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航不敢细想下去,快步进了前院,着小厮通报。
赵静姝的眉心似乎从下午开始,就再也没舒展过了。
此时看到万航心急火燎的模样,秀眉又蹙紧了几分,“屠公子,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说不准是出去闲逛了?”
小翠从西跨院走来,身后跟着吴山,他睡眼惺忪,不时打着哈欠。
“不!赵姑娘,我只是想问问,回府后,谁还曾见过他?”
万航眼神飘忽,迅速扫过吴山,显然他并不知情。
“小翠,招呼大家过来集合吧!”
赵静姝越发看不懂万航,但还是如他所愿。
一会功夫,连同管家在内,十来号人聚在了院中。
“天黑以后,你们中有谁见过屠公子?”
赵静姝想到未必人人都见过屠术,又补充了一句。
“身形个头与万公子相仿……住在东跨院!”
话音刚落,一个小厮在人群中说道:“我,掌灯之前,我瞧见屠公子出府……”
“可知他去了何处?”万航挤进人群,问道。
见小厮摇头,万航的心就沉了下去。
两人才搭伙两天,这人就擅自行动了。
不对,肯定是自己白天做了什么,让他不满了?
必须尽快找到他!
万航顾不上梳理这些零碎信息了。
李宝在临安不是全无人脉,他能从原大理寺少卿周三畏那里得到消息,留下屠术前,定会把人脉搭在他这里。
在赵静姝及众人的不解中,万航一阵风似地出了门。
不一会儿又跑了回来,气喘吁吁道:“马!”
赵静姝扶额看着他,差遣小厮牵马,自己则挪步迎上去。
柔声道:“万公子,你的身后,除了我,我们……”
她伸手一指院落中的众人,又扭头继续说:“在你身后,并没有任何人在追你!为何你总是急成这副模样!”
不不不!
没时间了啊,一百年以后,皇室血脉不再,南宋皇庭岌岌可危,华美瑰丽的临安城将会步步坠入深渊,毁于战火!
姝儿姑娘,到时,哪里还有繁华如斯的清河坊?
她不知道,他不能说,两人就站在赵府的门楼下,四目相对。
他粗读南宋历史,花了总共不到一个时辰。
在任何浏览过中华上下五千年历史的人看来,南宋的生命,从开始到结束,浑身上下都带着腐烂的气息。
虽然也曾安稳百年,但这令人心痛的绚烂,压得每一个为南宋着迷的人都喘不过气来!
南宋一百多年的寿命中,唯一一次翻盘的机会,在除夕之前已被断送!
他可以盼着两岁的辛弃疾长大成人,却等不到百年后才出生的文天祥。
南宋需要热血,他亦然!
笔杆子也好,枪杆子也好!
能够挑动这股热血沸腾的脉络,都需要他亲自打通,时不我待!
屠术是李宝的热血悍将,他需要他在身边,不然他六神无主。
目光交流中,万航先行败下阵来,他滚烫的泪,刚一滑落,就被柔荑小手轻轻拭去。
“好!你去吧!”
赵静姝踏过门槛,接过小厮手里的马疆,递向万航。
又吩咐小厮,“除了官家,其他人也都去,在城内寻找!”
赵煜和赵泽川这个春假,忙得不可开交,整日不见人影。
此时的赵静姝俨然是家主般,有条不紊地做出安排,众人莫不听从。
有一瞬间,万航感觉,赵静姝懂了自己,她目光中有股特殊的力量,温暖又坚强。
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他打马前驱。
赵府在他身后越来越远,他的内心却原来越坚定。有什么比挽救一个时代更有意义的呢!
没人追吗?
历史的车轮分明带着轰鸣,滚滚而来,势不可挡,心中的那块碑放肆生长,勃发着参天的力量。
此时,在万航看不见的地方,屠术已经翻如了大理寺的院墙。
他猫身在大理寺诏狱前,巨松为他提供了遮挡。
巨松的树皮粗糙干裂,一指宽的缝隙在屠术的手掌心里,又宽了几分。
墙外传来一阵猫叫,屠术以鸟鸣声回应。
黑纱遮面,他一个箭步冲进狱内的过道,掐住胖狱卒的脖子,以迅不及掩耳之势,把胖子放倒在地。
手脚麻利地把昏倒的胖子拖到墙角,又狠狠地踢了几下。
屠术蹲下身,在他腰间摩挲着,终于在肥肉膘下,摸到一串钥匙。
他挨个监舍寻找,只见一水儿的白色囚服,个个披头散发,沾满血污,如何分辨哪一个才是昨日被抓来的呢?
范荀这家伙,活儿还不够细致,还得加强训练!
这真是让他犯了难!
他在冷风嗖嗖的过道里来回转,一时没了主意,只顾着如何进出,唯独忘了要救的人是谁?
宝哥在的话,定是要破口大骂了!
可是没人骂他,他一点招也没有,万航若在……万航……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他迅速地一间间找过去,边找边小声重复这句诗。
屠术记得除夕夜,自己把万航从西河中捞上来的时候,他吐出一口水后,就嘀咕这句。
躺在藏身处的榻上,他迷迷糊糊中,来来回回说的也是这句。
问过宝哥才知道,这是岳飞将军的箴言。
终于,在最里头的一间监舍前,当他手把栏杆说完之后,缩在墙角稻草上的人,有了反应。
他抬起血肉模糊的手,扒拉开眼前的长发,看着屠术。
待看清来人之时,他眼睛中燃起的小火苗倏地一下就熄灭了,又重新窝进了草堆间。
“喂!你是不是今日在御街被禁军抓捕而来的?”
屠术四下张望,发现无人,急切地解释:“你是不是?我大哥让我来救你!是就跟我走!”
不待他回答,屠术掏出那串钥匙,轮流插进锁孔中尝试起来。
里面的人,手脚并用,爬过来,抓着栏杆,晃得栏杆哐哐响!
“混蛋!你激动什么,晃出声响,不怕招来狱卒?”屠术被他的举动气到,当下口不择言。
“快告诉我,你是不是?”
那人张大嘴巴,血口中空荡荡的,除了鲜红的液体挂在白牙上,舌头不见了!
饶是见过战场上的断肢残体,自以为练就一身铁胆。
如此近距离看到这副惨状时,他还是忍不住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