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芝开始练习画基底符文后,才明白施念念为什么提起符文就一脸菜色,基底符文作为一枚符箓的根基,起笔之处,实在太耗费心力了。
而且,她还得不断重复地练习,直到不论是她的手,还是她的真元灵力,都熟能生巧,能够信笔一挥,就画出最完美的一枚符文才算是成功。
符修注重术法,往往会忽略自身的能力,修真界中的符修,就跟游戏里的法师一样,是出了名的脆皮。
裴紫英有意改善这种情况,用符箓和巽阳峰、斗英峰换了几套对方的基础剑法和体术,让门中弟子择一修习。
难怪临光院这些符修,个个看着身材都这么结实!就连施念念那样娇小的身形,脱了衣服后,手臂上都有一层薄薄的肌肉。
宣芝对于恣意来去的剑修还是有那么几分向往的,她不顾施念念苦口婆心的劝阻,选择了修习剑术。从此之后,便开始了一边挥剑一边练习符文的生活。
万事开头难,她每日里都累成了狗,每晚回到紫藤苑都是一副身体被掏空了的状态,着实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催动山河社稷图的时间流速,图中时间便也同外界一样缓慢地流淌着。
等她渐渐适应这样的修炼强度,已经是一个月之后。
紫藤苑中的花全都谢尽了,临光院中遍地的枫叶都由绿变红,火焰一样铺满了山峰,宣芝已经能精准地控制真元,娴熟地画出一百个基底符文。修为进阶到金丹中期。
施念念为了给她庆祝,带着她翻山越岭,偷偷潜入灼云院中,趁灼云院主不在,用傀儡符驱使他洞府里的一个小道童,偷了三坛子灼云院主最爱的罗浮春。
两人偷偷摸摸地返回临光院,将其中一坛偷偷塞入裴故的住处,施念念一脸真诚地说道:“芝芝,你记住了,有什么好事,都不能忘了咱们大师兄。”
宣芝和她相处这么久,早已学会透过现象看本质,沉吟道:“我明白了,要干坏事一定要把大师兄拖下水,这样才有高个子顶锅。”
“……”施念念默了默,拍着她的肩膀欣慰道,“孺子可教也。”
两个人折腾了半宿,躺在紫藤苑的屋顶上,就着月色下酒。施念念召唤了一只冷冰冰的厉鬼出来,那厉鬼白衣白发,坐姿端方,仿若纸人裁剪而成,惨白的面上用一张符纸遮住了眼睛,只露出削薄的唇和凌厉的下颌线。
符纸上的朱砂是他身上唯一的颜色。
施念念将酒壶放他手里,用他周身瘆人的阴气冰酒。
宣芝喝得晕晕乎乎,感受到他身上熟悉的阴戾之气,忍不住往那厉鬼身边靠,脸颊上染着一团霞云,水润润的眼中满是迷离之色,扁扁嘴,无比委屈道:“陛下,你终于肯出来了?”
那厉鬼公子矜持地往后躲去一点距离,“您认错了。”
宣芝歪歪头看了他一会儿,猝不及防猛地扑上去,抱住厉鬼的肩膀,伸手拂过露在符纸下的脸,大着舌头道:“错了吗?怎么会错呢?”
她用力眨了眨眼,似乎想要看清楚一点,片刻后忽然笑起来,伸指点上冰凉的唇,“我只要亲一亲你的嘴唇,就知道是不是认错了。”
说着,便嘟起嘴低下头来。
厉鬼浑身猛地一震,再也端不住坐姿,一把推开宣芝,化成一缕烟想要缩回鬼符里,被施念念一把掐住扔回去,居高临下地嗤道:“我允许你回去了?嗯?”
白衣厉鬼被这醉酒的两姐妹折腾得无可奈何,一看宣芝靠近,就拼命往后躲。
宣芝气不过,铆足了劲儿往厉鬼身上扑,含糊不清地呜咽道:“你躲什么?我怎么惹到你了,你要躲着我?”
厉鬼白布幡子一样在空中飘来荡去,四处躲闪,无奈道:“念念,你控制一
下你师妹。”
施念念一边喝酒,一边笑得狂拍大腿,显然把他们当成了下酒的乐子。
宣芝追着白衣厉鬼从屋顶跳到院子里,屋前屋后追了一大圈,又追回院子里,在院中转了八百圈,最后累得瘫坐到地上。
施念念本来在屋顶上笑得很开心,见她坐在那里半天没动静,放下酒壶跳入院中,蹲到她面前,“师妹,别坐着啊,起来接着……”
她话音一顿,被宣芝满脸的眼泪惊得酒都醒了,慌忙抱住她拍拍背,“怎么了这是?你哭什么啊?”
宣芝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不住往下掉,喃喃道:“是他叫我回来的,回来了又不理我……”
她一直说服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现在有师父,有师兄师姐,有师门归宿,每天充实得不得了,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但是每次捏着行鬼令,却得不到任何回应的时候,她心里还是忍不住委屈。现在酒气上头,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施念念顺着她的话道:“哪个混蛋敢冷落我师妹,他不理你,你就去找他呀,带上师姐,师姐帮你揍他。”
宣芝皱起眉,迷茫地抱着自己的膝盖,“又不是我做错了,凭什么要我去找他。”
施念念第一回给人当师姐,实在不知道怎么哄人,她一拍脑袋道:“你是不是想亲云倦?你别哭啊,师姐把他捉来让你亲个够。”
厉鬼一听,紧抿着唇偏头面向施念念,符纸下惨白的脸看上去更白了,面上的符箓猛地亮起来,朱砂的红光与他周身阴气交织在一起,鼓动着袍袖和长发。
施念念反而笑起来,好似见到了什么新奇的景象,没心没肺地说道:“啊,你生气了?”
云倦沉默不言,阴气与符箓撕扯须臾,又被他压制回去,飞扬的长发和袍袖回落,他又变成了那副一丝不苟纸裁一般的模样,说道:“施念念,她是鬼帝的人,你要是希望我魂飞魄散,你可以命令我亲她。”
施念念愣了一下,震惊道,“什么?”
“才不是他的人,我就是我自己,不是谁的人……”宣芝胡乱抹一把脸,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他就只想让我给他渡气,给他种树,种他娘的鬼树,我现在就去把他的树铲了,休了他!”
宣芝屈指抓来自己每天练习的灵剑,在地面上一阵狂舞,写完后满意地甩下剑,跌跌撞撞地走进屋里,歪头倒到床上。
施念念被这一连串操作惊呆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低头看了一眼泥土翻飞的地面。
地面的划痕有宣芝灵力加持,划痕一笔一划从地面脱离出来,最终拼凑成一篇字迹如同狗刨的休书。
施念念勉强辨认出她的字来,艰难地读道:“我宣芝今天休了申屠桃,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她揉了揉太阳穴,虽然搞不明白师妹和这个申屠桃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休书没有灵契落款,应该不能成。
施念念一挥袖摆,打算抹去空中的字迹,字迹先一步消融不见了。
她并未在意跟进屋里,将趴在床上的人翻过来,脱去她的鞋袜。宣芝整张脸都红透了,睫毛湿漉漉的不住地颤,就算在醉梦中也不太安稳。
施念念拧来一张湿帕子给她擦干净脸,取下她头上朱钗,脱下外衫。宣芝手里紧紧拽着一枚月牙玉佩,扯都扯不出来,她只好作罢。
将人好好地安置在床上盖上被褥,施念念招来屋顶上的酒壶,摇晃了一下宣芝那壶,里面空空荡荡,惊讶道:“竟然喝完了?”
她没好气地在宣芝额头上弹了一下,听到她吃痛的哼哼才罢休,“看来以后再也不能给你喝酒了。”
“云倦。”施念念唤回躲起来的白衣鬼,扑到他背上,“背我回去吧。”
房门阖上,烛光被一缕灵力掐灭,屋内归于安静。黑暗中时不时响起低微的啜泣声,过了好一阵,床幔里浮出微光,山河社稷图静静地铺开,宣芝从被子里探出手,一掌拍到了图上,图面一阵波动,将她整个人吸入其中。
她还没忘记了要撬树。
宣芝身形摇摇晃晃,被湿滑的草叶绊了一跤,一屁股坐在山坡上,不受控制地顺着草坡往下滑去,劈着腿一头撞上半坡的桃树。
桃树剧烈地摇晃起来,这株桃树主干只有手膀粗细,还并不是很高大,树根也扎入地里不是很深。
山坡上土壤湿软,她从坡上滑下剧烈地一撞,差点将桃树树根掀出地面,宣芝惨嚎一声,慌忙抱住树干将树根按回去,蜷缩双腿抱着桃树抖,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流着泪,一边揉一揉自己难以言喻的地方,一边咒骂,“该死的申屠桃。”
宣芝骂了好一阵,反应过来她在这里骂申屠桃又听不见,她用自己被酒气搅得混沌的脑子思索片刻,用力拍了桃树一下,无理取闹道:“你给我开花,开花!”
山河社稷图中温柔地顺应了她的心意,就算被种在这里的桃树也不例外。桃树尚且稀薄的树冠微微颤动起来,嫩生生的树枝抖动好半晌,翠绿的叶片之间终于挤出零星几朵花骨朵,然后缓缓绽放。
宣芝伸长手臂抓住树枝拉下来,扯下一朵桃花塞进嘴里。用力想道:“申屠桃,你能听到我的心声吧?你一定可以。”
天道台上,从受刑以来便静坐不动的人,忽然直了直腰身,申屠桃蓦地睁开眼睛,红瞳亮得惊人,轻声道:“宣芝。”
紧接着,便听一道委屈又愤怒的声音灌入他心中,“糟木头,我草你大爷!你听见了吗,我草你!”
申屠桃神情微怔,无辜地眨眨眼,忍不住扶额笑了。
你逼着我开花,就是为了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