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今日发生了一件大事,向来深居简出的阴鬼王,居然从幽罗殿里出来了,还带着他的新王后一起。
酆都鬼众看着阴鬼王搂着王后亲亲热热走过的模样,纷纷惊得连脑袋都掉到了地上。
等酆都左使发现王后没有由人化鬼,那副寒玉棺仍旧没有动用时,新王后已经带着阴鬼王将宝库搬空,并且即将离开城门。
常在天本能地感觉到这里头不对劲,他急急化作一缕黑烟朝着城门而去,赶在两人出城之前拦在他们面前。
“拜见大王,拜见王后。”常在天规规矩矩地行礼完才抬头,一眼就瞧见王后神采奕奕面色红润,浑身上下都是令鬼物垂涎的澎湃生机,与通身阴气与鬼气缠绕的阴鬼王对比鲜明,城门口跪着的一连串饿死鬼已经开始咽唾沫,口水吞咽之声此起彼伏。
几乎是在常在天降落的一瞬间,白泽的声音就在花宜姝耳边响起,“小心点,常在天不好对付,他是阴鬼王绝对的心腹,他也最了解阴鬼王,只要有一点破绽,常在天都不会让你们离开。”
常在天自然听不见花宜姝和白泽之间传音,他漂浮在半空中,袍子下阴气涌动,话是对着阴鬼王说的,幽绿色的瞳孔却紧盯着花宜姝,“大王,不知您要带娘娘去哪里,可要属下一路随侍?”
花宜姝摇头,她揽着的李瑜跟着吐出两个字,“不必。”
常在天却道:“大王出行,怎能没有仪仗?”他不动声色观察着阴鬼王的模样,“您之前还说新的轿辇坐起来舒服呢!”
他笑盈盈的模样,看起来亲切可亲,就连幽绿的双瞳都透着恭敬。
然而就在他话落的一瞬间,白泽对花宜姝道:“他起疑了,阴鬼王出门从来不坐轿子。”
花宜姝不明白常在天是怎么起疑的,明明阴鬼王表面上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这一路过来所有鬼物都恭恭敬敬,为什么他突然跳出来阻拦他们离开燕槐山?难道是因为她搜刮酆都宝库的事引起了他的警觉?
该怎么办呢?
花宜姝还在思索当中,常在天却是手一扬,只听一阵嗡嗡的震颤声响起,黑压压的鬼兵就从酆都城中飘来,如同一群遮天蔽日的蝗虫。
这群鬼兵黑压压挡在了城门口,在常在天的带领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喊声,“还请大王允许我等随侍。”
花宜姝明白,她必须催促阴鬼王开口应付常在天的试探,否则下一步就是常在天下令让鬼兵将她这个胆敢操控鬼王的人拿下了。虽然她并不算了解阴鬼王,但好在她强行跟阴鬼王契约后,白泽通过她的契约看到了阴鬼王的一部分过往,模仿阴鬼王的口吻下令并不难。
她正要操纵阴鬼王开口,忽然,她身侧的人动了。
花宜姝只觉眼前一晃,一只手就扶住了她的脑袋,将她按得往旁边一歪贴在了阴鬼王的胸膛,紧接着她就听见他开口吐出一个字,“滚!”
这一声犹如狂风卷过,声浪如有实质般冲击而去,将刚刚还在大声请缨的鬼兵统统刮飞了出去,就连酆都左使也被吹得歪了半边身子,面上全是惊骇神情,他极力稳住身形,结结巴巴道:“大、大王,您……真是您?”
阴鬼王冷冷看着他,“不是本王,还能是谁?本王要出去,你敢拦?”
常在天当然不敢,阴鬼王这一番话彻底打消了他的疑虑,他连忙让到一边,眼见阴鬼王揽着花宜姝往外走,却又着急地跟上去,“大王,您……”他看着阴鬼王和花宜姝贴在一起的地方,眼神心痛得好像阴鬼王在割肉放血。
阴鬼王瞟他一眼,常在天忙道:“大王,这百年来,我从未离开您左右,还请让属下随侍。”
阴鬼王不再看他,“你管好酆都便是。”
常在天不管违抗,只得满含忧愁地看着阴鬼王和花宜姝的身影消失……
青山碧水,明秀如画。一踏出燕槐山,天地都仿佛重新有了色彩。
花宜姝也不耽搁,立刻掏出灵舟,带着阴鬼王破空而去,一直到飞出百里之外,她才收起灵舟,带着阴鬼王落到地面。
双脚一踏上实地,她就立刻把阴鬼王的脸掰向她这边,问道:“我是谁?”
李瑜盯着她看,老老实实道:“主人。”
花宜姝放下了心,事实上,如果不是感应到自己和阴鬼王的契约还在,早在他对常在天说第一字时,花宜姝就得炸了,因为她当时压根就没来得及操控他说话。在那之后李瑜的所有应对,全是他自发的行为。
在问过白泽,确定契约没有任何松动,阴鬼王也没有挣脱束缚后,她古怪地问,“你刚刚,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不等我下令?”
阴鬼王黑色的眼就注视着她,片刻后,他眨眨眼,回答了,“因为你说过,我要好好宠爱你。”
花宜姝一愣。
她不知道,自从契约后,李瑜就陷入了一种分外奇妙的感觉。
当他还是阴鬼王时,当他意识到那道夫妻契约是裹着糖的刺球时,他愤怒到了极致。
他是那么信任她,他是那么中意她,可是她呢?又一次欺骗算计了他!
怒火化作毒液裹住了他的神智,那一瞬间他什么也不想,唯一的念头就是冲破契约,将这个胆敢辜负他、胆敢算计他的女人撕碎后吞吃入腹。
对,就是这样,女人总是甜言蜜语,总是蛇蝎心肠,她只会让他伤心失望,既然如此,只要将她吃掉,让她永远和他融为一体,那么她就再也不会离开,再也不能欺骗他了……
所有恶毒的念头还未实施,那道契约忽然注入了强到足以压倒他的力量,契约一瞬成立。
这极其不对等的契约就像一道巨大的网,既束缚住了他,让他一言一行都要受到花宜姝的掌控,却也……压制住了他心中沸腾的、翻涌的、无时无刻不在他耳边叫嚣的杂驳恶欲。
他的世界瞬间清明。
然后他回忆起了这些时日以来的一言一行,他呆住了,不可置信,仿若石化。
什么“她插翅难飞”“她是本王的女人”,什么“不许穿我想看”,什么“你休想本王碰你一下”……
救命!他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李瑜脚趾扣地,被自己的言行尴尬到头皮发麻。
他在燕槐山呆了十八年,他不否认自己想念花宜姝,他一直以为哪怕成了鬼,他也能好好控制住自己,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还变成那副样子,而在此之前,他居然毫无所觉并且沾沾自喜?
他只恨不得来一道雷直接劈死他,免得还要面对花宜姝那种匪夷所思的目光。
十八年前,当他决心送花宜姝去转世时,他绝对想不到十八年后的自己不但将花宜姝抢了回来,还自以为是地让对方再度成鬼。他明明知道,她到死都恨透了鬼物。
可是,契约成立,她居然不杀他,她居然不想杀他!
她心里有我!
阴鬼王,不,李瑜看着面前因他一句话而愣住的花宜姝,慢慢地、慢慢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笑。
那是一个,一如他生前那般,压着细愁的、有些腼腆的笑。
花宜姝刚刚回神,便又一次呆住了。
不知怎的,她红了脸。
“白泽,我以前真的不认识他吗?我又觉得他好眼熟。”
白泽此时也正在想花宜姝的事情。
哪怕记忆没了,但身体的记忆不会变,人的习惯也会下意识暴露出来。
白泽和花宜姝上辈子相伴许多年,它清楚花宜姝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自恃美貌,却从不轻贱自己的美貌,世人只知天圣将军,却很少有人知道她真正的模样,她也从来不会用美貌去勾引别人,但是一遇到李瑜,她就仿佛变成了一只开屏的孔雀,恨不得里里外外展现自己有多漂亮,她自己以为是为了迷惑鬼王,可事实真是如此吗?
婴儿饥饿时,闻到香味会本能地靠近。
这人间男女之事,有时并不需想得清楚明白。相信记忆,倒不如相信自己的心。
白泽心里正叨叨,忽然听见花宜姝这么一句话。
它顿时一个激灵,回道:“某人不是说自己记性好着吗?你自己不清楚吗?”
花宜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