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 赵秀云就去买东西,预备给孩子弄点好吃的,这恐怕是她们离开父母最久的一次, 不安肉眼可见。
做父母的也愧疚难当。
方海的伤口已经在慢慢愈合, 只是媳妇不准他大幅度地动, 也是这么交代孩子的。
本来嘛, 孩子妈妈在的时候, 执行标准宽松, 现在他已经获准下床走两步。
孩子一来, 反而更严格。
禾儿紧紧盯着爸爸的手, 一有动作就去按住,很是不赞同说:“妈妈说‘不能乱动’,爸爸你怎么不听话。”
不听话就好得慢,再不好她都要开学了。
她都这么说了, 方海能怎么办,当然是老老实实躺着。
这也就罢,还不许他去上厕所。
禾儿坚决执行任务, 说:“爸爸可以在盆里上啊。”
她小时候,妹妹小时候, 冬天夜里都是这样的。
她说话就说话,还拿过旁边的盆。
方海哭笑不得说:“那是你妈的洗脸盆。”
哦,妈妈的洗脸盆啊。
禾儿悻悻放下手,左右寻找着下一个可以拿来用的东西。
方海心想, 他今天要是被憋死, 一准是个大笑话, 也顾不得什么, 腿一跨站在地上。
禾儿“诶诶”叫唤, 气呼呼看着爸爸进男厕所,苗苗则双手叉腰,以示自己的立场。
可爱啊可爱。
方海打厕所出来,好声好气地哄孩子,还给她们看自己的伤口说:“你们看,已经快好了。”
缝过针的蜈蚣线,一点也不好看,禾儿怕没敢伸手摸,说:“教官说爸爸是英雄。”
虽然家属院每个孩子的爸爸都是,但她坚信自己的爸爸是最英勇的。
方海头回立大功才十九,不少人夸他“英雄出少年”,他那会也是心高气傲,觉得全世界数自己最厉害。
年轻嘛,不怕风大闪了腰。
再稳重一些,只要有人夸一定摆摆手谦虚,可当着孩子的面,他好像又是那个豪气万丈的少年人,说:“嗯,爸爸是英雄。”
禾儿只觉得爸爸是最厉害的,说着话又手舞足蹈起来,好像只用嘴不够表达。
赵秀云推开病房门,第一句就是说:“楼道里全是你的声音。”
禾儿才不信,说:“那护士姐姐会来骂我的。”
小辫子一甩,还挺傲气。
方海想孩子是想,但也觉得她话实在多,如释重负道:“回来啦。”
赵秀云买的东西不少,尤其是一块大的奶油蛋糕,孩子眼睛蹭一下发亮,有尾巴的话都快摇起来了。
她挨个亲亲脸说:“现在给你们补过生日,高兴吗?”
高兴高兴,苗苗头重重点一下,两颊的肉晃一下,赶紧坐好,小腰挺得直直的,大眼睛里全是渴望。
哪怕不说话,你都知道她想干嘛。
禾儿殷勤给妈妈提东西,蛋糕盒子打开的时候双手交握在胸前,说:“哇,蛋糕~”
好像她没吃过一样。
连方海都下意识舔一下嘴唇,没办法,媳妇给他做饭不放盐,吃得人嘴里淡出鸟来,哦,据说坐月子的人就是这么吃的。
父女三个竟然都眼巴巴看着。
赵秀云只觉得好笑,说:“行啦,先吃吧。”
太阳大,被晒化了一点。
她本来就不爱吃,现在吃着更一般,全进另三个的肚子里。
禾儿鼓起小肚子说:“妈妈,什么时候吃苗苗的蛋糕?”
她想得挺好,两次生日,本来该吃两个的,现在只有一个,那她是姐姐,肯定先过。
真是这口没吞完,就想着下一口的事。
好像妈妈会骗她一个蛋糕一样。
赵秀云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说:“等爸爸可以出门再去店里吃吧,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终于要出院啦,姐俩盼星星盼月亮,禾儿毫不犹豫告爸爸一状,说:“爸爸刚刚还自己去厕所了!”
这话新鲜,厕所难道还有人能替他去吗?
禾儿说完,就等着妈妈批评爸爸,等半天也没有,小孩子无奈地摊着手想,等爸爸病好了,妈妈一定会收拾他。
因为每次也是这样对她的。
攒起来的话,够狠狠打一顿的。
可怜的爸爸呀,禾儿怜悯地看着他。
方海心头一跳,觉得这孩子十有八九又要折腾什么,问:“干嘛这么看我?”
禾儿无辜地眨眨眼说:“没有呀。”
说没有,才是有,方海愈发警惕起来。
禾儿想着,爸爸还是好好养病吧,做晚饭的时候偷偷跟妈妈求情说:“爸爸不是故意的,妈妈能不能不打他?”
膀大腰圆一个,赵秀云想打也打不过啊,说:“我没什么时候打过他?”
禾儿数起来可多了,数得她妈脸都红了。
是觉得打爸爸太多不好意思吗?
熟知孩子数的这些,多半是夫妻俩凑一块,方海说些不要脸的话,才被收拾的。
想起来,能不叫人羞得满脸通红吗?
赵秀云含含糊糊应,使唤她去洗菜。
禾儿一边洗一边看窗外,显然在等福子,见人钻出来喊道:“福子妹妹。”
反倒给福子吓得一愣。
赵秀云招招手叫她过来,说来奇怪,有门她不走,偏偏爬窗,看得禾儿跃跃欲试。
但她悄悄看一眼妈妈,只能有些遗憾地说:“福子妹妹,你怕虫子吗?”
虫子有什么好怕的。
福子虽然还是警惕,姿势像随时要跑,还是老老实实地摇头。
禾儿兴奋地拍手说:“太好了。”
接下来,她绘声绘色说了几种虫子怎么抓、怎么卖,连摸起来像软软的小鼻涕这样的话,都说出来。
要说她原来也是害怕的,自打跟着小麦玩,那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赵秀云翻动着锅里的肉,都觉得不香了,一声长叹说:“禾儿,到边上说去。”
再说下去,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禾儿于是往旁边挪,还跟新认识的姐姐嘀咕说:“妈妈最怕这些。”
虽然害怕,但还是敢把它们赶走、捉起来扔掉。
福子看一眼秀气的赵阿姨,觉得她会害怕不足为奇,抿着嘴说:“要到你们家旁边的山上才有是吗?”
别的地方可能也有,但禾儿都不知道,她只知道附近的一亩三分地,说:“我只知道那里有。”
市区里也没有山,哪怕最近的一座,对福子来说都很遥远。
但她被禾儿描绘的胜景吸引住,尤其是那个叫小麦的女孩子还可以上学。
她已经很久没去上学了。
小孩子踌躇犹豫着。
赵秀云看在眼里,说:“你可以回去和爷爷商量一下。”
也是,福子跟她们道过别,一溜烟钻出去,第二天做早饭的时间来,说:“爷爷不让我去。”
赵秀云早有预料,就是陌生人,大人多半想得多,还是带到山上去,只有禾儿很是不解道:“为什么不让你去?”
多好啊,像小麦一样不分昼夜干活,很快能攒下钱啦。
福子也说不出所以然来,赵秀云不许孩子再追问,笑着说:“没事,你还是听爷爷的。”
福子自己也很遗憾,但还是重复说:“嗯,听爷爷的。”
这两天赵秀云打听得更多,对这对相依为命的祖孙有更多了解,给她几个馒头说:“吃吧。”
福子要推,赵秀云半蹲下来说:“吃吧,我们明天就要回家了。”
萍水相逢,她能帮这个孩子的只有这么多。
禾儿也盼着回家,但对没能和福子姐姐建立起更多的交情感到可惜,鞋底在地板上摩擦着,说:“妈妈,我们明天就回家吗?”
大概是知道“无力回天”,小丫头又跟福子嘀咕几句才走。
赵秀云好奇地问:“说什么了?”
“当然是秘密。”
半大的孩子,还秘密,赵秀云态度纵容道:“行吧,秘密。”
说着把菜盛出来。
禾儿端着窗口买的馒头上楼,赵秀云端着菜,进屋再泡个牛奶,简直是丰盛早餐。
托孩子的福,方海总算吃上口有滋味的,简直是感激涕零,馒头吃出珍馐的感觉来。
夸张,赵秀云摇摇头,又说:“后勤的车明天早上八点来,今天得收拾一下东西了。”
别看才住半个月,东西可不少。
方海没被允许下床,只能看着媳妇孩子忙得团团转,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比干活还难熬。
赵秀云直起腰擦一把汗,就看他满脸写着“斗争”两个字,问:“干嘛呢你?”
方海跃跃欲试下床的脚收回来,说:“我其实好得差不多了。”
“谁给你下的诊断?你这么厉害,怎么不去做医生?”
媳妇下巴朝外一点,连鼻子都透着不悦。
方海哪里敢惹她,老老实实盖好被子说:“我也觉得我还没好。”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身体好一点,媳妇那种风雨欲来的怒火也多一些,好像早晚有一天要把他燃烧。
天天躺在病床上养伤,还能犯什么错?
他哪里知道,错的就是这件事。
赵秀云知道他也不想的,但还是忍不住生气,心里已经有一百种收拾他的法子,偶尔拿出来想一想才解气,笑得也有几分吓人。
方海缩着脖子不吭声,觉得接下去倒霉的一准是自己。
心里叹气,唉,怎么又是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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