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春夏之交, 到夏去秋来,深秋的京市,天气已经开始转凉。
韩嘉远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下班的时候刚好六点。这是他为数不多, 可以准时下班的日子。五个月前, 他从仙桃村回来,接手了一个非常复杂且难度极高的手术,手术很成功,他也因此受了院里表彰, 成为京市一院最年轻的外科副主任。
只是,同科室的医生和小护士们发现, 从仙桃村回来,她们的韩医生果然变了。变得沉默寡言,日常不是做手术,就是在做手术的路上, 偶尔闲下来, 就对着一包晕车药发呆, 活像是个被山里精魅勾了魂的书生。
人人都知道韩医生忙, 忙得没有时间谈恋爱,可院里原本对他蠢蠢欲动的小姑娘却都一时间消停了。大家都知道, 韩医生拒绝了乔医生,那个从德国回来的脑外科专家, 在京市很有名气的美女医生。
连乔医生都被拒绝了,那韩医生喜欢的姑娘, 是要有多漂亮?多优秀?
一众心存爱慕的小姑娘琢磨了一下, 都十分明智的选择了放弃。或者, 像韩医生这种山巅白雪, 高岭之花,就只可远观吧。
在这所有死了心的人中,只有一个人心思越发活络——小钱。
小钱觉得,韩哥也许、可能、大概……是把心丢在了仙桃村……?
他不确定,便也不敢去问。
*
走出医院,韩嘉远抬头,才发现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他折回办公室,去取了伞,等再出来的时候,果然天空飘起了小雨。
韩嘉远撑开黑色的大伞,步入雨中。路上,行人匆匆,他没有开车,就这么漫无目的的走着。他想起在仙桃镇上的那个傍晚,霓虹璀璨,人流如织,灯火映出一张笑盈盈的脸,他好像听见有个脆生生的声音在喊“韩医生”。
“走路不看路吗?”
男人不悦的声音响起,韩嘉远这才注意到,自己不小心撞到了人家女朋友,他连忙道歉,“抱歉。”
“算了,也没什么。”女孩子拉住了男人的手臂,冲男朋友摇摇头。
男人熄了火,揽住女孩,“唉,你就是太善良了,太好脾气了。你说你,要是没有我,肯定要被人欺负。”
女孩笑笑,“现在知道我的好了吧,那你以后就对我好点儿,我可告诉你,像我这么好的姑娘,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你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第二个。”
“是是是,你最好,别说打着灯笼,我就是拿着探照灯,也找不到第二个……”
两人的身影渐渐走远,韩嘉远静静立在雨中。
这么好的姑娘,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这么好的姑娘,你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第二个……
是啊,那么好的姑娘,他有幸遇见了,又怎么可以错过?
这几个月一直束缚着他的情绪仿佛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如果真的有一个人,能让他打破原则,放弃秉承了许多年的观念,那么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去争取一下呢?
马路上汽车的鸣笛声此起彼伏,下雨天的晚高峰到处都堵得水泄不通。韩嘉远在雨中狂奔,丢掉了雨伞,一路朝着地铁站的方向跑去。
他要赶最近的一趟航班,无论结果如何,他都要去一趟仙桃镇!
韩嘉远匆匆赶到机场的时候,最近一班飞往青市的飞机已经起飞,下一班,在晚上十一点半。他买了票,去洗手间的时候,在镜子里看到邋遢的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打湿,头发还湿漉漉的垂在额头。
他不能,这个样子去见桃子。
离进场最近的酒店只要一公里,韩嘉远算算时间,足够他洗个澡换身衣服了。他迅速在机场的专柜挑了一套男装,直奔酒店。
等韩嘉远收拾妥帖,换上干净的衬衫和大衣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他匆匆办了离店手续,一转身,就在酒店大堂的门口看到两个人。
姑娘穿着一件对襟的粉底小白花棉衣,仿旗袍的领口还镶着一圈白毛,托着她巴掌大的小脸,眼下正笑意盈盈的看着身边的男人。
男人二十出头,一身朴素的衬衫长裤,厚厚的眼镜片背后,眸子里同样也染着笑。
是桃子和赵谨安。
这大晚上的,他们孤男寡女的,怎么可以出现在酒店!
韩嘉远觉得自己捏着机票的手在抖。
站在门口的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这注视的目光,桃子转过头,看到韩嘉远的一瞬间,也愣住了。
男人身长玉立,穿着黑色的长大衣,正站在水晶灯下看着她。
还没等桃子回过神,韩嘉远已经大步走到她面前,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起人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训:“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这么晚了,你就这样和赵谨安一起住酒店,你觉得合适吗?他是什么人你清楚吗?万一他对你不怀好意,占了你便宜怎么办?”
桃子被这人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有点懵,直到被韩嘉远粗鲁的塞进出租车里,才回过神,她怎么就跟着他上车了呢?她的行礼还在酒店门口呢!
“师傅,麻烦停下车。”
“师傅,开车!”
师傅:“……”
桃子定定看着韩嘉远,今天若是换成别人,她大概早就一顿胖揍了,可现在偏偏是韩嘉远。她对他,发不起脾气来,可她还是很气。
“韩医生。”桃子被韩嘉远气笑了,“我的行李箱还在酒店门口呢。”
“行李箱不要了,缺什么,我给你买,你不准和赵谨安住一块!”
“那里面装着国家科研项目成果,我怕你买不起。”
“……”
小姑娘插着腰,一副“你今天不让我下车我就从你身上踩过去”的架势。韩嘉远顿了顿,拗不过桃子凶巴巴的眼神,微微错了下身,“那个,我可以让你下车,但是……你今晚不能住在这儿。”
桃子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着他,“那你起来,让我下车。”
“我跟你一起去。”韩嘉远立马补充了一句。
两人回到酒店,赵谨安还等在门口,看样子是正要给桃子打电话。
“桃子。”看到人回来了,赵谨安也终于放心了。
韩嘉远正要将桃子护在身后,却被桃子轻巧的推开,他急了,“你答应过的,今晚不在这儿住!”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了?”桃子绷着小脸,转身反问。
韩嘉远:“……”
“那行,你要住在这儿也行,但是你们两个必须分开住!”
桃子被他气得发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韩嘉远:???
说完,桃子还是觉得不解气,抬脚狠狠踩了韩嘉远一脚,拉着行李箱就往前台走去。韩嘉远吃痛,嘶了一声,正要去追,却被赵谨安喊住了。
“韩医生,有空吗?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赵谨安有些局促,扶了扶厚厚的眼镜。
韩嘉远的视线锁在桃子身上,片刻,咬咬牙,“行,你说吧,就在这儿。”
赵谨安缓缓点了下头,“好。”
“韩医生,你其实是喜欢桃子的吧。”
韩嘉远:“……”
平时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人,说起这个事情,居然一点都不结巴,心机boy!
“我猜,桃子应该也是喜欢你的。”
韩嘉远:???
*
夜深人静的酒店走廊上,韩嘉远靠在房间门口,有些不知所措。
他误会了桃子和赵谨安,人家两个单纯就是为了这次的桃苗培育项目来的京市,一人一间房,根本就不是他想的那种关系。
赵谨安说,他也挺喜欢桃子,但不是那种喜欢。他和桃子,应该算是志趣相投的朋友吧。至于桃子的心思,他也只是猜测。他后来在仙桃村又留了一段时间,时常和桃子在一起,也总见她发呆,对着拖拉机,对着晕车贴,对着药酒瓶子。
韩嘉远靠着墙,赵谨安的话一遍遍在他耳边回响,他刚才一定是昏了头,才这么胡搅蛮缠,桃子肯定再也不想理他了。
手机震了一下,韩嘉远点开,老爷子的信息跳了出来:【臭小子,距离你说带个姑娘回来还有57天,爷爷给你加油哦~】
韩嘉远:“……”
这短时间,每隔一天,韩老爷子就发信息提醒他一回,像是生怕他把这事儿忘了一样。姑娘,哪有姑……不是,这不就是他喜欢的姑娘么!
一瞬间,韩嘉远灵台清明,计上心头。
片刻,安静的走廊里响起“砰砰砰”的敲门声。
韩嘉远站在门口,一边敲一边说,“桃子,开门,我有话跟你说。”
一连敲了三遍,都没有人来开。
“桃子,你给我开门,我有正事和你说。”韩嘉远又重复道。
“韩医生,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这么晚了,你就这样一直赖在我房间门口,你觉得合适吗?你是什么人我清楚吗?万一你对我不怀好意,占了我便宜怎么办?”
“……”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韩嘉远现在深有体会。
“桃子……”
“韩嘉远,你回去吧,现在已经很晚了,你再这么闹下去,会打扰到酒店的其他客人。”
韩嘉远才不管这些,依旧守在门口,“桃子,我是真的有正事和你说。”
他倚着门,“你不愿意开门也没有关系,你听我把话说完。我有个朋友,专门是做水果生意的,生意做得很大,你们仙桃村不是因为交通不便一直解决不了桃子滞销的问题,我和这个朋友聊过你们村的情况,他说从明年起,你们村的桃子,他全都包了。”
“全包了?”房门被拉开,传出小姑娘脆生生的声音,还带着明显的惊讶和喜不自胜。
韩嘉远看着面前的姑娘,唇角终于牵起一点笑,“全包。”
只要你高兴,你们村的桃子,每年我都包,全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