钵满,朱大生便是做着这样打算的其中一位。
和其他商贩相比,他的摊子更为大些,因为卖汤面,所以还特意支了几张桌子,比起在路上走着吃,学子们肯定是觉得坐下更为方便。
上一次常假,他在国子监门口卖鸡蛋面足足赚了二百五十文,这比他在东街摆摊,一天的时间赚的都要多。
所以这次他特意把自己的妻子也拉了过来,结果摆摊一刻钟,根本无人问津。
朱大生有些急了,等着再过一会儿,说不定就有人来了,结果连他旁边到豆腐摊都卖出去三斤的豆腐,自己面前却始终没有人。
“好啊,你个朱大生,居然敢骗老娘!”
朱大生的妻子伸手拧住男人的耳朵,狠狠拽,“还说人多的忙不过来,我看你就是存心得了失心疯,老实交代,钱是哪儿来的!”
“哎哟哎哟!”朱大生那叫一个委屈,“真的是卖汤面得的!”
“那怎么没有人!”
“估计是没有看到吧,要不我去拉一下客?”
“快去!”
朱大生放下面盆跑到路上,这会儿学子们正是多的时候,那种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他不会上前,太过贫穷的也看不上眼,最后拉住一位:“公子要不要吃碗汤面?热气腾腾的汤面,一碗只要三分钱!”
学子脚步一顿,他急着回家,没有去饭堂用餐,这会儿还真有些饿,又懒得再返回去:“好啊,给我来一碗豚骨拉面,要加一个荷包蛋,蛋要溏心的。”
朱大生表情茫然:“小的这没有豚骨拉面。”
“啧,那换一碗刀削面,记得醋多放一点。”
“额,也没有。”
学子又接连报菜谱似的报了几种面的名字,无一例外得到负面反馈,气得拍桌子:“要什么什么没有,那你们这里到底有什么?!”
至此,朱大生的额头已经开始流冷汗了:“小的…小的这里有清汤面和鸡蛋面。”
“……”
学子离开了,离开前还骂朱大生奸商,普通的鸡蛋面要五分钱,怎么不去抢呢。
可朱大生也欲哭无泪,上次你们可不是这样说的……
窗外天色大明。
蔺荷醒来后,才发现自己居然在国子监的院子。
脑袋是宿醉后的迟缓,她身上穿着的还是昨晚的衣裙,有些褶皱,头上的发髻也乱七八糟,发簪坠得头皮疼。
蔺荷一边拆头发一边回忆昨晚的事情,印象不算深刻,只隐约记得篝火晚会上她拿出自己酿的山楂酒,和陆史虞商讨卖酒一事,后来谈到兴致,便多喝了几杯。
所以是陆史虞送自己回来的?
捏了捏鼻梁,蔺荷觉得自己真是大意了。
谁能知道穿越后还能改变一个人的酒量呢?
只在心里暗自决定,下次绝对不要在外面多喝酒。
收拾好自己,推门而出,院子里已经空空落落,小十也早早回去养济院帮忙。蔺荷走的时候,抱着两盆辣椒和辣椒种子,锁上院门,将钥匙放到旁边的石头底下。
回去路上,想到昨晚的事情,特意绕了远路,结果在门口被告知陆史虞并不在府上。
只能给门房留下口信,离开。
不说之后又重新绕路,等到达新住宅时,太阳升到半头顶。
街道上有人走动,不知谁家的鸡鸭放了出来,在巷子里飞来飞去,落了满地鸡毛,还有妇人背着筐篓出门买菜,而她们的孩子便坐在里面。
有人看到蔺荷停在宅院前,出声问:“小娘子可是新搬来的住户?”
“嗯,前几天刚搬过来,我姓蔺,以后就和大家是邻居了,还请诸位亲邻多多关照。”
“呵呵好说好说,”问话的大娘热情道,“我家就住在西边第三户,大家都叫我刘婆。”
“我家在进巷的第一户,姓马。”
“左边二户,我们家卖豆腐,以后来买豆腐给你多添些啊。”
大家都很热情,蔺荷一一道谢,她注意到这些看热闹的邻居里并没有梅园的主人。
这么大一片梅园被烧了也不在意,或许是个有钱人吧。
蔺荷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打开了宅院的门。
新住宅哪都好,还有盘起来的土炕,蔺荷就将两盆辣椒放在灶旁,等着来年春,天气暖和后扩大种植,早日实现辣椒自由!
做完这些,她去后院继续刨土,红土壤黏性大,要想让植物活下去,就要时常疏松透气,这个过程中,再往里面掺上适量的生石灰和水。
白色被砸成小碎块的生石灰,遇水后产生大量雾气,仿佛仙境一般,但不要因此就轻易靠近,更不能用手去碰。
生石灰和水反应,从氧化钙转化为氢氧化钙并释放大量的热,若此时去碰,很有可能把手灼伤。
想到这里,蔺荷忽然灵机一动,去厨房拿回来十几枚鸭蛋。
百姓散养的土鸭蛋,颗大皮厚,蛋壳无破损,表面呈现出淡淡的青绿色。蔺荷将鸭蛋一一洗干净,又提前泡了一壶茶叶。
以她目前的财力,茶叶自然是最便宜的碎茶,喝掉茶水,剩下的茶叶渣和碱、盐、生石灰、草木灰混合,搅拌成半薄的稀泥。
随着白雾飘起,稀泥开始沸腾冒泡泡,体积也相应变大。
蔺荷便将圆滚滚的鸭蛋们放进去“打滚”,然后拿着铁锹翻来覆去,务必让每一颗鸭蛋都穿上一层看不见原本面貌的外裳。
做完这些,蔺荷又找来陶罐,将裹了“外裳”的鸭蛋全部放进去,放到阴凉透风的地方储存,只要不出意外,一个月后就能吃上可口的松花蛋了!
正忙着,前院有人喊话,一声比一声急促:“小娘子在吗?”
这条街不算繁华,唯一的好处就是离国子监近,距离她刚刚和邻居们打招呼不过半个时辰,这么快就有人来找她了?
她擦干净手,往外院走去,果然看见门口站着刘婆,手里还提着桶水:“小娘子,没事吧?”
蔺荷不明所以,刘婆说:“我看到有烟飘出,以为又着了火,赶紧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哦!原来是误会着火了!
于是蔺荷连忙解释自己是在做吃食,可王婆的表情却不怎么相信,毕竟谁家做吃食能让烟雾满院子飘啊。
因为这么一个小插曲,蔺荷之后做事情更加谨慎,小年这一天,民间百姓祭灶、谢灶,用秸秆扎马匹驮着灶王老爷上天向玉帝汇报,等到大年三十再把他迎回来。
蔺荷是新搬来的,灶台上没有贴灶王像,只象征性炸了一锅萝卜丸子,播出几颗权当孝敬。
剩下的,她吃了一半,萝卜切丝裹面,搓成差不多大小的圆球子,放油锅里炸。
刚炸出来的萝卜丸子沥干油分,吃进嘴里酥脆爽口,腌制后的萝卜丝散发清香,牙齿一咬,用来固形的面粉黏连不断,拉出细长的丝。
蔺荷自己一口气吃掉十个,因为胃口小,仅吃这个就吃饱了。
而一墙之隔,吃着厨娘做的菜的陆史虞,突然就觉着不香了。
“你说,她昨日来过?”他放下筷子,桌面放着两道菜,一道蒜苔炒肉,蒜苔太老了,吃起来没有清脆感;一道木耳鸡蛋汤,盐放的有些多。需就着水才能吃下去。
“是的,”四九挠挠头,“说是过来感谢老爷。”
陆史虞脊背绷直,四九还在那儿纳闷:“蔺姑娘要感谢老爷什么呢?哎呀,她不说清楚,管家也不知道到底为何,要不然小的去问一下,反正现在离得也不远……”
“……”
陆史虞发现,近来四九变得越来越絮叨,堪比管家婆子,他没继续听,走出门,空气中的风弥漫着,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后墙处。
抬头,看到白墙上长着几株狗尾巴草,随着风两边摇摆不定。
当初买院子,无外乎看重两座宅院离得近,哪怕走正门需得绕过两个街道,但只要将墙通开,事情就变得便极为方便。
现在,别院已经住进了新人,大中午,炊烟袅袅,如同青鸟引吭高歌一路往上。
炊烟?
陆史虞愣了愣,反应过来是蔺荷在做饭,而他也的确闻到了香味儿。
这股香味让他方才还不想用膳的胃口调动起来,咕噜咕噜叫嚣着不满。可他不愿再回去吃那些菜,明明做的和之前一样,可自己的心境却回不到从前。
蔺荷炸完萝卜丸子,给周围的邻居送了些,都说远亲不如近邻,以后生活于此肯定少不了别人的帮忙。
刘婆收下丸子,让蔺荷在院子里稍微等等,自己回房拿出来一包糖瓜:“我家那小子带回来的,我牙口不好,咬不动,就给你们小姑娘吃吧。”
蔺荷道谢,有来有往,之后的关系才会细水流长地建立起来。
回家后,蔺荷拾了一枚糖瓜塞进嘴里,剩下的则收起来,最普通的麦芽糖,融化后味道甜兮兮的,她看到盘子里剩下的萝卜丸子,有些犹豫。
要不要送去呢?
想了想还是算了,某人日机万里,肯定又不在家。
之后的几天,蔺荷过得还算轻松。
那些贵夫人的单子太多,她不可能每一个都接,最后干脆挑了些实在无法拒绝的,剩下的则找理由搪塞过去。
而随着时间的发展,爆米花逐渐成为众人最喜欢的甜点,疯狂程度不亚于嗑瓜子。
做甜点的间隙,蔺荷还趁机准备果酒。
因为想要将果酒从国子监推销出去,种类除了山楂,还得尝试其他口味,其中蒸馏技术需要用到精密的仪器,蔺荷没有办法,不得已请求另外一位合作者陆史虞。
这次对方倒是没有失踪,公事公办,没过几天就给蔺荷弄来了想要的东西。
蔺荷问:“陆大最近是忙着做什么,可是有什么朝廷大事发生?”
陆史虞一顿:“是有些事情。”
“什么?”
“朝廷机密,不可说。”
“嘁。”
蔺荷撇撇嘴,小声嘟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故意躲人呢。”
不过她心里的疙瘩解开扣子,当天又炸了一锅萝卜丸子,一半都送到陆府。
工序复杂了,人手就不够,陆史虞便将府上下人借给她:“都是签过卖身契的,不用担心外露。”
蔺荷朝他竖大拇指,最后的担忧也一举解决。
大年三十,皇上开城门,撒铜板,升平除岁,福寿迎年,与百姓一同玩乐。
这一天,京城随处可见大红色的对联,有舞狮、杂耍班子从街头走到巷尾,为大家带来视觉盛宴。
蔺荷带着帽子,长长的围脖将自己的脸包住,露出两只眼睛,如花似雾,水灵灵的:“这里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咱们的酒要卖给谁啊?”
“仔细看。”
陆史虞只回应三个字,然后伸手将探出去的脑袋给按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