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宗人府开堂审理玉格和八十等人殴打库雅喇一家的案子。
因为宗人府审理的案子皆涉及宗室之人,所以并不对外公开审理,鄂尔泰和库雅喇家所属佐领也只是一人一把椅子坐在堂下。
库雅喇一家自然是要喊冤的,尤其他们也觉得自己是真冤,宗人府主审的官员也等着他们喊冤。
然而启科齐却出声道:“大人一切只是误会,我们家和玉格是姻亲,昨儿只是自家人闹了矛盾,这事我们家也有做得不对处,没有照顾好我的妻子、玉格的姐姐,害她小产,玉格也是心疼他姐姐,以为我们家苛待了他姐姐,一时着急才动了手,都是误会。”
几个红带子黄带子都意外的挑了挑眉,这库雅喇一家别的不说,倒是够懂事的。
启科齐大方明理的微微笑着,昨儿玉格的一句话叫他很介意,什么叫‘他和周家小姐的勾当,他知道’,还有就是,这顿揍,自己家已经挨了,如今若非要寻个公道,那就是彻底结仇。
自己要休了四姐儿吗?不行,他若休了四姐儿,攀不到更好的亲事不说,名声也不好听,还没了红福记的银子和人脉,还会被玉格和这群宗室记恨,往死里收拾,百害无一利。
反之,若选择原谅了玉格这回,那就算玉格不懂事,她家里也必定会感激自己,这事儿自己就占了全理,就连前头周娇带来的影响,也能一并抹去。
所以既往不咎,才是明智之举。
启科齐的阿玛和兄弟面上还有些不服不忿的,不过他们昨晚大概都被启科齐说过了,所以也赞同的点了点头,“对,都是误会。”
宗人府的官员都是宗室的人,自然偏帮着自家人,而斗殴打架本身又属于轻罪,属于民不告,官不究的一类,于是听库雅喇一家这么说,当场便要宣布两方无罪释放。
事情有些出乎玉格的意料。
玉格在宗人府官员宣布之前,跪直身子,转头对启科齐又问了一遍,“你这话是不怪我们打了你们?也不追究我们砸了你家?”
启科齐的阿玛别开眼,启科齐的兄弟两个抽了抽嘴角,启科齐心里有些不安,但还是笑道:“是,都是自家人闹的小误会。”
玉格点点头,又对堂上大人道:“大人,那此事与小人和小人的这几位兄弟无关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宗人府官员虽不满玉格多此一问,有种逼着他们将人无罪释放的感觉,但还是点了点头。
得了肯定,玉格又转向鄂尔泰,和库雅喇家所属的佐领道:“两位大人,小人代家姐,要与库雅喇家义绝,不知要到哪一处衙门状告?”
启科齐心中一震,却又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怪不得玉格对他如此不客气,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可是四姐儿她是怎么想的?自己不过纳个妾,对她也是尊重客气着的,她就狠得下这个心,她往后还能寻什么好人家?还有鄂大人的面子,她就一点儿也不顾了?
鄂尔泰皱起眉头,先是道:“这是家事,你们自主决定就是,”又道:“孩子没了,还能再有,不过是就是个妾,何至于如此?”
玉格叩了个头,正色道:“不仅是因为纳妾之事,若只是如此,纵然小人是个小性儿的,可家姐却是贤惠之人,实在是、”
玉格难忍愤恨的咬牙停顿了片刻,才接着道:“前头在库雅喇家,意外撞见启科齐和吏部主事周迎辉周大人家的小姐裹到一起,小人心里就存着疑虑,虽然启科齐说他自己吃醉了酒,可周家小姐却是没有吃酒的,她就不喊不叫的,任由启科齐轻薄?”
“一个官家小姐,至不济,没有廉耻,可见识还是有的,她一个官家小姐就甘愿给一个举人当妾?”
“小人觉得不对,就私底下让人去调查了一番,启科齐办事谨慎,小的没有找到什么物证,只是也打听出了一些消息,一个接生婆接了一笔买卖,让接生的时候务必保小不保大,怪哉的是,这家丈夫平时对妻子极为照顾,另外这丈夫是个举人,这妻子的陪嫁里有一家生意很不错的铺子的分红。”
“大人也知道,这消息都对上了,小人听到也心惊得很,也不愿信,就再让人往细了查,便发现库雅喇家也定了这一个产婆,就这样,小人还是不愿意信,毕竟只是一些三姑六婆的闲话,并没有物证。”
“也因此,小人答应了让家姐回他们库雅喇家,家姐是个贤惠的,虽然初初因为丈夫和自己好姐妹无媒苟合的事有些生气,可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帮他纳了那周家小姐,家姐已经是一退再退,小人便想着,就算他们前头有些猪狗不如的打算,可家姐已经退让至此,他们也该、不说感激,至少也该心有不忍了。”
“可是,”玉格的声音猛地拔高,激愤之情溢于言表,“可是家姐才回去不到半个月,腹中的孩子没了,家姐也去了半条命!”
“大人,”玉格重重叩了一个头,“小人没有物证,人证也、也没有直接目睹此事的证人,小人不敢奢求能以谋杀罪处置这两人,可小人也实在不能忍受家姐嫁于这样的人家为妻,小人实在害怕,下一次得到信儿,不是小人姐姐的孩子没了性命,而是小人的姐姐没了性命啊,大人!”
玉格一番说辞,说得情真意切,如泣如诉。
几个宗室皱着眉头,用看畜生一般不齿的视线看着启科齐;八十牙酸般咬了咬牙,后悔自己下手轻了。
鄂尔泰沉着脸看了玉格一会儿,又沉着脸眯着眼睛,看着启科齐道:“他说的都是真的?你和那周家小姐早有奸情?打算谋杀自己的原配妻子,娶那周家小姐?”
谋杀的罪名启科齐哪里敢认,当下眼泪便落了下来,大呼冤枉,“冤枉啊大人,我和四姐儿自成亲以来,感情和睦,连红脸都没有过,又怎么会想要害她性命,她还怀着我的孩子,那也是我的骨肉啊!”
启科齐说得同样的情真意切,更是声泪俱下,能与窦娥比冤。
双方各执一词,又与宗室无关,案件便又转到了顺天府。
只是顺天府要判旗人的案子,也是要经过旗人所属旗会的同意的,所以鄂尔泰两个也跟着到了顺天府,不过八十等人和启科齐的阿玛兄弟却是当堂释放了。
毕竟打架斗殴的案子已结,如今判的是带着谋杀的离婚案,苦主和被告也掉了个个儿。
一到顺天府,玉格便说明了,关于谋杀之事,她没有人证物证,她只求义绝。
倒不是玉格不想把两人的谋杀罪落到实处,而是实在是证据不全,一个不好,玉格这个原告反而会被反噬,但这件事也很有说出来的必要,毕竟顺天府尹也有喜恶,同时她们也占足了情理。
照理,两家人撕破脸到这个份儿上了,又只求个义绝,启科齐应当毫不迟疑的允了,可偏偏他还咬死自己和四姐儿夫妻感情尚在。
玉格也想不明白。
而《大清律例》‘出妻’一则,关于谋害那里,也只写了“若发生妻对夫的谋害罪,表明夫妻双方恩义已绝”,没有“夫对妻”的,大概连律法也认为,夫若想对妻不利,根本用不着谋害吧。
毕竟一个“谋”字,太过小题大做了些。
事情最终被顺天府打回去,让两家自行商议。
玉格缓缓站起身,她实在想不通他到底求什么,事已至此,他该明白,色赫图家不会再为他提供任何钱财助力。
至于四姐儿,他难道还以为他能把四姐儿哄回去?
一行人离了官府,玉格先向昨儿帮忙的宗室们道谢,又约了明日摆酒好好谢他们,张满仓上前一人递了一个荷包,说是压惊和药钱,几人便先各自回家歇息,然玉格刚到花园,便听隔壁四姐儿的院子乱了起来。
“玉弟,我们来接四姐儿回家,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启科齐脸上笑着,亲热的态度一丝不变,可衬着脸上的青紫,怎么看怎么怪异。
玉格冷着脸,看着他们说是接,实在是抢的行径。
所以,这是打算玩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把戏?
毕竟她确实表现出了对四姐儿的重视。
张满仓已经领着花园里的工人们抄起锄头棍棒了,“居然敢这样明晃晃的抢上门来,他当我们是死的啊?”
“冲啊,怕他个鸟!”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拿着一根打果子的细长杆子冲上前,一杆子精准的打在启科齐的屁股上。
启科齐脸上的笑容终于变得狰狞,“快,把二少奶奶请回家。”
张满仓也没想到这小子冲得这样快,咽了咽口水道:“少爷?”
玉格道:“把他们全都给我绑起来。”
张满仓终于定了心,招招手让后头的大部队上家伙。
花园是玉格的主场,日常住在花园里的工人少说也有十个,再往前头的红福记叫一声,传个消息,最多半刻钟就能再叫来至少五六十个人,若是时间再充裕些,半条街的小二都能叫来。
于是,不到一刻钟,启科齐连着启科齐带来的人全都被绑成了粽子。
听到消息过来的六姐儿,愤恨的想要上前踹一脚,玉格拉住她,把她推到五姐儿身边,让她带着六姐儿回屋,又叫三姐儿去找人写一张义绝的文书过来。
“玉格?”三姐儿不解,他能答应吗?
玉格笑着点点头,让她快去,瞧着三姐儿走远,玉格瞧着仍旧笑得有恃无恐的启科齐道:“给我一根棍子,粗一点的。”
张满仓愣着没反应过来,前头最先冲上去的那个少年,已经扔了手里的竹竿,把另一人手里的锄头的把柄卸了下来,送到玉格手上。
玉格把锄头把拖在地上,一步步走近启科齐,笑道:“我虽然读书不多,不过托你的福,特意查过关于义绝的一些事情,其实有不用经过丈夫同意,双方必须义绝的情况。”
“比如,”玉格抬起锄头把指着启科齐的脸,启科齐眼神有些闪烁,不过神色还算镇定。
玉格笑道:“比如,妻族对夫族的殴杀罪,杀么,我确实不敢,毕竟你也不配,可是殴,我想你昨儿已经见识过了。”
“哦,我忘了,这殴也是有个程度范围的,必须得至‘折伤’是吧?”玉格腼腆的笑了笑,“你知道的,我读书不多,这‘折伤’是打骨折的意思吗?”
“啊!”启科齐凄厉的一声惨叫,脸色终于变得恐惧。
谁能想到玉格上一瞬还在腼腆好学的发问,下一瞬便棍棒而下。
整个院子的人都被吓住了。
“玉格?”三姐儿的心也颤了颤,手里拿着的文书飘到地上。
旁边的少年郎倒是个真不知怕的,捡起吹了吹灰,瞧着干净了,又递到三姐儿手边。
三姐儿慌了神,没有管文书,上前拉住玉格慌张的道:“你疯了,你才从牢里出来,你是又想进去吗?”
“三姐,”玉格挣开她的手,只问启科齐道:“义绝吗?”
“玉弟,”启科齐的脸色惨白,小腿也不自然的打着颤,可还是咬紧牙关道:“这是我和四姐儿夫妻之间的事,我们夫妻恩义未绝,我不能答应这事儿,辜负了四姐儿的情意,不过八十板子,比不上我和四姐儿的夫妻情意。”
“好,”玉格点点头,又一棍打到了启科齐的另一条腿上。
在启科齐的痛呼声中,玉格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顾自笑了起来,“其实,要是把你的四肢都打断,那这义绝倒真不必义绝了,毕竟就当养一条狗了,反正姐夫又不会和我计较,对不对?”
启科齐终于知了怕,忙蜷曲着身子往后蹭,他是读书人,手是他的前程他的命,“我签,我签!”
玉格瞧着三姐儿笑道:“你瞧,这不是答应了吗?”
此时,三姐儿瞧着玉格都有些陌生心惊。
拿着文书的少年郎瞧着这会儿要用文书了,把文书送到了玉格身边,张满仓也终于回过神来,奔进屋去取了笔来。
瞧着启科齐写好名字画好押,玉格收起文书交给三姐儿,又有条不紊的吩咐少年郎去报官,嘱咐三姐儿只赔启科齐一个人的药钱就行,毕竟前头那些都是误会,是已经结案了的,而后便极温顺配合的任衙役把她押走,关进顺天府的牢房。
顺天府的牢房规矩没有宗人府多,于是从宗人府的牢房换到顺天府牢房的这一晚,玉格过得极为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