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则五姐儿还是低估了玉格,用掉二百多两银子而已,真的用不着两个月。
次日一早,桂花婶陪着二姐儿将雪弋送回家,两人又一起去姨母和大舅舅等处各送了些小福袋,三姐儿和四姐儿则在家给人结算工钱,而玉格则去拜访了连账房。
有些事她原本想向多尔济打听,然而多尔济实在太不敏感,哪怕对他自己上官的事都知之甚少,没办法玉格只好寻到了连账房。
连账房对玉格的来访很意外,但还算欢迎。
“怎么突然想起来我这儿了。”连账房笑着,若亲近的长辈般同玉格闲话起来。
玉格笑道:“不知连叔知不知道,我们做了些毛毡猴子在卖?”
连账房笑着点了点头,“听说了,一两银子一个的买卖,惊人得很,第二日就传开了,听说还极抢手。”
玉格羞赧的笑了笑,又接着道:“其实我们昨儿又做了许多,原本打算、咳,说出来连叔不要怪罪,我们原本想着做了四百个,一准儿卖不完,剩下的再送给各处的亲戚,不想……”
连叔讶异的问道:“四百个?都卖完了?就一天的工夫?”
玉格不好意思的点点头,从怀里掏出四个小福袋:“只剩下这样的小福袋了,里面有全套的发带、头绳和发夹,连叔若是不嫌弃,就给连叔家里的姐姐妹妹们用吧。”
连账房顾不上这个,只飞快的算着账,其实他们昨天卖福袋的事情他也听说了,五百文一个的大福袋,四百个福袋那就是二百两银子,一天的工夫,也就一天的工夫!
说到这个,玉格又庆幸的微微翘了翘唇,“其实昨个儿那样顺利,也是有原因的,还有一件事我有些不安,想向连叔请教请教。”
连账房还在消化方才的消息,心中一时又惊又酸又有些庆幸,但他给他们家方便,不就是看好他们家的潜力吧,一日挣二百两,不是正好证明他没有看走眼?
想到此处,连账房忙收拾好心情,微微点头道:“你说。”
玉格说话前,上身朝连账房的方向倾了倾,仰着头全然信赖的看着他,真正是小辈对长辈的孺慕模样。
连账房笑了笑,也配合的稍稍前倾。
玉格脸上带着郑重,像是小孩子说悄悄话般,放低声音道:“连叔不知道我们昨儿分了好几处摆摊,距离不算近,有三处都还剩下十几二十个没有卖完的,但是十三爷亲自、亲自到各处把咱们剩下的都买了。”
连账房愕然的睁大眼,瞪了好一会儿,才口吃般重复道:“你你说谁?谁?十三爷?哪个十三爷?”
连账房伸出手指朝上指了指,“那个十三爷?”
玉格肃着小脸点了点头。
“你、你怎么知道那是十三爷?你认识十三爷?十三爷表明身份了?”
“没有,”玉格老实的回道:“有一回看到十三爷打马从街上走过,听见的,就记住了。”
连账房圆瞪着眼,好一会儿才阖上嘴,也辨不清冷没冷静下来,只表情恍惚迟钝的看着玉格道:“十三爷买你家的福袋,你不安什么?”
“就是三处离得那么远,又那么晚了,十三爷那个大个爷,怎么会亲自,”玉格着急而胡乱的伸手比着,像是因说不明白话而着急起来的小孩。
“他那么多奴才,随便吩咐个奴才就好了,怎么自己?那么远,多难跑呀。”
奇异的,看着玉格如此慌乱的神情和表述,连账房反而镇定下来,他捏着胡子思索了一会儿,道:“你细说说,他来买东西的时候可说了什么没有?”
玉格想了想,点头道:“哦,说了,但不是他说的,是他身边的人买了福袋后说了一句,说什么凑足了两套,第三套还差几个。”
连账房脸上露出不解。
玉格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们的猴子一共有七个,嗯,就是大福袋里的猴子一共有七种样式,都是以大猴子为模板做的小号,一个长寿老猴子,一个小猴子,一个中状元的青年猴子,还有一对年轻的夫妻猴子,和一对年老的夫妻猴子,好些小姐买福袋的时候,都想凑齐一整套的七个,十三爷好像也是在凑,不过他要凑三套?”
最后一句话玉格说得不是很确定,众所周知,是看过清穿剧的人都知道,十三爷也孝顺,但他的额娘好像死得挺早的,除此之外,也没听过十三爷和那个娘娘关系好,毕竟他最要好的四哥还和自己的亲额娘不甚和睦呢。
“哦,”听完玉格的话,连账房反而轻松的笑了起来,“这样的小东西应是特特为亲近之人买的,自然要亲自去才是心意。”
连账房看着玉格笑道:“十三爷有两个亲妹妹呢,去岁府上又得了一个大格格,这可是十三爷的长女,也是独女,所以才要三套。”
玉格愣了一会儿才应了一声哦,实在是十三爷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时代这个年纪已经能做人阿玛了。
连账房的脸上和语调里带出些得意,面对玉格一个小孩儿,也没有刻意收敛着,只捋了捋胡子,笑着指点道:“你瞧瞧你,到底年纪小,这样的事有什么好不安的?你是满人,若能入了十三爷的眼,于你往后的前程大有益处,说起来,你昨儿既然都认出十三爷了,怎么还能收人家的银子?”
“啊?”玉格略带不安的挪了挪身子,“我是想着十三爷没说,也没带多少人出来,可能是不想人认出他的,所以我,我怕有什么不好,就没,没……”
玉格吞吞吐吐的说不完整话,倒是连账房想了想道:“没事,你所得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些爷的脾气个个不同,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玉格松了口气,笑着点了点头。
又看着连账房感激的谢道:“谢谢连叔,跟您说过后,我这心里就放心多了。”
连账房对玉格亲近的态度极为满意,笑着点头道:“好孩子,以后再有什么拿不准的事,也尽管来问连叔,连叔虽然只是个钱行的账房,但是这钱行、这账房吧……”
连账房拖长了声音,却没有说完,而是转了话音,微微眯着眼道:“最知道什么人不能得罪。”
玉格先是笑着点点头,然后脸上又露出了些犹豫之色。
连账房温声笑道:“好孩子,有什么事儿尽管和连叔说。”
玉格信赖的点点头,又倾身靠近连账房,小声道:“连叔,您也知道我们家的毛毡猴子很挣钱很赚钱的,那这十三爷会不会是瞧上了我们家的猴子生意了呀?”
连账房听到这孩子话,直接笑出了声,“很赚钱?又能赚多少钱?那些爷哪位是差钱的主儿?咱们瞧着多,可在那些爷眼里可算不得什么。”
“再说,”连账房笑着又捋了捋胡子,摇头道:“十三爷连自己城外的庄子都不大上心,哪里瞧得上你这一鳞半爪的,倒是九爷、”
连账房话刚出口,察觉到失言,忙咽下后头的话,只道:“你放心,没事,十三爷不会动你这买卖。”
玉格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今年咱们招绣娘的时候,有绣娘说外头有好些人也在做毛毡猴子卖,所以我、我才以为。”
连账房皱了皱眉,道:“这个我倒是没留意,不过你想得也对,你这利是高了些,就是十三爷不动心,也难保别的、嗯,这样吧,我留意留意,给你打听打听。”
玉格笑着点点头,起身郑重的行礼谢过,“多谢连叔。”
连账房忙扶住她的胳膊,嗔怪道:“和你连叔客气什么。”
玉格笑了笑,又道:“那我就不和连叔客气了,其实还有一件事想要请连叔帮忙,我想开一家专卖毛毡玩意儿的店,想问问连叔,开在哪一处比较妥当?”
“还卖毛毡猴子?”连账房问得很仔细,却不是那种打听试探的仔细,而是真正为她思虑权衡的仔细。
可以说,玉格今儿来问的两件事,很大了拉近了两人的关系。
“你这毛毡猴子,一是占了今年是猴年的便宜,第二个是占了元宵节的便宜,你两回卖毛毡猴子的时机都选得很好,可要是这么盘了铺子,天长日久的经营,这买卖只怕是不好做。”
连账房摇了摇头,并不看好,“你卖的价太高,寻常时候是不好卖的,若是把价降下来,那些前头买的人,心里必然会不那么舒坦,偏偏你这做的就是贵人的生意,他们不痛快了,你这买卖就难做了。”
玉格认真的听完,才正色回道:“多谢连叔,您说得这些都是为我考虑,多谢您,只是这生意我其实是有别的打算的,不会降价,也不是只卖猴子。”
彼此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玉格也不会再做出防备隐瞒的姿态,免得把彼此刚拉近的关系又疏远了。
“我们这个其实主要是卖样式的,今年还有端午、七夕、中秋、重阳、冬至,明年就该卖小鸡了。”玉格笑着眨了眨眼。
连账房微愣过后,反应过来,也笑了,“你这小子,真是鬼精。”
一事不烦二主,玉格索性腆着脸笑道:“其实还有一件事儿。”
连账房微挑着眉看向她。
玉格笑道:“我四姐极喜欢画画,不知道连叔有没有什么好的先生推荐?您知道的我阿玛不怎么通晓俗务,又不善交际,认识的人有限得很。”
连账房笑着点点头,“好,还有什么事没,你一并说来,我都帮你打听打听,你既然叫我一声叔,我也不能白当这个长辈。”
玉格先是笑着道没有了,后又想起什么似的,把放到桌上的福袋往连账房的方向推了推,“原本是想给连叔家里的姐姐妹妹们都留一个猴子的,不想、这是赔礼,请连叔一定收下,帮我转交。”
“哈哈哈哈,好!”
玉格表现得如此亲近他们家,叫连账房满意至极。
两人又略说了会子闲话,玉格才告辞离去。
玉格走后,连账房拾起一个福袋,入手略有些沉,连账房觉出不对,打开倒出来一瞧,果然,里头除了一双发带、一双头绳和一双发夹外,还有一块二两重的碎银子。
连账房忙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又打开了另外三个,果然每个福袋里都有块二两的碎银子。
“倒是个大方知恩的。”连账房笑了起来,心里更觉熨帖满意,又有些可惜,要是没有满汉不能通婚的规矩,他非得挑一个最好的女儿嫁给他。
情分和好处都到位了,事情就办得极快,不到三天,连账房就使了人过来传话,让玉格第二天去一趟他家。
次日下午,玉格估摸着连账房从钱行做事回家的时辰,提前半个时辰买了点心到他家候着。
连账房一进屋,玉格就起身站了起来,笑着见礼。
连账房面上还带着些忙碌了一日的疲惫,不过瞧着玉格就露出丝笑来,没有特特停下脚步,只边往上走边往下按了按手,道:“不用客气,你坐,咱们爷俩坐着说话。”
“是。”玉格笑着坐下。
连账房道:“你说的三件事我都打听过了。”
玉格忙端正了神色,仔细听着。
“头一件,你这毛毡猴子的买卖是有人做,原本腊月里那回,就有不少人心动,元宵节后,做这毛毡猴子卖的人就更多了,只是生意都很一般,所以我想着,你这买卖也不稳当,你最好再考虑考虑。”
玉格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只是就算不做毛毡猴子,留着死银子除了放印子钱外,没有别的生息的方式,所以还不如买个铺子,或做别的买卖,或是租出去都好。
连账房自然也想到了这处,所以他虽不看好毛毡猴子的买卖,还是帮玉格打听了铺子的事。
“我打听了两处地方,一处在西四牌楼,这一处你们熟,就在主街上,铺面虽不大,后头的院子也小,只有五间房,不过官房嘛,间间屋子都宽敞,门脸也齐整,用的料子也好,只是价钱不便宜,要一百五十两银子。”
连账房说完,瞧着玉格的神色。
这价钱确实不便宜,如今的地价便宜得很,就是在京城,一亩良田也不过七两银子,一处城里二进的院子也不过七八十两银子,旁的地方就更便宜了。
但玉格脸上并没有露出惊讶或嫌弃和怀疑,只认真听着,平静的点点头。
连账房又笑着道:“还有一处在前门大街,你知道的,正阳门外头是汉人官员上朝当差的必经之路,虽然是在外城,可这价钱也不比内城便宜,两个铺面,一进的院子,拢共七间屋子,要二百两银子。”
玉格听完仔细的问了两处的地址,说明儿就去看。
连账房点点头,又道:“我还是觉得你那毛毡的买卖不妥当,一来一年三百多天,你总不能只指着那几个节庆过日子,二来、”
连账房顿了顿,微微皱着眉头道:“隆盛布庄,我不知你听过没有,我听说他们家就做了不少毛毡猴子。”
隆盛布庄!玉格心里狠狠一惊,见连账房看了过来,忙压下心里的惊骇,好奇道:“只知道他们的布庄很大,怎么了?连叔知道隆盛布庄背后是哪家?”
连账房捋了捋胡子,眼里带出赞赏,“不错,你倒是反应敏捷,这京城里的大商铺,哪家背后没有靠山,不过这隆盛布庄稍稍有些特别。”
玉格眨了眨眼,身子前倾,做出聆听教诲的模样。
连账房低声含糊的说道:“那背后是九爷,九爷,咳,和十三爷不同,那真正是个弄银子的行家。”
玉格面上带出些不安,“九爷,咳,隆盛布庄是什么时候开始做这毛毡猴子买卖的?是不是他们做的就不准别人做?我们元宵节还卖了,是不是已经得罪了九爷?”
连账房笑着摇头道:“你想哪儿去了,哪有那么霸道,这京城里的布庄不知凡几,不都好好的?”
“我也不是说一定不能做,京城那么大,你只要不故意开人家对门去,人家那顾得上你。”连账房说完,又笑了起来。
玉格却不大笑得出来了,她还真正摆人家对门去过,是巧合,还是谁故意害她?
她们家没得罪人,满仓也犯不上,所以是九爷的政敌?
可九爷的政敌那也是九爷那个层面上的人,哪里瞧得上她们,二百两于他们可算不上什么。
那边,连账房没发觉玉格的异常,只接着道:“你托我寻的先生我也寻好了,只是你也知道,你连叔没什么身份,认识的人有限,只是个善画的秀才娘子,没什么大名声,不过教你四姐应该还是够的。”
玉格笑着道:“很够了,多谢连叔,让连叔费心了。”
看着连账房,玉格突然反应过来,她也是托大了,她只想着自己够不上九爷那个层面,可九爷和她之间隔了多少层,他们门下之人的门下之人呢?
就比如连账房这样的。
还有十三爷,到底是太巧了,满仓找的地方也太巧了,京城里处处都是大人物,也多的是聪明人。
九爷和十三爷,四阿哥党和八爷党,这两个党派,不知要牵牵扯扯多少人进去。
大约也不是谁故意针对她们,还是那句话,身份太低微,够不上让谁特意算计的,她们这些巧合,大约只是哪一位门下之人的门下之人随手落的闲棋。
他们不在意隆盛布庄会不会对她们如何如何,或许正是想引着隆盛布庄能把她们如何,并不是故意要害他们,也不是为了立时就发动九阿哥什么,而是先攒着,毕竟这也算捏住九阿哥的一个把柄,小把柄在打落水狗的时候也能派上大用场。
闲棋而已。
玉格走出连家,带着满仓回家走在僻静的胡同里,悠悠的吐出一口气。
京城居大不易,这话她终于有些理解了。
既然无心也会被拉入棋局,那她还不如主动入局,至少不会像今次一样,糊里糊涂的被人利用算计,还无知无觉,后知后觉。
玉格心里定了主意,就快速的推动起其它事来,首先是连账房说的那两处铺子,玉格先待着丰年和满仓去看了一遍,然后又带着陈氏和大姐儿几个去看了一遍,左后定下了西四牌楼的铺子。
毕竟无论是多尔济当差,还是她们家要重新建房,还有人脉关系这些,西四牌楼都比正阳门外大姐方便,而且价格也更合适。
办好这件事后,玉格又带着陈氏和四姐儿去拜访了连账房介绍的那个秀才娘子,最后定下了一个月一两银子的束脩,四姐儿每日去学一个时辰的画。
这件事,玉格也是和陈氏还有大姐儿几个说清楚的,往后红福记开张,最要紧的就是设计样式,而除了四姐儿外,其余几人也确实对画画不敢兴趣。
然后就是筹备红福记开张的事了,在四姐儿不能撑起红福记之前,所有的样式还是只能玉格一个人琢磨。
是的,她还是决定把红福记经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