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押送粮食的马车快不起来,尽管固安离京城只有一百二十里,玉格一行人也走了两日才到。
临近固安县时,消息已经先一步传到县衙,固安县县令亲自带着衙役在城门处迎了玉格一行人入内。
固安县县令姓魏,四五十岁左右,年近半百的人,瞧着玉格的眼神比起对钦差的敬重,更像是看财神爷,他已经收到信儿了,这次赈济灾民的粮食,全是钦差一人所出,这可不是个活财神。
也因此,玉格在固安县的一系列指令都执行得还算顺利,但常旺三个却遇到了问题。
他们开始只是负责三县之间的粮食运送,镇着场子,不让人贪了粮食,但后来收到的指令是施粥的同时,引导受灾灾民朝固安县的方向去,既能节约路上运送粮食花费的人力物力,也能把灾民整合到一起,方便统一安排管理。
但,或许是故土难离,或许是天气太热怕中暑,也或许是玉格给人吃得太饱太好了,灾民们并不愿意挪地方。
常旺急得跳脚,他所在的井陉离固安有近六百里远,光靠两条腿走,要走上十一二天,他们还不赶紧的。
常旺不是好脾气的人,要不是为了给五姐儿体面,他都不乐意谋差事,反正他的身份注定他一辈子都是不愁吃喝的,因此常旺的烦躁和对灾民们的不喜,毫不掩饰的直接挂在脸上。
“常爷,您的午饭。”一个镖师将一叠咸菜、一个烤红薯、一个杂粮饽饽,和一碗加了糖的绿豆粥端到常旺面前。
如今他们施粥就是施这几样,当然份量要比常旺的少,每日也只有一顿,但即便这样,这些也比寻常百姓好年景的时候自己家里吃的还好,也无怪乎灾民们不愿意动了,他们怕去了别处,就没了这样的待遇。
但常旺是看不上这些吃食的,心烦的摆了摆手,示意镖师放着,自个儿一个人拧着眉头想招儿。
这时,突然有一只狗儿哈着舌头跑过来,垂涎的望着常旺手边小几上的饽饽,常旺顺手拿过饽饽,一点点掰下来又一点点百无聊赖的扔给狗儿,常旺扔哪狗儿就跑哪,还摇着尾巴讨好常旺。
常旺嫌弃的想着,这粮食给那些灾民吃,还不如给狗儿吃了,狗儿都比他们听话。
等等,常旺动作一顿,抚掌起身,他有主意了!
“常爷,这个、这也……”镖师有些犹豫。
常旺瞪眼,“爷让你怎么做就怎么做!”
行吧,第二日,井陉县的粥棚设在了井陉县的城门口;第三日,粥棚设在了井陉县外三十里处,瞧着因为没有及时收到消息,或是还在路上没赶过来,所以粥棚前寥寥无几的几个百姓,镖师觉得常爷这法子实在太损,这不跟、这不就是逗狗吗。
另一边,常旺带着两个镖师骑着大马城里城外的跑了一圈,告知灾民们粥棚所在的地方,也亏得粥棚这一搬,常旺才发现,竟有好些在县城里住着的,不是灾民的人,也会在施粥的时辰特特换上了破衣裳,去领粥吃。
常旺眯了眯眼睛,就要一鞭子甩下去,两个镖师连忙拦住他,“常爷息怒、息怒,这一鞭子甩下去,这些个刁民再编排出什么话来,可就要引起大乱子了。”
常旺实在忍不下这气,“他们还要坐车去城外吃粥,当爷眼瞎啊!”
“常爷常爷,唉,这世道就是这样,越是做好事的,越是不能有坏名声。”
两个镖师试图劝他,但这不还是叫他忍气憋声?常旺哪里听得进去这个理儿,狞笑着扭了扭马鞭转了转手腕,“不巧了,爷的名声就没好过。”
话音落,一鞭子抽到了前头三个商量着合用马车,去城外领粥的其中一人身上,并且对着两个镖师吩咐道:“给爷把他们都绑起来,拖到城门口走一圈。”
“你们干什么干什么?”被常旺抽中的人惊慌大叫,其余人也左右转头大叫起来,“来人啊,快来人啊,他们不想施粥了,还要打死咱们,怪不得粥棚越搬越远,他们要跑了啊!”
两个镖师再顾不得其他,连忙下马控制住剩下两人。
车夫见状,跳上马车就想自己先跑,常旺一鞭子甩到他腿上,“想跑?你当爷是死的啊!”
常旺抬手又狠狠的抽了一鞭子,直把车夫两条腿都抽出了血痕,哎哟哎哟的惨叫着。
一镖师劝道:“常爷,趁着这会儿事情没声张开,悄悄教训过就算了。”
“算了?”常旺重重的哼了一声,眼珠子一转眯眼道:“不能放,他们就是咱们的师出有名,嘿嘿。”
常旺昂首吩咐道:“把这马车的车厢拆了,把他们四个扔上去,给爷一路拉到粥棚去,沿途告知灾民百姓,就是因为有这样的刁民,占了朝廷给灾民们的口粮,所以这粥棚才要越搬越远。”
两个镖师对望一眼,倒是、也行了。
而后,依计行事,粥棚一日比一日搬得远,灾民也一日一日被引得走向定州县,但凡有灾民鼓动说不要搬的,常旺就一顶帽子扣上去,你这个假扮灾民来领赈济粮的刁民,灾民们都要活不下去了,还不愿意走这几步路?平常的劳作不比走这几步路辛苦?至于晚上睡觉什么的,大暑天的矫情什么,爷一个宗室还没嫌弃住得不好呢。
定州县的陈孝林听说了常旺的壮举,摸了摸下巴,他也正愁灾民们不愿离家的事儿。
陈孝林转向一旁的镖师,道:“你去,也帮爷找这么一家人来,咱们也得师出有名。”
镖师的嘴角抽了抽,陈三爷别的不说,往坏里学真是天赋异禀、青出于蓝。
定州县距离清苑县只有一百二十里,也就崔先生的人送一次粮食往返的工夫,清苑县的陈武泰便收到了信。
其实他觉得常旺这主意不算损招儿,玉格的话怎么交待的,‘施粥的同时,引导受灾灾民朝固安县的方向去’,这不就和常旺做的是一个意思吗,其实他早有猜测,就是没敢真这么做。
清苑县离固安县有二百四十里左右,灾民们过去要走上整整五日,他也不能再耽搁了。
固安县里,玉格已经一天一夜没有闭眼,早上刚把固安县的发展计划写完,派人送回京城,不同于常旺他们只管守着粥棚施粥,不让人贪了粮食,玉格操心的事情要多得多。
这些日子她已经坐着车把几乎整个固安县的耕地良田全部看了一遍,而之所以让常旺他们把灾民引到固安,确实是因为她已经有了主意,并且这个主意是个大工程,她给这个工程的定价是十万两银子。
“少爷,”张满仓进来禀报道:“少爷,崔先生让人传信过来,最多三日,便能先送一万两银子过来。”
玉格点点头,“够用了,去请魏县令过来。”
玉格拿着舆图,一边圈画,一边吩咐道:“固安县城外面向东北京城方向的这三百亩地我全要了,你帮我把这块地上的房屋、人家,以及田地的主人,全部查清楚,理一份名单给我。”
“全、全要了是什么意思?”魏县令的面色一变,还以为是活财神真菩萨,没想到是个黑心阎王,下手这么狠,一开口就要三百亩地。
玉格道:“我要买下这三百亩地,在这块地上盖房居住的人,我也会把他们的房屋买下来,我要这连成一片的三百亩地,你明白吗?”
魏县令嘴唇发干,喉咙也干涸得不会说话了,“三百亩地,就是不算房屋,那也得近两千两银子。”
玉格笑道:“不过才两千两银子。”那可是近二十万平方米的土地。
才?魏县令的喉头不自在的滚了滚,不愧是能以一己之财赈灾的人物,他真是替古人担忧了。
“但是有一件,”玉格敛了笑,肃声道:“这事儿不能提前走漏了消息出去,要是有人敢坐地起价,或是现建房屋,明晃晃的欺我,那就不要怪我不讲理了。”
魏县令忙拱手道不敢,低头瞧见玉格身上的黄马褂,心中又是一凛,这位一直太过和气,他都差点忘了她还是皇上跟前的御前侍卫,是本次赈灾的钦差,是能仗势欺人的人物。
京城里头,雍亲王和八贝勒也听到了消息,什么生意竟要用十万两银子的本钱。
“那些商家真给银子了?”四阿哥蹙眉问道,更叫人惊奇的是,那些商家居然应了,据说还是抢着给银子。
喜塔腊·达穆蹙着眉头,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回王爷的话,奴才亲眼瞧见崔志轩安排人给玉格送银子过去,全是白花花的现银,比一万两只多不少,听说是玉格送了一份关于固安县的商业规划回来,崔志轩说是商业机密,没有给奴才瞧,他们几个连着晋商商会的会长,全是交情深厚、彼此信得过的商家关在屋子里点着灯说了一整夜,这事儿就定了,也就第二日,各家就送了现银过来。”
她这是要做什么,四阿哥拧眉沉思起来,没听说固安县有盐、铁、煤矿,而且即便有,这也不是哪一家私人就可以开采的。
“去请崔志轩过来说话,嗯、”四阿哥顿了一顿,“等他忙完得闲的时候,到王府或是到户部都行。”
“嗻。”喜塔腊·达穆应了,心头却有些沉闷,那崔志轩是不是故意瞒他。
另一边的八阿哥同样疑惑不已,至于九阿哥则是心痒难耐,“好个玉格,当初没银子的时候知晓问爷借银子,如今有挣银子的生意了,他倒把爷抛到了脑后。”
八阿哥笑道:“你要是想参股,现送了银子过去不就成了,他如今虽有这许多商家支持,可一时半会要调出这么多现银来,也不容易。”
九阿哥点头道:“倒也是,不过爷得先问清楚了是什么买卖才行,爷的银子虽然多,但也不能被人随便哄骗了去。”
十阿哥笑道:“这还不简单,你叫那什么姓崔的过来问问不就行了。”
八阿哥笑着吩咐人过去传话,也特特嘱咐了等崔志轩不忙的时候再请他过来。
于是当日崔先生也经历了一遍玉格出发前一日的选择,不过这回两位爷倒是体贴多了,还知道他忙。
崔先生笑了一声,果然得亮了手腕,才能被人瞧进眼里。
那几位爷可要睁大眼睛瞧好了。
崔先生如是想着,面上却极恭敬谦逊的对着两头的侍卫道:“不是什么大事儿,七爷只是买地种地而已,七爷说农是一国之本,不敢乱占耕地,让大清少了粮食。”
至于过府说话的事,崔先生施礼赔礼道:“在下如今要安排银钱运送和种子购买运送的事儿,还有粮食、盐、糖等物的购买运送,实在腾不出空来,请王爷和贝勒爷见谅。”
喜塔腊·达穆本心觉得他是在推诿,但瞧着他眼下一日比一日重的青黑,也只闷闷的哼了一声,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不过,喜塔腊·达穆也不拿自个儿当外人,等八阿哥的侍卫回去回话了,直接对着崔先生道:“你把玉格写回来的信给我,我不能看,雍亲王难道还不能看?”
崔先生眯了眯眼,笑容和气,话却不客气,“三姑爷想用咱们七爷立功,也得缓着来,如此这般、心急,我们七爷不好了,三姑爷又能有什么好?”
“你!”喜塔腊·达穆怒目而视。
崔先生半分不惧,依旧笑得一脸和气,“虽然都是、奴才,但三姑爷如今被雍亲王给了咱们七爷听吩咐,七爷又把三姑爷留给了在下,某只是就事论事,请三姑爷细想想,三姑爷站在哪处,我们七爷又站在哪处?雍亲王看重的是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