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头”小哥话音刚落,秦伯阳眨着眼睛,半晌没吭声。
“是……是一位姑娘差遣小的送上来的。
她还说,莫要贵客苦等,不妨先啜饮几杯,稍后即来赔罪!”
姑娘?
万航黑白分明的眸子一亮,眉梢随即舒展开来,嘿,只要不是秦桧,那这席面还是可以继续下去的。
长吁出一口气,不自觉地嘴角上扬,转头看向那小哥。
他低眉顺眼,手里的提绳把指上的皮肤勒出一道白痕。
说完话只管待客人思量,也不催促,强装镇定的样子,倒让万航心生不忍。
他一伸手把那两坛酒接了过来,摆放在圆桌上。
小哥舌桥不下,望向万航的眼睛全无感激,只有莫名其妙的惊诧之色。
秦伯阳不自然地捂嘴轻笑,“渡之,这么容易就接下,那等会,可要好好表现哦!”
在两人皮笑肉不笑的注视下,轮到万航局促不安了,他心想,不就是接个酒坛嘛,怎地像是惹上麻烦一样?
小哥在秦伯阳的首肯下,颔首转身离去。
万航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伯阳兄,这酒难不成是他人结了银钱的,我鲁莽接过,令人不喜?”
“你想多了,这酒钱还得算在今夜的席面上!”秦伯阳点到即止,多余的话语再不提及。
“那为何接不得?”
万航依旧按照现代人思维,他想到哪怕是酒吧女推销的酒品,消费后一并结账,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这“姑娘”经“过头”的手推销桂花酿,事实本质与酒吧女并无二致。
他倒是了解过,临安城的分差酒肆,常有各色人等候在大堂,看人下菜碟,近前唱喏,歌唱献果,卖些下酒食品。
还有最底层的莺花娘子,不招自来,在筵席间布菜,换汤斟酒,用贴心服务换取些散钱,叫做“礼客”。
秦伯阳嘿嘿一笑,道:“这桂花酿可非普通酒水,尤其是女子差人送至席间之时,意义非同寻常。
因为她们此举……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人!”
在人?万航听得一头雾水。
“这桂花酿啊,在各大酒肆酒楼,又有不同的称呼,比如广寒香,天香云,西池露。
分别代表广寒阁,天香阁,西池阁,销酒是假,目的是以酒向客人们自荐,销魂!”
万航当即想到现世中的酒店,有人往门缝里塞小卡片的行径,这些名字优雅魅惑的“阁”,不用想也猜得出尽是些花柳之地。
他翻起酒坛上的字签,一看,果真发现端倪,不过皆不是三者,而是“风雅”二字。
风雅阁吗?看来,自己真是外行人,眼下不仅出了丑,还要在女人手上栽跟头。
“不过,渡之啊,你大可不必忧心,她又不会吃人,最多就是要你个三天两日的,两坛酒换一个人,你算不得吃亏!”
秦伯阳狎笑着,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小口,“花茶,不适合男人;花酒嘛,才配得上!”
越说越离谱!
万航脸上微微发烫,心头似乎有什么上涌,两腿交叠摩擦,竟然有了些许期待。
他将这股没来由的兴奋暗暗压下,忽然间闻到一丝若有似无的香气,自楼道处悠悠蔓延,万航急忙转过脸去寻。
一女子手提鱼尾裙裾姗姗而来,发丝间环佩叮当,上身着淡彩雪绫长袄,延颈秀项在立领处若隐若现。
行步间裙裾百褶灵动娉婷,站在门庭挂落下,粉纱遮面,目光流转顾盼间已夺人心魄。
她对自己的美仿若未察,抬指取下粉纱,浅浅一笑,直直望向万航。
“公子,我来迟了!”
蛮腰素手浮光动,玉面朱唇带娇嗔。
这一笑,让万航仿佛跌进了无形的漩涡里,呆愣在当场,全然忘了回礼。
“方才还怕别人吃了他,这会子,大有要将眼前人吃掉的劲了!”秦伯阳打趣道,“这便是我一并约来的人了!”
女子嫣然一笑,瞟了秦伯阳一眼,“都怪伯阳公子的馊主意,说什么要给渡之一个惊喜,依我看,真真给他吓到了才是!”
渡之二字,除了被几个爷们称呼,连赵静姝还未叫过,被陌生女子叫的如此亲昵,新鲜之余竟难掩心头激动。
“渡之失态了,还望姑娘见谅!”万航终于缓过神来,起身招呼姑娘落座。
非是他没见过世面,但这等绝色女子,他是当真没见过,就凭洛神之貌,与她并肩而立,也得逊色三分。
“渡之,唤我幼幼便可。”
她语气恬淡悠然,此时绝无丝毫风尘女子的轻挑之态。
幼幼!万航瞥向她时,她正抬手拿起水晶壶,起身为二人续茶,馨香盈袖,令他魂不守舍起来。
“贵客久等,美食来咯!”
一声高亢的唱呵打断了万航脱缰的思绪,他正襟危坐,收敛起刚才的沉溺美貌的傻劲,把注意力一股脑转移到美食上。
豪华之筵不讲求速饱果腹,菜品顺序讲究先轻后重,头羹先被呈了上来。
“渡之,今日你是贵宾,我是随客,这布菜换盏之事,就由我来!”幼幼端起白瓷碗,盛起清色莲子羹放他在身前。
万航不禁暗自思量,这弦外之音,正是她与秦伯阳相熟,眼下是被拉来做陪客的。
方才秦伯阳说过这姑娘不会吃人,他这才意识到,男人们间的浑话儿,可不是表面上的那般简单。
揣摩间,多半明白,这幼幼姑娘当是官妓出身。
依照宋时法度,官宴若需应酬,可召之来,与宾客间吟唱作词送酒,但不允许与客谑浪狎昵。
如若有嫁人的想法,她们首先得脱离“乐籍”,但这绝非有求必应,有人通晓门路,予以通融或许能成。
见她笑靥艳艳,长袖善舞的模样,万航起了别的心思,女子本就柔弱,最是能让人放松警惕,若是能加以利用,一人即可敌过千军万马。
他手把羹勺往唇齿间送,甜丝滑糯的莲子羹入口软绵,他赞许地点头,看向秦伯阳。
秦伯阳不用汤勺,直接就碗豪饮,那架势让他想到了屠术。
天天嚷着要吃桂花酒酿圆子羹的人,如今要是坐在这里,恐怕那一汤碗都不够他塞牙缝的。
想到这里,万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