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刚从昨夜欢宴中醒来的人们,还未出门,所有的注意力就都被吸引到了涌金门。
“听说了吗?郝大胆疯了!”
“对,吓疯的!”
“郝大胆不是连鬼都不怕吗?”
“他从小就是打更人,打更打了一辈子,被鬼吓疯了?我不信!”
“这次是真有鬼,听闻那赵府被恶鬼祸害了……”
“鬼在哪儿?”
“浣纱河啊!没听说吗,鬼脚印到了浣纱河边就消失不见了!”
“听说那阴司官差还抓走了一人,也不知是谁得罪了阴司?”
“这也太可怕了……”
的确可怕!
万航也这么认为!
正月十六的太阳还未升起,赵府遭诡秘之物灭门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街头小报卖疯了!
人们拿着小报争相解读“阴司官差”的模样,甚至连赵府早年的一桩秘闻也给一同扒了出来!
万航泡在风雅阁的大木桶里捏着小字签,气得用拳捶打水面泄愤!
他对旁边另一只木桶里的秦伯阳道:“伯阳兄,印刷坊要是早一步运作起来,这头条消息就是我们的了!必定狠狠赚一笔!”
“钱钱钱,你从跑进赵府,就大呼小叫地污蔑我欠你钱……”
秦伯阳从水底钻出来,呼出长长的一口气道:“你惦记的那印刷坊,除了印刷菜谱,还要印这玩意?
你可知,印刷小报都是进奏院的事,若无进奏院许可,你就是违反我朝律法,是要惹些官非的!”
或许是温热的水起了作用,秦伯阳暂时摆脱了昨夜的恐惧,他在木桶里翻身坐下倚着桶壁,长臂分别搭在木桶两侧,与万航聊起轻松的话题。
“伯阳兄又不是不知,我是缺钱缺的紧,哪能与你这秦家大少爷相比?再说,进奏院在你眼前算什么!”
万航掬水清洗左胳膊的伤处,凝固的血渍已经发黑,黏在皮肤上像丑陋的尸虫,想起赵府前夜的血洗现场,便浑身恶寒不断。
“嘚,别提这茬,昨夜我惊骇至极,还认为自己……你倒是冷静,满脑子装着钱,便顾不上害怕了,是吗?”
万航三番五次救他于危难,这便让此人在他心中更为不同。
在藏书阁盗窃案拉他顶罪时,秦伯阳对他还心存疑虑,只怕是他与赵煜父子唱的一出“双簧”,为的是麻痹自己,借他秦家势力谋私利。
城外那夜,他被贼子推出来,作为谈判筹码,秦伯阳也将信将疑,毕竟在临安城从未听闻万航此人,也查不出他更多来历。
但当他在千钧一发,为自己挡下岳雷一剑时,秦伯阳还是感动了!
昨夜原本是为他考虑,将他困在风雅阁,没想到他还是冲进赵府,从贼人刀下救下自己。
现在,两人“坦诚”相待,也算是知根知底了,他对万航已经放下了所有顾虑和成见。
只是,他还不知道那些贼人的来历吧!如果知道那些杀人不眨眼的罗刹,是为岳雷之死而来,他会怎样呢?
“伯阳兄说的哪里话,我要不强装镇定,哪能唬得住那些人!对了,他们是何来历,都有谁死于他们刀下?”
万航佯装漫不经心一问,这两个问题,不管秦伯阳怎么回答,他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还是不说的好!免得你日日为此担惊受怕!”秦伯阳扫他一眼,淡淡道。
呵!看样子,杀死岳雷这一大功劳,他是打算忍痛舍弃了!
之前在城外,还遮遮掩掩,当众与杨沂中争得面红耳赤的!
赵府遭血洗后,他便偃旗息鼓,这么说来,李宝的人真是打着为岳雷寻仇的幌子杀进来的。
杀进来之后,发现赵府并无他们要找之人,便“大开杀戒”,将南方士族的贵子们和一干奸佞之臣悉数除了去!
这倒是个好法子,不过,眼下还不知道都有哪些人丧命,秦伯阳若不说,那便只好亲自去安乐坊问赵煜了!
黑衣人一行人离开后,赵泽川寻来两辆马车,一辆由他驾着带赵玉川和赵煜去往打铜巷的安乐坊治伤。
而另一辆由吴山驾着带万航和秦伯阳直奔风雅阁。
其余还活着的人,大都因为极度惊惧而昏了过去。
在赵府留守的除了范荀,还有一人,那就是柴奉一!
柴奉一在那几个活人离去后,正欲和范荀一并离开赵府,先回风雅阁联系旧部,商讨下一步计划,没想到有“老鼠”前来“盗食”!
那瘦弱如同干柴似的小老儿,胆子真肥,探头探脑后,一股脑儿地扒掉了那些达官显贵之人头上腰间的所有饰品。
见他来到水榭台阶,手往自己腰下伸过来,范荀有意要吓唬他,便乐呵呵冲他一笑!
没想到这一笑,直接把人吓跑了!
“不管他跑到哪里,刑部是一定要找他问案的!”范荀道,“正愁找不到目击证人呢,这倒是个现成的!”
“赵尚书做事,向来滴水不漏,恐怕对此案早有计较!”柴奉一低声道,“在野,你莫要横生枝节!”
柴奉一接过范荀递来的马缰,从马服下的包袱里掏出一件墨色氅衣,扔到范荀手里。
“趁着天色未亮,还是早些回去换掉衣衫吧!”
瞧着他一身的血渍,轻笑道:“穿上,别吓到旁人!”
范荀麻利穿上,咧嘴道:“万渡之恐怕对你越发好奇了!”
“他突然闯入,一定是幼幼嘴不够严,透露了什么消息给他,他倒是个机灵的,只管瞅准秦伯阳往上扑!”
柴奉一提了提衣衫,脚蹬马缰跨上马鞍。
“渡之他并非趋炎附势之人,主子莫要小瞧他!”范荀解开柳树上的绳结。
“他若是,那黻纹墨玉就是他的夺命符!”柴奉一道,“如果不是,他还能折腾出点门道来,那我便尊他为主!”
范荀抖动马缰,翻身上马,望着他笑而不语,柴奉一策马而去!
西湖的寒波中,一具冷透的尸体漂浮着,他身着禁军常服,腰上别着侍卫亲军司的金色腰牌。
“哼!坠湖而亡,算是便宜你了!”范荀端坐马背上,拢拢墨色氅衣,夹紧马腹,向保和坊砖街巷疾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