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芝反应过来, 一把从申屠桃怀里抽走黑刀,严肃地对他说道:“你不准再去看了。”
申屠桃疑惑不解,“为什么?不看的话, 我就不知道他们的情况了。”
施念念和林肴凑上前来,“怎么了?那边情况如何?”
颜印也问道:“现在是哪方占据上风?那只地魔很会蛊惑人心, 要是心志不坚, 很可能就会被地魔完全操控, 到最后被啃食一空。它已经吞食了秘境里许多修士, 如果可以,最好能在这里将它绞杀了。”
宣芝想了一下, 伸手重新摸上黑刀冰冷的刀身, 她也想知道在这种情况下, 云知言又该如何化险为夷。
这一次看过去,那边的情况似乎没什么改变, 洞窟中弥漫着浓重的魔气,云知言被全然压制在地上, 青衫沾染着大片大片泥污,肩膀上被凹凸不平的洞壁擦出血来, 就连那双向来温润的眼眸,都像被身下污泥沾染, 显出沉沉的郁色。
宣芝看不下去, 正想离开之时,她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地魔太沉默了。她上一次来看时候,那魔头嚣张的气焰几乎要扑到她眼前。
但是现在,地魔附着在泠曦郡主身上的魔气, 不知是分了大半流入云知言体内的缘故, 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变得虚散了许多,连那颗脑袋都凝聚不成型。
宣芝蓦地往旁边看去一眼,剑修额上燃烧的魔火,纯黑色的焰心竟然小了一大圈。
这是怎么回事?云知言反过来把地魔吞了?
她正这么想的时候,便看到了魔气骤然的动荡,像是逃跑一样想从云知言身上,想从它附身的泠曦郡主身上抽离出来。
泠曦郡主突然软软地倒下去,靠在他肩头。云知言单臂扶着她,没有让她倒进污泥里。
他背靠在洞壁上,另一手抬起牢牢地掐住从他心口窜出的那一缕黑影,轻笑了一声,沙哑道:“你不是最擅长蛊惑人心吗?怎么也会迷失在人心里?”
魔影一端仍陷在他心口,另一端被他掐在手中,黑影在半空膨胀成一个盘坐的虚影,魔气在它周身缠绕如飘带,脑后浮着一圈转轮,烧着九簇魔火,其中一簇魔火里正映着泠曦郡主心中深陷的欲望。
这才是这只地魔的本体,宣芝在魔神殿中瞥见过这样的身影,在没被光照亮的另一端,只露出个模糊的身形轮廓,主要它脑袋上的大转盘太显眼了,所以宣芝记忆深刻。
云知言仰起头,看向囚困住泠曦的画面,看到自己师父的脸时,扬了扬眉。
地魔叫骂道:“你这个不自量力的蝼蚁,竟妄想吞了本座……”
它没能继续骂下去,因为它发现自己之前吞食的修为在流失,云知言禁锢的灵窍被冲开,源源不断的真元从地魔身上流入他丹田。
地魔激烈地挣扎起来,但它转轮上的魔火还是一点点微弱下去。
云知言的修为在飞快攀升着,从金丹跃上元婴初阶,又跨入中阶,持续往上攀升,在到达元婴巅峰之时,他掐住魔影,低声笑道:“你还挺好用,我都舍不得你了。”
地魔爆发出愤怒的嘶吼,这些都是它辛辛苦苦吞来的修为。
宣芝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心想,竟然还有如此操作?简直离了个大谱!男主光环如此强大,越到后面便越难以对付,宣芝心中涌上杀意。
她心中杀意才动,便感觉手中黑刀微微一颤,发出低微刀鸣。那一刻,隐藏在周遭的阴魂鬼煞同时朝云知言袭去,阴寒霜气顷刻间爬满整个洞窟。
永照琉璃灯的光芒突然大亮,地魔惨叫一声,魔气在炽烈的神火中猛地缩回云知言心口。神火也融化了四壁寒霜,将阴灵逼退回黑暗里。
宣芝眼前的画面亦同时散去。
她就知
道,男主不会这么容易就被弄死。
黑刀猛地把宣芝的手震开了,继而又震开申屠桃之前偷偷伸来抓在刀柄上的小手,黑色的长刀锵一声插入地面。
宣芝和申屠桃同时睁大眼睛,看了看自己被震开的手,又看向地上长刀。
黑刀刃口流过一道白焰,白焰上镀着金光,将玄色的刀刃烧成了赤红色。强悍的威势从金光里迸射出来,长刀剧烈地震颤,发出一声嗡鸣,被缠绕刀身的金光绞成碎片,仿佛是最后的悲泣。
这处地穴口被整个震塌,哗啦啦的碎石垮入地裂中,露出头顶微弱的天光。
所有人都被荡开的威势冲得倒飞出去,申屠桃急忙伸手想要抓住宣芝,却没能来得及,眼睁睁看着她吐出一口血,掩盖在落石之后。
他被马面抱在怀里,挡住了崩落的巨石,坍塌停歇后,马面从废墟里钻出来,恭敬地将他放上一墩岩石上,跪地拜别。
黑刀粉碎,刀上所依附的恶魂凶煞尽数消亡,马面庞大的身形开始消散,重新化为一片晶莹的霜花,飘落在未散去的尘烟里,融化成水珠,渗入泥土里。
申屠桃从石头上跳下去,往宣芝被掩的方向跑,他跑到一半,前方落石被轰开,宣芝灰头土脸地爬出来。
另外两处落石也有动静,颜印护着林肴劈开落石,施念念也从掩埋处爬出来。
最后荡开的威势已经被黑刀削弱了很多,大家虽然都受了不同程度的撞伤,好在并不严重。
申屠桃一直盯着宣芝,抓起袖摆去擦她嘴角的血。
宣芝拉开他的手,确认他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安抚地笑了笑说道:“我没事。”
这一出动静太出乎人意料,除了宣芝和申屠桃,旁人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施念念问道:“那道白焰是云知言手里的神火吧?威势有这么大吗?”
颜印在地穴当中被地魔入体的时候,对外界亦有感知,所以知道她说的是谁。他道:“就算神火有这样的威势,但云知言只是金丹修为,应该催动不出这么大的威势才对。”
“不是金丹了,地魔吞了你们的修为,他又吞了地魔的修为,现在已经是元婴巅峰。”宣芝说道。
申屠桃从废墟里招来黑刀的碎片,刀上阴寒之气尽消,原本如夜色般玄黑的刀身现在变成了灰扑扑的模样,拼凑也拼凑不起,已经不可能再被修复。
最后一刻,黑刀震开了宣芝和申屠桃的手保护了他们,将逆袭来的力量阻断在了自己身上。
申屠桃说道:“不是永照琉璃灯的威力。”
他第一次受到如此挫败,郁闷地看着自己的手,用力握了握。
这只手好像不该这样小,也不该这样脆弱无力,他应该有绝对的力量,杀想杀之人,护想护之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自己的刀都被人轻易折断。
宣芝伸手捻了一片刀身碎片。不是永照琉璃灯的威力,那就是只能是天道之力了。这是对他们擅动天道之子的警告?
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云知言身上所受到的庇佑之力。
宣芝一时间想了很多,她意识到自己做错了。是她太冲动,她明明知道云知言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会受到天道气运的庇护,想要杀他,对抗的不止是这个人。
玄晟元君明明提醒过她的,她怎么就忘了呢?
云知言会成长,她也会成长,他身后有这个世界的天道庇佑,她身后同样有中华神灵做后盾。她要做的,是努力地强大起来,当最后她真正需要和主角势不两立的时候,堂堂正正地打败他。
捅破天的事,她神符的几尊大神没少做过。
裙边被人轻轻扯了一下,宣芝回过神来,蹲下身询问地看向他。申屠桃又抬手去擦她
嘴角的血痕,宣芝见他对自己的血这么在意,无奈道:“你不是挺喜欢血的颜色?”
申屠桃脸色沉郁:“不喜欢了。”他将血痕擦干净,才垂下手低声道,“宣芝,送我回去吧,回到桃木里。”
宣芝一愣,都没注意到他的称呼,“为什么?你是不是哪里受了伤?内伤?”
申屠桃摇头,凑过去在她脸上轻轻贴了一下,“我只是想长大了。”
宣芝眼眸微微睁大,在申屠桃退开后,看入他认真又笃定的眼眸中,他眼中的稚气好像真的消失了,和从前的样子重合在一起。
申屠桃回到了山河社稷图里,回到了那株隐藏在层峦叠嶂之后的桃树里,小桃树生机勃勃地伫立在山坡上,枝叶在清风中微微摇晃,沙沙地响。
沉云渊这里的邪魔比他们最初进入这里时,少了很多,虽不见邪魔身影,但魔气却充溢在秘境的各个角落。
沧琅秘境的灵气在衰败,一眼望去死气沉沉,遍地都是枯败的草木,还有动物灵兽的尸骸。这样一处先天灵地,被邪魔糟蹋得不成样子。
宣芝一行人从沉云渊出来,往南边的天麓台去。当初听那几个散修说过,天麓台有元婴修士建立的结界,可以抵挡邪魔。
他们一路往南,路上遇到许多邪魔,也发现一些如烛蛇一般,还一息尚存,没有被邪魔吞噬的灵兽。
宣芝在山河图里划分出了不同的区域,把申屠桃的小树藏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将这些苟延残喘的灵兽收入图中。
他们一路行来,从天到地皆是一片压抑的昏沉,只有到了天麓山附近,才看见一丝太阳光。
但令人想不到的是,在天麓山外围,他们所见的被邪魔吃空的尸骸白骨更多,大多都是兽类,灵兽妖兽留下的尸骸很大,连骨骼里的精华都被吸食干净,伸手一碰,就如枯枝一般啪嗒折断。
这里不止有兽骨,还有人的头骨,身体四肢的骨骼同兽骨混在一起,分辨不清,只有头骨还能看出区别。
宣芝挥出一道三昧真火,赤金色的火焰烧得四周邪魔尖叫逃窜,而跨过这片枯萎的满是白骨的树林,就在前方三十里处,他们已经可以看见天麓山上空清朗的天幕。
阳光灿烂洒落在天麓山中,将天麓山巅的云霓都镀成金色,一圈一圈环绕在天麓台,犹如佛陀金光。
“这可真是一面极乐,一面炼狱。”颜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