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的买卖,袁行主三个没想着一回就能谈成,所以对玉格的拒绝并不意外。
只是玉格拒绝得太干脆,连个敷衍的理由和苦衷都没有,让他们也没法子接话,气氛一时有些僵住。
玉格看出他们三人的尴尬,极体贴的笑道:“不如三位回去再想想,除了银子外,十三行能为台州船运提供别的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我也再想想,怎么才让三位能觉得这银子花得值,生意嘛,总得慢慢谈的。”
三人的表情缓和下来,不管心里想的什么,面儿上皆配合的点了头。
玉格笑了笑,接着道:“就算买卖不成,台州港和广州港关于进出口商品的规定,也得要好好谈一谈,统一才好。”
“是。”袁行主应下,瞧见玉格手边的公务不少,极有眼色的告了辞。
出了府衙外,鲍老爷撞了撞袁行主的胳膊肘,低声道:“玉大人这话,什么意思?连个饭也没留,咱们得罪他了?”
袁行主没有说话。
古老爷想了想,摇头道:“瞧着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他那话、他觉着台州船运是值那么多银子的,只是咱们目前没有看到,所以接下来,他应该会展示出来,让咱们瞧见,而咱们若是想少出些银子,也得寻出别的更有价值的东西来。”
“别的?”鲍老爷微微皱眉。
古老爷道:“比如,十三行能提供的货源,或者说人脉关系。”
鲍老爷无语的看了他一眼,这他还能不知道吗,“我是说,台州还有什么,是咱们没发现的。”
才不过三天的时间,三个人走的地方有限。
袁行主道:“等晚上吃饭的时候,寻那些夷商问问。”
各人关注的方向不同,但都是冲着银子来,或许就能补足他们信息的不足。
晚饭的时候,袁行主三人寻到了洋商,叶三明也在此时从公务中脱身,寻到了玉格。
他和她这几日都是一块儿吃晚饭的,以便交流台州商业上的一些事儿。
叶三明也听说袁行主三人来寻玉格了,所以说完自个儿这边的情况后,便问玉格和十三行合作之事谈得如何。
叶三明眉眼带笑,意气风发,这一阵他那边万事顺利,好些他原本没想着能卖的东西,竟也被不少洋商看中,接了不少订单,所以他认为玉格那边也必定是一切顺利。
玉格笑看着他,却是摇了摇头。
“袁行主倒是有意合作,只是价格我不太满意。”
“袁行主出价多少?”
“五十万两银子两成股。”
叶三明愣了愣,这是对半砍啊?他头一回见到有人这么讲价的,还是同玉大人这样讲价。
怔愣过后,叶三明便皱起了眉,有些不满。
“大人同人做生意说买卖,哪一次不是让了利的,他们这价出得也太过分了。”
玉格倒不生气,“你知道我,所以你才这么觉得,可是他们又不知道我的脾气。”
叶三明皱着眉头,还是有些着恼。
玉格吃了一块凉拌豆腐,不紧不慢的道:“他们觉得不值,等咱们把价值摆出来就好了,那件事你准备得如何了?”
另一边,袁行主三人在摘星酒楼打听了一圈,也没打听到什么别的新鲜东西,便打算明儿往城外正在动工的几处走走。
毫无头绪,自然是无功而返,却在当晚收到了一封叶三明让人送来的三日后的请帖。
“展销会?做什么的?”鲍老爷抹了把汗水,气喘吁吁的问道。
他身形肥胖,奔波一日,早累得一身的汗水,所以只扫了一眼,便不愿再动脑费神。
袁行主和古老爷精神也有些疲劳,他们一路坐着马车,虽比走路强,可台州天气炎热,人蜷缩在马车里,也是十分受罪。
袁行主把帖子收起,也不着急讨论,“咱们先各自回房洗一洗,歇一歇,晚点儿用饭的时候再说。”
鲍老爷连忙点头,古老爷也点头赞同。
各自歇好后,三人直接把饭菜交到袁行主的房里一块儿吃。
古老爷道:“我方才想了一下,展销会,展销会,顾名思义,应当就是展示什么东西,然后销售什么东西。”
鲍老爷当即点头道:“我也这样认为,只是,台州还有什么东西需要特特办个展销会的?从咱们踏上台州的码头开始,台州不就已经开始展销了吗?”
鲍老爷伸手指了指脚下,“那水泥路,这玉环楼,还有这摘星楼,简直处处都是展销,那些个夷商已经恨不能照搬一栋玉环楼回去。”
古老爷看向袁行主。
袁行主轻叹了口气,点头道:“我和你想的一样,这台州船运的价值,大约就要在这展销会上揭晓了。”
古老爷道:“行主认为会是何物?”
袁行主想了想,道:“目前夷商们想要购买的东西,只有水泥方子和自动扶梯两样,台州一直没松口,我想着,会不会是要出售这两样东西?”
鲍老爷挠了挠肚子道:“那也说不通啊,这两样还需要展示?这不都明白着了吗。”
古老爷先是猜测道:“许是价高者得?”
刚说完又摇了摇头,“这不仅和展销对不上,和台州船运的关联也不大,水泥,若是不卖方子还和船运有关联,可若是卖了方子,那就和船运没什么关联了,另一个自动扶梯,也是如此。”
三人讨论了一阵,连饭都没顾上吃几口,袁行主想了想道:“算了,再看看,先吃饭吧,明日起,咱们先和台州对了进出口的细则再说。”
鲍老爷和古老爷点头,只这细则,又要忙上好几日,而且这过程中,便能接触到台州船运的人,说不得就能打听到什么。
次日,三人便一同去了叶三明暂时租来用作台州船运办事处的码头的一仓库,然后,不待他们打听,他们便知晓了昨日冥思苦想的展销会到底展何销何。
不是从办事处的人嘴里听到的,而是今日到了许多从内陆坐船而来的商家。
袁行主三人都是有些人脉脸面的,自然要上前寒暄。
来的是两浙的盐商们,大清的食盐并不怎么依赖进出口,不过盐商们有银子,常从十三行淘新鲜的东西,所以同袁行主几个都有些交情。
“袁行主和鲍老爷、古老爷也是为了展销会来的?”盐商笑着道:“我还以为我们算是到得早的,不想三位比我们还要心急。”
另一盐商笑道:“这是自然,这可是关着夷商们的大买卖。”
袁行主顿回了到嘴边的寒暄,听这话音,他们比他们还先收到请帖,还要先知道这展销会,“你们什么时候收到请帖的?”
一盐商道:“两日前。”
一盐商笑道:“我是三日前收到的,毕竟离得近些。”
三日……袁行主再次愣住,那岂不是他们刚到达台州的次日。
鲍老爷忍不住心急的问道:“你们可知这展销会到底为何?”
一盐商笑道:“自然知道,不然咱们也不会特地走这一趟不是?”
“那这展销会到底是为何?”
几个盐商微微有些诧异,“三位不知?三位不是为了可昼夜行驶的商船而来么?”
“哎呀!”鲍老爷拍腿跺脚道:“我想起来了,叶三爷在广州府的时候是说过这个!”
古老爷也想起来了,“在夷馆的时候。”
鲍老爷道:“那时咱们都以为他说的是假的,没当真,到了台州、到了台州后吧,就、就忘了这事儿。”
袁行主也想起来了,不过这回他们没人敢不当真,那能载着人动的自动扶梯还在眼前呢。
若是真有可昼夜不停行使的商船,那往后进出口的贸易必定会更加频繁和容易,这中间的利益……
袁行主三人心中开始不住的后悔,要是前日就把契书签订了,那这卖船的银子,便有他们的两成!
几个盐商瞧不懂三人的复杂心情,只笑问道:“不知三位在哪一处落脚,咱们住到一处热闹些。”
古老爷回道:“玉环楼的摘星酒楼。”
盐商们得了地址便同三人告了辞,他们刚到台州,也有一堆细碎小事要打理,比如先沐浴一番。
双方就此别过,袁行主三人也继续往船运办事处去,只是心里久久难平静。
三人在办事处里同叶三明及他手下的办事人员,对着堆了一大摞的细则一条条过,一日下来,对的头昏脑涨眼花口干,也只对完了五十几条。
结束后,鲍老爷看着那一页没少的进出口细则,恨不能立时晕死过去。
叶三明吩咐人把细则小心收好,转头对三人笑着解释道:“这些都是我们大人一条条理出来的,就这么一份,我怕底下人粗手粗脚弄丢了去。”
原本就没奇怪,也没打算问的三人听到这话,心中又是一阵感慨。
鲍老爷真心佩服道:“玉大人真是叫人敬佩。”
叶三明笑了笑,没说客气的谦词。
出了办事处,叶三明便同三人分了路,他如今已经在台州买了处小院子,不住在玉环楼,并且他这一阵都是同玉格一块儿用晚饭。
袁行主三人另上了两辆车,鲍老爷单乘一辆,袁行主和古老爷共乘一辆。
上了马车后,袁行主和古老爷不知在想什么,皆沉默了片刻,过了一会儿,古老爷才道:“叶三爷方才那话是故意说给咱们听的。”
袁行主点了点头。
古老爷叹道:“玉大人旁的先不论,确实是个能臣,怪不得如此年轻便得皇上信重。”
袁行主摩挲着左手虎口,慢声道:“他是在点咱们,他是觉得咱们、不识好歹了。”
这话一出,古老爷再次静默,他想到了那可昼夜不停行使的商船,若是果真、那确实是他们不识好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