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142年。
宋绍兴十二年,金皇统二年,夏大庆三年,西辽康国八年。
一场特别的“营救行动”在临安城的除夕夜悄然上演。
他们人数未知,身份大多不明,来自不同的时空,不同的阶层,甚至互不相识,素未谋面,却在不到一时辰内,拧成一股绳,只为心中那缕执著的信念。
万航,这个被时光拉回到历史节点的“不速之客”,是此次行动的总指挥,在身体承受力突破极限之前,他希望自己能见证这一刻!
太冷了!他搓搓手,将手掌捂在脸上,度秒如年。
身旁的李宝一动不动,像一只伺机猎食的虎豹,万航尴尬地停下小动作,后背贴紧墙面,屏气凝神,观察着赵煜那边的细节。
自从赵煜走出大理寺那刻起,李宝几人的目光就没从他身上挪开过。
几近冻僵的万航,看到蛮熊和手底下的人进了大理寺,连忙给李宝手下的三个兄弟打出手势。
看到他们猫身离去,万航舒出一口气,声音打着颤儿,道:“宝哥,你盯紧刚才那个獐头鼠目的孙子。我来盯另一个人!”
李宝显然不知道他口中的另一人是谁,但他精准地捕捉到了前半句,沉声道:“是!”
这大约就是军人潜意识下的服从吧!
被他钢铁般的意志感染,万航顿觉内心充满力量,疲惫一扫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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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子时!
爆竹声骤响,四面八方,密密严严,震彻整个临安城的夜空。
刑部侍郎赵煜站在大理寺门前,负手而立,盯着暗处,目光灼灼。
下一瞬,他快速走到马儿身边,猛抖手腕,马鞭腾空而起,空气被抽得发出一声脆响。
他紧绷的脸,渐渐舒缓。
暗道:正义之士们,后面的事,就看你们的了!
少顷,大理寺后方的墙角处平地一声炸响,随后火光大盛,火舌伴着浓烟向上直窜。
赵煜嘴角一翘,欣慰道:“干得不错!”
蛮熊急匆匆从大理寺里跑出来,浑身上下写满慌张。
他满脸狐疑地看向赵煜,赵煜停住抚摸马鬃的手,也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向他。
两人隔空对峙数秒,蛮熊朝身后大声喊道:“聋了吗,都给我出来!”
三个人被他骂的丧眉搭眼,却愣是装出一副积极的姿态,着急忙慌地问:“老大,发生何事?卷宗还在整理……”
“整理个屁!没看到着火了吗?”蛮熊劈头盖脸一顿骂,“你,守在这里,你们俩跟我来!”
赵煜把马鞭挂在马背上,假装要跟上去,被蛮熊拦了下来。
他俯身道:“赵大人,为保你安全,还请留在此处。大理寺之事,就不劳大人费心了!”
“嗯!”赵煜一挺胸,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漫不经心地道:“速速去吧!”
三人转过墙角,就不见了踪影。
这时,隐在暗处的万航向李宝点点头,小声道:“宝哥,那人留活口!”
李宝眼神凌厉,道:“那是自然!渡之,你自己小心!”
看着李宝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万航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隗顺!
他慢腾腾地走出大理寺,跟门口那个肥胖的狱卒说了句什么,随后伸了个懒腰,不着痕迹地看了赵煜一眼。
两人短暂的眼神交流之后,他向狱墙一边的西河边走去,大约走了三十步,就停了下来,两眼静静地注视着水面。
万航会意!
他从墙根溜到河边,咬咬牙慢慢地下了水。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万航的整个身体已隐入水下,他心里一遍遍默念《满江红》。
冰水之寒,寒不过丧国之殇,寒不过壮士扼腕!
他用内心的火热抵御彻骨之寒,向隗顺所站的地方游去,不足三十米的距离,他仿佛经历了半个世纪的苦难。
水草阻碍他,寒冷嘲讽他,就连游鱼都在蔑视他……他的心肺剧痛,屏住气息之后,更如万箭攒心般煎熬。
熬不过,就念: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他在水下寻摸着。
终于,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死去时,他看到了!
一副黑漆漆的小型棺木!
他从棺木上方的水面悄悄露出半个脑袋,抬手擦了一把脸,抬眸就对了上隗顺惊诧的大脸!
隗顺紧张地向身后看去,发现赵煜正跟那胖狱卒攀谈,这才蹲下身,道:“小兄弟,是你!”
万航点点头,两人竟然“无语凝噎”起来。
“隗顺大哥,后会有期!”
万航说完,再次将身体缩回水下,一手把住棺木上的绳袢,划着水沿着西河往北游去。
他相信,隗顺一定在岸上步步紧跟,直到再也看不见他。
此时此刻,自己身上带着多少人的期冀啊!
自己曾经多么迫切地希望,替岳飞将军抱打不平,可如今能做的,只有尽快把将军带离此地。
棺木似是量身打造,堪堪一人之长,在水中拖行,并不费力。
万航的身体已经适应了冰寒,游过风波桥相当远的距离之后,他浮出水面深吸一口气,暗暗为自己提气。
坚持住,快了快了,再往北就会有人接应!
他心中一遍遍地默念: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随着浑身颤抖,他心中大叫不好!
在冷水刺激下,腿突然抽筋,预料中最糟糕的一幕发生了!
他一只手牢牢抓住棺木,另一只手胡乱挥着。
腿上猛地一缩,痛得他面部扭曲,一口气骤然呼出后,冰水瞬间灌入口鼻。
他感到心肺剧痛!
疼痛与呛水的双重刺激下,他的意识渐渐模糊。
腿脚像是被水草缠住一样,使不上力气,他本能地挣扎,仍无济于事。
万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紧棺木上的绳袢。
棺木外包饶的黑色油纸,在水下发出淡淡的光泽,像一种无声的召唤……
呵,终究是高看了自己!这么重要的时刻,竟就被自己搞砸了!
身体随着棺木下沉,周围的水草叫嚣着,扫过他的鼻眼,无法抗拒的死亡气息让他觉得好冤!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岳将军啊,晚辈万航对不住你,没能将你带出去!
好不甘心啊!
爆竹声渐渐弱了下去,西河的水面上再无波澜!
除夕落的雪,在河岸两侧,铺在地上,簇在栏杆上,高高挂在枝上……
提醒着人们,这就是新春的临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