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的一声琴弦颤动的嗡鸣之音过后, 花宜姝眼前忽然一阵大亮,紧接着就听见身边有人喊,“大小姐, 委屈您先等等,这车顶忽然坏了。”
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花宜姝发觉自己身在一架马车内,头顶光芒大亮, 她愣愣抬头, 就见车顶破了个大洞,看痕迹像是剑气划破的。
她怎么会在这儿?这就是袁千泠所说的幻境?他想将她困死在这里?
花宜姝摇摇头,袁千泠可小瞧了她。她想要下车去看看, 却忽然发觉自己不能控制身体, 她怔愣一瞬, 很快反应过来自己附在了别人的身体上。
这就难办了,她得先想办法脱离这具躯壳, 然后才能找到破解之法。若是不能脱离,就得想法子控制这具身体才行。
没一会儿, 这具身体的主人似乎也觉得马车里闷得慌, 掀开车帘主动跳了出去。花宜姝这才发现自己附身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 十根手指头稍显圆润, 有种还没抽条的稚嫩幼态。
这女孩显然出身富贵, 出门一趟带了七八个侍从,她跳下车后,立刻有两名人高马大的侍卫跟在她身边, 其他人则有的清理街道, 有的修补马车, 十分忙碌。
花宜姝发现他们如今所在的地方是一条城镇中的街道, 宽敞的道路两边是鳞次栉比的商铺,若放在往常,应当十分繁华,但此时这里却一片狼藉,地面的青石板有好几处碎裂翻起,两旁的商铺也有许多遭了殃,不是招牌被砸就是门面损毁,显然这里不久前遭遇过一场战斗,而这位小姑娘身边的人都没有损伤,显然也是遭受殃及的池鱼。
花宜姝目光跟随着这具身体主人的视线,扫过这城中的满目疮痍的景象。她听见那些满面愁色的百姓正在商量搬迁。
“幸好刚刚有一位仙师及时赶到,要不然我们这一片的人都要被那些鬼怪给吃咯。”
“哎,也不知这世道啥时候是个头啊!”
“我听说上三州那边安宁许多,要不还是搬到上三州去?”
“哎,我家以前就住在下三州,鬼王来了以后,国破家亡,好不容易逃亡到这中三州来过了几年安生日子,谁知道那些鬼物居然跑到中三州来了!”
“再这样下去,也不知哪一天连上三州也……”
“哎,别说别说,能过一天是一天。”
花宜姝了然,现在应当还是在元始年间。第一代鬼王虬骨灭了有琼国还没多少年,此时正是虬骨最期限嚣张的时候。
她思索起来,幻境有两种形式,一种是依托人的记忆成型,一种是施术者自己编织而成。后者想要困住一名修士很难,因为阅历丰富的修士要不了多久就能发现破绽,除非施术者的修为和阅历远远超越中招者,就像是一个老人设计一个五六岁的孩童,小孩再聪明,也逃不脱老人的精心布局。
前者就简单许多,以中招者的记忆生成幻境,好处是让中招者难以辨别真假,倘若中招者心中有不能了结的执念,那么幻境的威力将会拔高数倍,坏处是施术者无法完全控制幻境的走向。
除非袁千泠也是带着上辈子的阅历成功转世,否则他的经验不可能比得过花宜姝,所以眼前这逼真的幻境,是根据她自己的经历生成的。那么此时她附身的这个小女孩,是十岁左右的她自己?
上辈子的她这个时候在做什么?花宜姝发现自己记不清了,不过她并不觉得奇怪,许多人长大后就会忘了年幼的自己。
马车修好了,侍从请她上去,小姑娘脑袋扭过去,注意到了街边的一个小乞丐。
那是个瘦小的男孩,身上衣裳破破烂烂的,脸颊上也沾了不少灰尘,身上却没有一般流民乞丐的臭味,显然他在流浪时也不忘讲究一点体面。
心智成熟的花宜姝瞧出这个孩子应当出身不错,不过这并没有什么用,元始年间,不知道有多少出身富贵的孩子沦落为街边乞儿。
而尚且年幼的她显然不能分辨,她看看别的乞丐,再看看面前这个小乞丐,好奇发问:“别的叫花子都要到饭了,就你面前还是空的,你好没用。”
那小少年闻言抬起眼皮看了她一下,漆黑的双瞳中明显有被惊艳的神采。花宜姝十分骄傲,这可是十岁的她,长得比仙宫玉兔都要可爱,从小身边就跟了一串殷勤备至的男娃娃,眼前这个流浪小乞儿一看就没有见过世面,被她可爱得呆住了也不稀奇。
她正打算数着节拍,看看这小乞儿要被惊呆多久,忽然听见他道:“我不是叫花子。”
他认认真真道:“我也不要饭,我能干活,我靠自己干活吃饭。”
身边的侍从已经催促她上车了,小姑娘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他,问道:“你识字吗?”
小少年点头。
“写一个给我看看。”
小少年手里没有笔,就用手指在地上写了一个“花”字。
小姑娘惊讶地歪了歪头,“你怎么知道我姓花?”
他答:“《风物志》上有记载,灯笼上描着兽纹,出行以独角黑马拉车,只有上三州的御兽世家云何花家。”
花宜姝此时附在过去的自己身上,能清晰地感觉到小姑娘惊奇又赞叹的心思,然而表面上,她还要端着架子,淡淡说一句,“很好,本小姐看重你了。你跟着我,有吃有住,不用再在街边流浪了。”
小少年愣了一下,目光中隐隐有些期盼,“真的?可你还没说要做什么?”
小姑娘:“我又不养闲人,自然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就这样的,这个街边流浪的少年被小姑娘带走了,马车一路飞驰到了云何州花家。
花宜姝原本还想着怎么操控幻境中的这具身体,现在却是不着急了,她要看看过去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马车在花家大门前停下,一对夫妇就守在门前,看见车子停下就迎了上来,小姑娘亲亲热热地扑进他们怀里,那温暖的滋味通过这具小小的身体一直涌入了花宜姝的灵魂之中,她呆愣愣看着搂着女儿的这对夫妇,有些失神地想:原来这就是她的父母。
奇怪,明明她并没有失忆,可是父母的相貌,却头一次如此清晰。
小姑娘回了家,她带回来的小少年自然也不可能藏着。
在花家夫妇的审视中,这小少年说,“我叫李瑜。”
什么?他叫李瑜!
这可把花宜姝吓得不轻,她心情古怪,却分不清这究竟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还是李瑜也一同入了幻境,并且尝试以这种形式跟她取得联系。可惜她暂时无法操控身体,也没法试探他。
她倒是能猜到小姑娘的想法,年幼的自己嘛,很好猜,一定是看这少年可怜,不忍心他流落街头,所以大发善心把他带了回来。然后小少年刚刚洗刷干净换了衣裳,小姑娘就要求他当自己的枪手,代她写课业抄经文。
花宜姝:……
年少的李瑜抿了抿唇,摇头拒绝,“不行。”
小姑娘一拍桌子,分外野蛮,“这就是我给你的差事,我花钱带你回来,你敢不听我就把你赶出去。”
李瑜:“不能。”
小姑娘气急了,“凭什么不能?”
吱呀一声,听见他们声音的父母推门进来,“就凭他是你世伯的孩子,咱们家照顾他是理所应当,如何能当下人使唤?”她的父亲甚至温和地拍拍李瑜的肩膀,对他道:“花花性子顽劣,日后就靠你做她的榜样了。”
十一岁的李瑜郑重其事道:“世叔放心,我一定会的。”
此后的两年,李瑜在花家年年都是课业第一,把年幼的花宜姝压得抬不起头来。
连带着成年花宜姝也气得咬牙切齿,果然,李瑜这个人,不论是大的还是小的都一样讨厌。
此时她和年幼的自己在心境上高度统一,第三年的课业,一定要让李瑜成绩垫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