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没有别的客人,店家很乐意和玉格几个闲聊。
“想去热闹的地方?”店家笑道:“咱们内城最热闹的就三处,皇城西面的西四牌楼、皇城东面的东四牌楼,还有皇城北面的地安门大街,至于外城,当然是正阳门外大街。”
在店家的讲述中,玉格慢慢勾勒出京城的大致地图。
整个京城成‘凸’字型,上头一块为内城,也叫北城,下头那一块为外城,也叫南城。
外城住汉人,内城住旗人,而内城里头是皇城,皇城里头就是紫禁城。
从内城往外有九个大门,西面、东面和北面各有两个大门直接通向城外,而与外城相通的南面有三个大门,从西到东,依次是宣武门、正阳门、崇文门。
从内城往里通向皇城有四个大门,东西南北各有一个,依次是东安门、西安门、□□和北安门。
所以店家说的那四个热闹的地方,就分别在京城的东南西北四处。
玉格她们现在所在的镶蓝旗驻地在内城的西南角,靠近宣武门处,所以玉格决定去西四牌楼和正阳门外这两处。
又想着西四牌楼同样在内城,应该要更近,所以决定先去西四牌楼。
这样到了晌午的时候,正好在外城吃些东西,外城卖的东西大约能比内城更实惠便宜些。
茶喝了三四碗,茶铺里慢慢多了进城揽活的帮闲,和一些歇脚的轿夫,店家忙着招呼客人,没工夫再和玉格几个闲聊。
玉格准备结账离开,五姐儿扯了扯她的袖子,指了指茶壶。
店家添的第二遍水,她们才喝了一半。
玉格也不知道她是喜欢,还是舍不得,便又坐了下来。
但看到放下茶碗的五姐儿,在桌子底下伸手悄悄揉了揉肚子的时候,玉格认为她们是真该走了。
玉格刚想开口劝她们走,六姐儿又扯住了她的袖子。
玉格有些无奈的转头看去,六姐儿小声道:“我想上茅房。”
玉格想找店家借借茅房,五姐儿已经起身道:“那咱们赶紧回家。”
玉格愣住,“回家做什么?”
六姐儿急得跺脚,压低声音吼道:“回家上茅房啊!”
倒是五姐儿看出了玉格的疑惑,解释了一句,“玉格儿,夜香能卖钱的。”
玉格一时沉默了一瞬,她并不觉得六姐儿她们的举动好笑,只是很心疼。
她当然知道夜香能卖钱,只是没想到她们会节俭到这个份儿上,而这么节俭的她们,听她说今日的花销都是为了做买卖的考查,一个字也没多说。
玉格在心里叹了口气,对五姐儿和六姐儿道:“回去要费不少时候,今儿若不能看完该看的地方,买卖又要迟一日才能做,到时候耽误更多。”
六姐儿这才不拦着她问店家借茅房,只是出来后,又灌了两碗茶,才肯离开。
三人沿着胡同继续往东走,便走到了西安门外大街上,沿着皇城的城墙继续往北走,走过西安门,再略微走半刻钟左右,看到一条极笔直又宽敞热闹的大街。
街口立着一座四柱三楼式描金、油漆彩画、木结构的牌楼,极为气派雄伟,上头写着“行仁”二字。1
街上往来人群熙熙攘攘,叫卖声络绎不绝,虽奇怪牌楼上写的并不是西四牌楼这几个字,但这一处是她们走了大半个时辰所见的最热闹处,“应该就是这一处了。”
玉格心想,西四牌楼或许是指西边有四座牌楼。
三人沿着大街的主道走,没走多远,又看到一胡同口里人声嘈杂,人流拥挤比主干道也不差什么,其中还夹杂着许多牲畜的声音。
走到胡同口的栅栏处一看,上头写着羊角灯胡同。
“这里好热闹啊。”走进胡同,六姐儿眼睛都不够看了,“那是什么?”
这胡同里果然有很多牲畜,牛羊马,六姐儿认识,但也有她不认识的。
“那是骆驼,那是驴子,那、应该是骡吧。”玉格也不确定。
胡同里头除了米市和面市外,便是牛市、羊市、马市、骆驼市和驴骡市,都是能拉运的省脚力的牲畜,往来的都是穿着单薄的力夫,有的扛着货,有的推着车,都忙碌得很。
玉格猜想这附近应该有一处码头或是什么。
顺着力夫抗货来的方向,继续往胡同里头走,便走到了一条斜街上,果然,斜街的南侧是大运河的码头积水潭。
因为有这个码头在,附近的粉子胡同、小院胡同、前英子胡同、后英子胡同,一大片都很繁荣。
三人逛了一圈,每条胡同里都有货郎的身影,倒也不担心迷路。
另走一条胡同回西四牌楼的主干道,走到街口处又看到一座牌楼,上头写着“大市街”。
这时远远的传来钟声,巳末了,从茶铺到现在,她们已经连着走了一个半时辰。
“累吗?”
“不累!”六姐儿小脸通红的摇头,她额头热得有些汗渍,神情却极快活。
五姐儿也道:“不累。”
玉格笑道:“就是不累,也不能这么逛了,咱们下午还要去正阳门外大街,这会儿这西四牌楼,咱们还没逛完一半。”
接下来三人不再跑胡同里细瞧,只沿着大街一直往走,走马观花的看街道两侧的店面商贩。
西四牌楼大街上的店铺,不同于胡同里的立根杆子挂块布的小门脸,它们的店名也是特特起了个牌楼的,最气派的是六柱五间重檐十楼的门脸儿牌楼,最小的也有两柱一楼。2
这些都不用进去,只看门脸儿便知道,都是她们消费不起,也经营不起的买卖。
大街上的商贩,也比胡同里的穿的干净体面些,各人摆摊的位置看起来也极规整有章法。
没有没有规则的规矩,想来要在这大街上摆摊,是要花银子买位置的。
虽然已经差不多放弃了在这处地方做买卖的打算,玉格还是留意着路边卖吃食的商贩,偶尔也问问价。
走了大半个时辰,三人又看到了一座牌楼,上头写着“履义”。
牌楼再过去,是内城通向城外的正西门阜成门。
三人没再往外走,因为城门处有士兵把守,而出入城门是要交钱的,所以只驻足看了一会儿。
这会儿除了有不少百姓挑着东西进出城外,偶尔还有几个系着红带子的宗室骑着马呼啸而过,但最引人注目的是长长的拉煤车队和护城河处凿冰的人。
拉煤的车队起码有二三十辆车,车车都是满载,偶尔颠簸时掉落一些煤渣,引得不少小孩跟在车队后头捡,小孩们的脸上身上蹭上了煤灰,看不清面目,只能看出都极瘦弱。
寒风中打一个寒噤,鼻涕留下来,小孩用黑乎乎的小手一抹,脸上就更脏了。
玉格的视线从煤车上移到小孩们身上,又从小孩们身上转到城门处。
押送煤车的管事样儿的人物正和守城的官兵说着什么,一个钱袋子从管事的袖口处悄无声息的到了官兵怀中。
两人的态度神情看起来极熟络。
玉格看着阜成门,注意到门洞处刻有一枚梅花,“梅”通“煤”,京西应是产煤。3
“真不容易。”六姐儿突然叹气道。
玉格看向她,六姐儿指向护城河道:“方才那个取冰的掉了大半个身子下去,这冰下头的水得多冷,你看他冻得直打哆嗦,也不回家换身衣裳,还在继续凿冰。”
玉格看了一眼,回过头伸手揉向她紧皱的眉心,笑道:“所以你也别愁了,咱们现在虽然遇到些麻烦,但也比许多人好多了不是。”
六姐儿想了想,叹着气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