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玉格要忙着筹备红福记、鑫顺阁和广聚酒楼的端午节活动,要分一只眼睛关注着启科齐家的事,还要日日陪着以玉柱为首的一群大少爷们各处玩耍,更没有工夫到官学好好读书了。
不过谁也没有说她就是了,毕竟轻易见不着她人。
这一忙就忙了大半个月,一日,玉格拖着一身酒气疲惫的回家,刚到家就被小香神色着急的请到隔壁院子。
四姐儿瞧着有些清瘦憔悴,玉格忙站远了些,笑着道:“我身上酒气重,别熏着了四姐。”
“玉格,”四姐儿叫了一声摇了摇头,对小香道:“去给少爷冲一杯蜂蜜柑橼水来。”
玉格握着水杯坐在离四姐儿稍远处,问了一些她日食起居上的事情,又嘱咐道:“虽然天气见热了,但四姐也不要用太多冰,说起来,我那边院子的西瓜也熟了,大夫可说了你如今吃不吃得?”
四姐儿又摇了摇头,看了一眼不敢瞧自己的小香,笑道:“玉格,你一向最聪明,你知道的,我寻你来不是说闲话的。”
玉格敛了笑,沉默了半晌,端正神色道:“四姐不用担心,我会想法子帮你请太医过来。”
四姐儿眼眶湿了湿,别开头,又笑着摇摇头,道:“我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知道,原本就怀得不稳,我早有准备的,”四姐儿垂眸抚上肚子,“其实孩子没了也好,免得再带累了你。”
“四姐!”玉格厉声打断道。
“玉格,”四姐儿的眼泪落下来,“是我和它没有缘分,是我自个儿命不好。”
“命不好?”玉格的脸色彻底冷下来,瞧着小香道:“这段时日谁过来了?都说了什么话?”
小香瞧了四姐儿一眼,回道:“来了好些人,那个四姑爷日日都要过来请姑娘回去的,不过姑娘不怎么见他,还有四姑爷的额娘和妹妹,偶尔也过来劝姑娘回去,到底是婆母,所以姑娘隔三差五的会见一回,还有那个周家小姐,也过来求见咱们姑娘,不过姑娘没见她。除此之外,还有大姑娘、二姑娘、金姑娘她们也都来看过一回。”
玉格抬手打断她,“夫人呢?”
小香顿了顿,支支吾吾的回道:“夫人头几日,日日都过来瞧姑娘,后头每两日也会过来一趟。”
“她和四姐说了什么?”
“玉格,”四姐儿轻声打断道:“没什么,不关别人的事,额娘只是见启科齐家诚心道歉,让我原谅他这一回而已,额娘也是不知缘由所以才这样说,不关额娘的事。”
玉格轻笑了一声,极顺从的点了点头,却又问道:“那这‘命不好’的话从何说起?”
四姐儿沉默了片刻,别开头道:“没有谁说,只是我自个儿这样觉得。”
玉格看了她片刻,又转头看向小香,笃笃定的道:“姨母来过了?”
小香瞧了四姐儿一眼,点点头。
“说什么了?”不待小香回答,玉格便顾自说了下去,“说要是当初许给她家明途就没有今日之事了?”
小香愣了一愣,看了四姐儿一眼,不知该不该点头。
玉格笑了一声,又道:“四姐若要后悔这个,倒不如怪我,当初要不是因为我,鄂大人也不会注意到咱们家,也就不会给你指这么一门糟心的亲事。”
四姐儿忙摇头,“玉格,我没有怪你。”
“那四姐是在怪哪个?”
四姐儿静了片刻,道:“玉格,我要回库雅喇家,不是因为别的什么,而是,”四姐儿抬头看了小香一眼,小香忙退出屋子。
四姐儿接着道:“我细想过了,这孩子保不住,我就不能继续住在外头,到时候孩子没了,库雅喇家反而会怪到你的头上,怪我娘家照顾不周,到时候更难撕掳开,我得回去,这孩子得在库雅喇家,得在他们的眼皮子下没有。”
玉格闭了闭眼,四姐儿说得在理,只是,“是我没有照顾好四姐。”
她只想到防着外头的刀子,却没想到防着家里的口舌。
四姐儿红着眼睛摇了摇头,“玉格,你已经做得很好。”
玉格沉默了半晌,认真道:“四姐再给我几日时间,等我想法子请了太医过来看过再说。”
四姐儿笑着点点头,流着眼泪笑道:“你说得对,是我说错了,不是我命不好,我有你这样的弟弟,这命怎么是不好。”
玉格同样笑着点点头,嘱咐她好好休息。
玉格退出屋外,招手唤过小香道:“打明儿起,就说我说的,除了三姐、五姐儿和六姐儿外,旁的谁也不准过来打扰四姐静养。”
四姐儿听着屋外玉格的吩咐,伸手摸着肚子,慢慢勾起唇。
有玉格这样能靠得住的弟弟,她的命好的很,既然她的命好,那他们的命就该不好了。
玉格舍得花银子,不过三日便寻了关系请了一位太医过来,只是太医开了药,四姐儿吃了好几日,下身的见红也并没有好转。
三姐儿伤心的抹着眼泪,五姐儿担忧的瞧着四姐儿,六姐儿倔强又愤恨的忍着泪。
四姐儿却是接受得最平静的一个,她温婉的笑着,对小香道:“明儿那边来人,就让他们进来吧。”
玉格听到消息,昂着头闭了闭眼,哑声吩咐道:“让小香也跟着回去,再到百草堂请一个大夫跟过去,万事听四姐的吩咐,但也记住一条,万事都没有四姐的性命要紧。”
张满仓点了点头,忙下去安排。
四姐儿回家的一日,特意涂了胭脂,换了一身精神喜气的衣裳,温婉得体的笑着,在启科齐和小香的搀扶下,带着大夫,坐着马车,风光体面的回到库雅喇家。
次日,四姐儿便热热闹闹的操办了启科齐的纳妾礼,说到底是官家小姐,不好太委屈,旁的不说,自己家里得摆两桌酒席。
库雅喇家办酒席,附近的人听到了动静,附近的居民都是知道启科齐和那周小姐的事的,再看四姐儿这做派,谁不夸一句贤惠。
而四姐儿受了周家小姐的礼,喝了周家小姐敬的茶,便带着小香住到东厢里头,万事不管,东厢旁边,原本启科齐三弟的房间,也被四姐儿占了,给请来的大夫住,启科齐和周娇只能住到一进院子的书房里,就是她们被捉·奸的那一间。
周娇气得掰断了指甲,她在外头装着大度贤惠,在家里却日日都要她过去伺候吃饭喝药,她是小姐,又不是她的丫鬟。
库雅喇夫人也不高兴,家里多了四个人吃饭,却没有一个人给公中交银子的。
启科齐的大哥大嫂和三弟小妹同样不高兴,二房太霸道了些,占了那么多屋子,用了那么多东西,怎么二房出的乱子,倒要来委屈他们,他们又没得什么好处。
启科齐最近也过得不如意。
他苦心经营的名声到底受了影响,四姐儿那边虽还是温温柔柔着,可是却总是隔着一层,她又怀着身孕,自己不好近身,也只能睡到周娇那一处去。
还有她娘家那边,瞧见他就没有个好脸色,从前他带友人到西四牌楼去,无论是酒楼还是茶馆,掌柜的都会多照顾几分,他也能帮人家买一些红福记的紧俏货,可如今,他去西四牌楼大一些的商铺,便要被人指指点点。
周家那边他也没落下好,好好的闺女成了一个秀才的妾,周老爷别说对他,就是对周娇,也是直接不愿意再认的态度,这亲完全结成了仇,唉。
启科齐心烦着,对周娇就难免敷衍起来,周娇心头更怒,便总要在伺候四姐儿的时候出些乱子,好在四姐儿脾气好,都包容了。
一大家子人这么乌烟瘴气的过了一段日子,只盼着四姐儿娘家消了气,四姐儿重新变成以前的四姐儿,拿银子买个院子,或是把家里的花销接过去。
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库雅喇家的人都这么想着,等孩子生下来,四姐儿就得认了命,色赫图一家也总要看着孩子的面子,库雅喇夫人也好重新给儿媳妇们立立规矩,启科齐也好慢慢收拢她的心。
所有的人都这么盼着,可偏偏不巧,一日,周娇伺候四姐儿喝药的时候,把药撒到了四姐儿身上,四姐儿当即捂住肚子,哀哀的痛呼起来,小香连忙跑出去寻大夫。
库雅喇家所有的人都被惊动了,库雅喇夫人瞪着周娇,恨不得生吃了她,“你个毒妇,我的孙儿若有个好歹,我刮了你的皮!”
启科齐的脸色也可怖得紧,没了周大人那边的关系,周娇也不过就是周娇,她怎么敢!她难道不知道四姐儿这个孩子的紧要。
周娇有苦难言,“真不是我!我没有!”
“是她!”周娇指着屋子里道:“肯定是她故意陷害我!”
“陷害你什么?你算什么东西,要我家四姑娘拿自己的孩子来陷害你?”小香一把把她推开,守着门口谁也不让进,“我们家四姑娘已经一退再退了,你们还要这样欺负她,你们等着,等我们少爷过来的,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乔叔乔叔,”小香扯着嗓子喊开,“麻烦你去红福记给我们五姑娘传个话,请她再请几个大夫过来。”
老乔看向自家老爷,库雅喇老爷点了点头。
这事根本瞒不住,只要能请到大夫保住这孩子,就万事都不是大事。
老乔连忙出门往红福记去。
先赶过来的是三姐儿和百草堂的两个大夫。
虽然三姐儿也并不给他们好脸色,但瞧见玉格没有过来,启科齐便悄悄松了口气,想着她大约在官学,或者又逃学不知道跑哪儿玩去了。
启科齐没有想错,玉格确实出城去玩去了,她正和一伙人在城外狩猎,只是和她一起玩的人却很不一般,放眼望去,一溜的红带子和黄带子。
红带子为何,黄带子又为何。
清□□努尔哈赤的祖父觉昌安行四,上有三个哥哥,下有两个弟弟。努尔哈赤的父亲塔克世也行四,上有三个哥哥,下有一个弟弟。如此,□□皇帝就有三个伯祖父和两个叔祖父,再加上三个伯父和一个叔父,他们的后人都被称为“觉罗”,觉罗氏系红色的腰带为象征,故称“红带子”。
而□□本人以及□□亲兄弟的后裔,则被称为“宗室”,系黄色腰带,称为“黄带子”。
而他们之所以要系这两种颜色不同的腰带,便是为了叫周围的人知道,别打他们,更别骂他们的家人祖宗,因为说不准你就骂到了哪个皇帝上头。
那玉格从哪一处认识他们的呢。
各旗有官学,宗室和觉罗氏也有自己的宗学和觉罗学。2
如同在佟佳玉柱的眼里官学不入流一般,宗学和觉罗学在真正有爵位有官位的宗室和觉罗氏眼里,也是落魄的不入流的存在。
毕竟前头说了,觉罗氏可谓是枝繁叶茂,树大难免有枯枝,而清朝又有“世袭递降”和“考封”制度,所以没有官职又缺银子使的宗室不在少数。
偏玉格人大方,又有的是银子,往宗学和觉罗学附近走几圈,这朋友就来了。
见玉格收到信儿,脸色沉了下去,身旁讲义气的黄带子便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哪个不长眼的欺负到咱们兄弟头上?”
玉格也很信任的把自己的烦心事告诉了他们。
于是,在启科齐正觉得松了口气的时候,玉格带着一群红带子黄带子们,正在赶来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