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登临大位,御极三十九年,兢兢业业不敢有半点懈怠,唯恐败坏祖宗基业。”
“然,朕因人道之力缠身,至百岁之寿限,未免江山社稷后继无人,特祭祀列祖列宗于天,请开龙兴福地,为我姜国择选新君。”
社稷大殿外,姜皇焚香祷告,神情肃穆。
待仪式结束,双手将一封黑底、金文悼词放入四角铜鼎,火舌瞬间将其吞没,阵阵烟雾升腾而起。
烟雾不散于头顶之上汇聚,竟逐渐从中浮现出一道虚幻大门,似连通遥远之外。
这,便是龙兴福地的入口!
姜皇眼眸间,露出感慨、追忆,抬头望着这道虚幻大门,似想起了当年的初见。可惜曾意气风发,英挺昂然的青年,如今已垂垂老矣,只能以邪门之术强续生机。
如果当年,朕不曾亲手杀兄,将皇位拱手相让,如今又将是怎样场景?舍弃人君之威无上权势,所得或是仙途勇猛精进,不说长生久视,当也有数千年悠久寿元。
但这世上没有如果。
世间万物生灵可回头眺望,却无退后重来之机。
收敛念头,姜皇表情归于沉毅,转身扫过表面平静,眼眸却难掩激动的三位皇子,及角落里微微低头,将表情掩住的姜彤,缓缓道:“龙兴福地已开,速入其中!”
“如朕先前所言,拿到传国玉玺者,即为姜国皇太子(皇太女),继承姜国国祚!”
姜锦、姜牧、姜晟、姜彤四人,同时跪地行礼,“是,我等谨遵父皇之命!”起身,余光交错间,尽是冷然。
一入龙兴福地彼此便是大敌,只一人可笑到最后。
“走!”
低喝中,姜锦第一个动身,天机子面露沉凝拂袖一挥。
唰——
天极宗众人拥簇着姜锦,飞向那虚幻大门,在靠近一瞬间直接消失不见,似乎这大门便只是表象,其本身便是一座挪移大阵。
姜牧转身,恭敬道:“师尊,我们也动身吧!”
梅凌寒微笑点头,“好。”他眼眸间精芒闪过,“皇极宗众人听令,入龙兴福地!”m
唰——
一行消失不见。
三皇子姜晟,是个存在感一直很低的年轻人,面庞微微发白,眼眸透出一丝怯懦。此刻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边的中年修士,在对方微笑中,他抿了抿嘴唇,“出发!”
罗冠眯着眼,眼神落在中年修士身上,直至对方消失在虚幻大门间,他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似有些不太对劲。
“怎么了?”姜彤低声道。
罗冠摇头,“没事。”
“那咱们也走吧?”
“嗯。”罗冠转身,看向应青灵、四海王、十四目等,“进入龙兴福地后,一切按我吩咐行事。”
“是,尊上!”众人躬身行礼。
姜皇抬头看向姜彤,望着唯一的嫡女,他不知想到什么,眼底露出一丝惋惜。
若你是男儿身,这江山社稷给你又如何?!
女皇……
若在其他皇朝或有可能,但姜国,注定只能男子为天!
至于罗冠等人,是否可在龙兴福地中翻天……姜皇对此并不担心,若没有把握,姜国十数位帝王传承,早就被人夺了江山,又岂会日益壮大,发展到今日地步。
这些人,注定都是养料。
同一时间,后宫。
雍容华贵,珠圆玉润的皇后娘娘,斜靠在软榻上,神态慵懒的望向社稷大殿方向。当虚幻大门浮现,龙兴福地入口开启时,她眼眸深处闪过精光,喃喃道:“开始了。”
数十年布局,今日终要结果,待她的儿子顺利登基,姜国便将成为她的供养地。
借此,可成大道!
……
冬日,大雪,难见丈圆之外。
狂风呼号中,带着刺骨凛冽,便是喘一口气,都觉得胸腔间阵阵刺痛,似有无数把小刀划过。
圆形土堡大门紧闭,吊桥在寒风中发出“吱呀”“吱呀”呻吟,粗壮绳索“嘣嘣”作响。
风雪中的宅院,门缝中难掩妇人痛苦惨叫,以及下人惊慌失措的低呼,“不好了!不好了!夫人大出血,快去找大夫!”
稳婆双手沾满鲜血,踉跄着冲出厚厚的棉垫,脸色发白。
“什么?!”身躯魁梧,纵在凛冬时节,亦只穿着一件单薄外衣的汉子,闻言怒目瞪圆,形若噬人猛虎。
稳婆被吓的一个站立不稳,当场摔在地上,哭嚎起来,“少堡主,不怪老身啊,夫人本就体弱,腹中又是双生子,我已用尽手段,实在是没办法了。”
“山青,稳住!”头发花白,纵身体枯瘦,仍尽显威势的老人,重重一拄拐杖,“快出堡,去请苍山县的许大夫,我与他乃多年故交,持此信物他必会跟你前来。”
“另外,将库房里珍藏的那株百年老参切了,取三分之一入药熬汤,喂孙媳妇小口喝下,纵倾尽我乌家堡根底,也要保全母子三人性命!”
说到最后,老人眼珠瞪圆,气势骇人,“愣着干什么,快去!”
乌青山听着房中,妻子虚弱的惨叫声,咬牙跪地,“爷!求您无论如何,也要让玉淑等到我回来。”
重重磕了个响头,他起身大步离去,一边爆喝,“来人,备马!”
很快,马蹄声如雷,一群人顶着狂风暴雪,向土堡大门冲去。吊桥在寒风中放下,一群人马的身影,转眼消失在风雪之中。
乌家。
服下参汤的少夫人,气息逐渐稳定下去,再加上一些秘药,出血量也得到了控制。
可稳婆一张脸,仍是惨白惨白,汗水已浸透发梢,抬头迎向老太爷的眼神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乌家老太爷是当地的传奇人物,自草根中崛起,创建了如今威震数百里的乌家堡。即便数十年前,因一场大变受重伤,导致一身武道修为十不存一,却依旧是乌家堡最强者,及最高权力执掌者。
此刻,他眉角抖了一下,沉声道:“玉淑还能坚持多久?腹中胎儿,还能保多久?”
稳婆腿一软,咬牙道:“回老爷子,少夫人体弱气虚,如今又大出血,虽有百年老参吊命,也撑不过今晚。而腹中双生子,如今已动了抬起,怕是夜半都难熬。”
乌老太爷闭上眼,眉间露出一丝痛苦,这上天待他乌家何其凉薄,先是让他受伤武道尽废,又夺走儿子、儿媳性命,如今唯一的孙子终于有后,却又是这般结局。
但很快,乌老太爷便睁开眼,面露沉毅。
乌家堡离苍山县一百三十里,若在平日里快马数个时辰便可来回,或还能救下产房里母子三人。
可今日凛冬大雪,山路险阻难行,纵青山搏命也难在今夜,将许大夫接回——他必须,要做出决断了。
等,必母子皆亡!
舍一人,则双生子可活!
青山,别怪爷爷。
稳婆似意识到什么,身体一个劲发抖。
乌家堡外,通往苍山县的道路,平日里还算通行的道路,如今因风雪遮蔽,地面又凝结坚冰,可谓步履维艰。
纵乌青山今日带的都是堡中好手,行不过十余里,便有两匹好马摔断了腿。马上骑士虽反应极快,并未遭到碾压,却也无法继续前行。
留一匹马给他们,让他们原路折返,乌青山毫不停顿,继续冲向风雪之中。妻儿的性命就在他手中,每多过去一息,对他而言都似烈日灼心,眼珠逐渐通红。
“驾!驾!”
乌青山用力抽打坐骑,在道路中艰难前行。
突然,坐下马匹发出一声嘶鸣,一条腿滑入地面裂缝中,硬生生从中折断。
乌青山整个人一下被甩了出去,重重翻滚了几圈,等抬起头来时,眼前一片赤红。
他用力抹了一把,转瞬冻结的鲜血,挣扎着站了起来。
“少堡主!”
一群属下急忙停下,围了上来。
乌青山大吼,“不能停!继续赶路,继续!”他转身就要冲上另一匹马,却被属下死死抱住,大吼道:“少堡主!不能再走了,不然咱们所有人,今日都要折在这场风雪中!”
“快,给少堡主上药、包扎,不能让伤口冻烂!”
乌青山猛地甩开他,“滚!谁再敢拦我,别怪我不客气……”他跳上一匹马,可狂风暴雪中的马匹,如今已经受惊,任他如此鞭笞都只在原地打转,根本就不往前走。
“走啊!走啊!”
一群属下,沉默望着这一幕,难掩哀色。
终于,乌青山丢下马鞭,滚落跪在地上,望着乌家堡的方向,铁打的汉子泪如泉涌。
“玉淑!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就在这时迎面风雪中,出现了两个小黑点,等走近了一些,才发现竟是一男一女。他们衣着单薄,行走在风雪中,却丝毫不显畏寒之态,此刻眼神平静看向几人。
乌家堡众人顿时如临大敌,露出戒备之色。
双方对望,略微停顿后,其中那名男子上前一步,拱手道:“诸位,我与……夫人在风雪天迷路,不知这是哪里?还望诸位能为我们指明方向。”
狂风、暴雪,凛冬极寒。
黑袍年轻人拱手问路。
他神色平静举止淡然,漫天风雪呼号,却不曾沾染到他身上半点,似有无形之力,将风雪隔绝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