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芝坐在软榻上,小口地喝着熬得黏稠的白粥,热乎乎的米粥下肚,压住了喉咙里苦涩的药汁味道。这一刻,宣芝竟然感动得想哭。
她被送回宣家后,一直高烧不退,昏迷了三日才醒过来。掐指一算,从她在鸾车中醒来算起,穿越到书里也不过才五日。
这五日里,她从久黎出嫁到云家所在的白云涧,又从白云涧一个跟斗翻到北冥鬼域,如今又回到了久黎城,简直天南地北地兜了个转——就是陀螺都没她这么能转悠。而且,五日来,除了在鸾车上啃过几口糕点,灌进肚子里的便只剩下苦涩的汤药。
直到现在,她才吃上了一口热乎饭。
末世来临时,哪怕是在国家政府停摆,社会秩序崩塌的前期,宣芝也没过得如此苦逼过。
穿书也实在太辛苦了!这万恶的玄幻世界。
“芝芝,阿娘知道你心里委屈。”宣母一直在她身旁守着,为她添粥夹菜,很是心疼的样子。
宣芝只是心里感慨自己命苦罢了,没想到这具身躯这么容易流泪,她揉了一把发红的眼睛,面无表情地继续干饭——就是配菜太清淡了些,都是些清炒素菜,她病未痊愈,不能吃得太过荤腥。
宣母见她这番模样,不知第几次地叹息出声,劝说她道:“将你送回云家,这全都是为了你好,如今你祖父不在了,爹和娘都没能力保护你,你大哥修为也平平,现如今就只有云家才能护得住你。”
是的,哪怕是宣芝醒来,向他们说了云家出尔反尔,在婚契上动了手脚,她要嫁的人不是青年才俊、龙凤之姿的云知言,而是他的孪生弟弟,云家的纨绔三公子。
他们权衡利弊后,依然认为将她送回云家是对她最好的打算。
宣芝突然想起来,在小说里面,原主最终被迫嫁给了云知慎,宣家似乎也并没有很激烈的反应,他们也是这般权衡利弊,然后接受了么?
直到原主身死,云知慎大放厥词,污辱她的名节,她的哥哥才终于忍不下去。
宣家人都是边缘炮灰角色,出场的剧情就那么几笔,并没有多细致的描写。但从原主残留的那些零碎记忆来看,家里人又的确是疼爱她的。
宣芝放下筷子,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无声笑了下,“护不护得住,也要别人愿意护才行,娘,你说是不是?”
或许,她得抛开原主残留的记忆,用自己的眼睛来判断他们之间的亲人关系。
宣磬垂头坐在一旁,并不敢与她对上视线,他害怕从妹妹眼中看到失望和怨怼的眼神。
他当然听说过那位云三公子的荒唐行径,心里清楚那是怎样一个火坑。而他们现在却只能将她往里推,尽管他并不赞成这样的做法,却也明白,父亲说得对。他们无力保护她,而久黎城确实需要一尊新的神像。
苏倚红到底算是外人,在宣芝的婚姻之事上,她从来都说不上话。更何况,苏家也是这久黎城里的大户,她也必须得顾念着。
至于宣父,他虽然没有修炼的天赋,但他却很有经营的头脑,宣家如今稳居久黎城之首,大半家业都在这座城里。比起这个已然嫁出去的女儿,他显然更看重宣家的声誉和地位。
他们都有自己的衡量。
宣芝满足地揉揉终于填饱的肚子,怯生生地喊道:“爹,哥哥,就算将我送回云家,我想也不大可能能换来神像了。”
宣父一瞬间绷直身躯,立即问道:“为何?”
宣芝没有回答,转而看向宣磬,“哥哥现在可有补灵的丹药或符箓?”
“有、有的。”宣磬从随身的储物袋里取出一瓶子补灵丹来,倒出一枚碧莹莹的丹丸化在水里递给她,“别喝多了,你的丹田脆弱,禁不起大量灵气灌入,喝半杯就行。”
“谢谢哥。”宣芝接过丹水,小口送入嘴里,补灵丹没什么味道,只有一股清冽的气息,入喉便化作丝丝缕缕的灵气游走于经脉中,最终汇入丹田气海。
哪怕是用补灵丹,她身上也外溢了很多灵气出来,她的丹田气海就跟破了个大洞的锅子似的,兜不住灵气,只能存住其中的十之一二。
恢复一些灵力后,宣芝摊开手心,召出了神符。
金色的符牌静静悬浮在她手心,因契约了新主,牌面上呈现出来的符文有了很大的变化,给人的感觉也大不一样。
这枚神符在宣流远手里时,其中神力巍巍如山,令人心生敬畏。现如今这神符到了宣芝手里,虽神力不如先前威势逼人,却也金光灿灿,紫气环生。
宣家人乍然见到这张符时,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仔细看过之后,宣磬先是惊讶,后又喜道:“这是祖父的神符?芝芝,你成功契约了神符?”
宣芝点点头:“是,我契约了祖父的神符。”她之前并不是刻意隐瞒,只是身体又虚又饿,精力不济,忙着干饭,便捡着重点先揭露云家的真面目。
老实说,她并未想到宣家人会是这样的反应。
不过转念一想,用她一个人换久黎一整座城的安危,他们会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反正,本来原主嫁入云家就是一场交易,嫁给云二公子,她过得好一些,嫁给云三,也不过就是过得苦一些罢了。
宣芝不是本人,所以也不觉得难过和委屈。
“云三公子背我入门时便扬言不会叫我好过,我当时害怕极了,便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她用手比了一个喷洒出来的动作,“血洒了一地,很多人都看见了。”
宣芝脸色煞白,似乎回忆起来仍觉得心有余悸,颤抖着指尖抚向自己颈项,然而言语上却又竭力保持着镇静。
“云三公子气得要当场掐死我,幸好从祖父的神符吐出了一团祥云,将我和云二公子一同卷入其中,不知怎么被带到了阴森森的恶鬼地,二公子也在那里被一群恶鬼抓走了。”
“我……”宣芝顿了顿,“恶鬼看中我美貌,想要娶我,见我病了,想是怕我就这么病死了,所以才将我送回来。”
她说完,房间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宣芝的父母兄嫂都用一种惊异又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她。这一番经历并不简单,在他们眼中,她不是这么有勇气的姑娘。
宣芝低头看向手心里的神符,眼眸映出神符金光,那一刹那,众人忽然明白了她的勇气来自何处。
果然,便见曾在他们看来娇柔的女儿、需要被呵护的妹妹,忽然又扬起脸来,绽放出一个微笑,就连声音都轻快许多,说道:“我想一定是祖父在天有灵,发现了云家的算计,才会显灵救我出来。”
她抬起手,将神符高高捧起,送到他们眼前,苍白的脸上神采飞扬,“阿爹,阿娘,哥哥,红姐姐,我能契约神符,我就能用神符保护你们,就能和祖父一样守住这整座城,又何必要仰人鼻息?”
宣磬的目光越过神符落到妹妹脸上,他曾经也无数次地幻想过自己能继承祖父的神符,要是他能契约神符,定然也会抛弃心底懦弱,如她这般锐意加身。
那一刻,就连宣父都不由动容,连道了三声好,激动道:“我儿定能大有所为。”
室内压抑的阴云以及他们眼角眉梢的阴霾,似乎都被神符上的金光驱散。
宣父激动过后,终于想起来问道:“我儿请来的是何方神圣?”
这可是把她问住了,她记得发烧的时候,听申屠桃说过,这世间的确没有什么哮天犬,肯定也没有二郎神了。宣芝眨了眨眼,犹豫道:“齐天大圣,二郎真君。”他们家里的小可爱。
果然,便见宣父表情微微一凝,转头看向自己的大儿子,眼中带着询问,他属凡人之流,见识浅薄,并不全然识得所有神仙。
宣磬蹙着眉沉思,和自己妻子对了对眼神,苏倚红也思索了片刻,对他几不可见地摇摇头,显然她也并不知晓。
宣磬一直希望自己能继承神符,他熟背过神谱,神谱中列有十二正神,三十六星君,以及诸多山神地仙,却并未看到过这两位神灵尊名。
未被录入神谱之中的,只能是些末流小仙,自然也无甚大神通,想要护住久黎城数万人口,怕是不易。有些仙灵,若是法力低弱,甚至会成为邪魔口中食物。
宣磬对着妹妹充满希冀的眼神,实在说不出打击她的话。
宣父见他沉默,心中就明白了七七八八,方才高兴了这些一会儿,现在愁云又笼上眉间,甚至比之前还要苦闷。宣芝这么一闹,算是和云家彻底撕破脸,难怪对方不愿意请神像入久黎,这下连云家这个指望都没了。
他顿时心如火焚,又坐立难安了起来,正欲发作,被宣磬赶紧给好言劝住了。
宣磬按住父亲,叮嘱宣芝道:“芝芝,你大病初愈,先好好休息,等精神头好一些了,好请画师来绘制神像。”
宣芝乖巧地点头,忽而想起什么,忙道:“哥哥,我想看一看恶鬼聘书。”
“那种不祥的阴物没什么好看的,连同抬你回来的轿辇,已经叫你哥哥一把灵火烧了。”这话是宣父应的,在这件事情上他的态度极为强硬,斥责道,“你以为被恶鬼求娶是什么长脸的好事?你们以后都休要再提什么恶鬼聘书。”
宣芝诧异地抬起眸,顶着他爹不悦的目光,小声问道:“真的烧了?”
我的爹,你连面对云家都硬气不起来,你怎么敢烧鬼帝陛下的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