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会议室中, 正在召开针对京都恶性绑架勒索案件的特别应对会议。抬眼望去,能够出现在这间房间中的成员,无一不是现在东京警视厅里的中坚力量。
会议室尽头的白色幕布上, 投影出京都案件发生至今的详细经过与线索。幽幽的荧光在众人一张张严肃如雕刻般的脸上映出阴沉的暗影。
不时有精英警察起身发言, 提出自己的见解, 针对“案件现状”合理分析。
萩原研二的视线扫过同僚熟悉的面容,低头垂下了目光。
在场的成员或是他的上司, 或是他的同事。
他们在过去的日子里一起调侃笑闹过, 一起为了某一件案子齐心协力过, 一起在聚会的酒屋里碰杯过。
萩原研二甚至能不假思索的说出他们每个人的性格特点,明明大家看起来都是认真生活的普通人。
然而…….在他们之中却隐藏着跨国犯罪组织的卧底。
想起这一点,萩原研二的心就如同被蛛丝吊在悬崖下的石头一般狠狠坠了下去。
愤怒,以及一种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悬在空中的浓重不安。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质问那些潜伏着的卧底, 对于他们来说,过去那些在警视厅的日子究竟算什么, 那些时间对于他们来说莫非就真的是不值一提,随时可以被抛弃的垃圾?
可萩原研二也知道, 即使真的这么问了,对方的回答也只会是
——是的。
……
一小时前 , 黑田兵卫办公室
今天早上发生的京都案件, 全部都是出自我们警视厅的自导自演。“
黑田兵卫简短的向愣在原地的三人解释一遍了“京都案件”的前因后果。
办公室里陷入了万籁俱静的沉默。难以置信的震惊情绪弥漫在呼吸的每一寸空气之中。
在理智回笼之后,萩原研二最先想起的却是不久之前他在网络上看到的, 与自己后辈有关的新闻。
他还笑着对坐在他对面办公桌的班长说,新闻中的小凌看起来真的很靠谱。
那时他的心情还很轻松,甚至有一股隐隐约约的自豪。
但是现在, 在知道一切之后, 为他欣喜骄傲的那份心情已经荡然无存。
他已经在顷刻间想到了那个可能会出现的最糟糕的后果。
“所以小凌……”
萩原研二顿了一下, 转瞬想起自己还在黑田兵卫面前,改口换了称呼。
“姬野警部是因为……”
“他也知道这个计划。”
黑田兵卫点头承认萩原研二没有说完的猜测。
——姬野凌也知道警视厅策划京都案件是为了找出卧底。
他没有隐瞒,因为知道面前几人与姬野凌的关系都算不错。
“这是他自己的意愿?”
萩原研二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在此刻万籁寂静的办公室中突兀响起。
“你们难道没有告诉他,他只要露面,之后就会被那个犯罪组织盯上,甚至会成为第一个被报复的目标……”
松田阵平向后重重拉了一萩原研二的胳膊,提醒他注意语气。
“他知道。”黑田兵卫出声打断了他不知不觉中已经带上焦躁情绪的话语。
萩原研二沉默下来。
是的,按照姬野凌的性格,正是因为他知道这个任务的风险,所以一定会要求由自己来完成。
片刻之后,萩原研二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一个深呼吸之间,情绪已然恢复了冷静。
“所以,您单独找来我们,是有其他关于这项行动的指示下达吗?”
他试探着问道。
已经发生的事情不可改变,但是如果他能够在东京多帮上一些忙的话……
“是的,我需要你们三个人在东京警视厅里作为计划的参与人员,协助执行这项任务。”
办公室里的三人又再度交换了一个眼神,身为一线刑警锻炼出的经验与敏锐,让他们意识到,黑田兵卫并没有告知他们说出全部实情。
有太多的疑点没有解释清楚。
警视厅里有跨国犯罪组织的卧底。
这个信息警视厅是从何处得到,为什么黑田理事官对此深信不疑,甚至不惜策划京都案件钓出卧底,难道他们没有怀疑过这条信息的真实性吗。
除非……
——如果警视厅里有跨国犯罪组织的卧底,而那个组织也相对应的有警视厅的卧底。
这才能合理解释警视厅的行动。
他们派出的这个卧底会是谁。
黑田兵卫对他们三人莫名其妙突如其来的信任,七年渺无音讯的至交好友。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零和景光。
“怎么了,萩,你在想什么?”
走出办公室之后,伊达航注意到了身侧好友若有所思的神情。
“没什么,我还在消化刚才的消息。”
萩原研二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
……
会议室中
又一名熟悉的同僚结束发言,松田阵平站了起身。推了一下墨镜,刚要开口。
“哐当——”
会议室紧紧阖上的门扉被人从外猛地推开,明亮的白炽灯光如水般倾泻而入。
是一个不常出现在这里的熟悉面孔——诸星登志夫警视监。在看清来人面貌的时候,会议室中的全体警察起身行礼。
他面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焦灼神情。大踏步的走入会议室,在最前排面向全体警员的发言位上坐下。一抬手示意他们不要在意自己,继续讨论解决京都案件的方案。
一旁的黑田兵卫眼中划过一丝错愕。他知道诸星警视监从案件发生以来,就很关注赤司征十郎的安危。但他没有想到,以对方的地位,居然会来到东京警视厅亲自坐阵指挥。
*
京都步行街浴衣服饰店
一直流传下来属于夏日祭的古老传统,女孩子们会在这一天穿上好看的浴衣,佩戴别出心裁的发饰,纷纷走出家门,参加盛夏末尾的最后一场狂欢。
这个习俗在京都这座古城延续的最深,步行街上的行人多数身穿五颜六色的清凉浴衣,打起古典雅致的花红纸伞。
虽然未解决的绑架案仍像达摩克利斯之剑一般悬在众人头顶,但不可否认,现在仍是京都一年中最值得期待的季节。
远山和叶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
——月牙白的柔软布料上用丝线勾勒出浅金色的枫叶,行走间,下摆的图案像是翻飞的落叶。
是一件很漂亮的浴衣,所以和叶特意化了一点浅浅的妆来搭配它。她轻轻抿唇笑了笑。
门外
“小哀,你……”
毛利兰转头想要招呼灰原哀来试一试这件淡紫色的和服。但回身却没有找到那道小小的身影。
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一个人偷偷离开了这间店面。
步行街车站长椅上。
“你来干什么?”
灰原哀双手抱臂,冷淡的质问身侧的青年。
方才她正陪着步美挑选浴衣,给出自己的搭配建议后,一转头,就看到这个混蛋的身影,站在柜台前,向营业员搭讪。注意到她的目光后,还有恃无恐的招了招手,示意她跟自己出来。
“嗯?”
姬野凌故作无辜的低头看向她,这个动作让灰原哀正好看清了他的眼眸。
灰原哀怔了一瞬。
她下意识的伸手轻碰了一下Julep垂在身侧的指尖。入手的触感像是一道冰,不带任何人类该有的体温。
“你的眼睛颜色深了很多。”
灰原哀确定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和他们在车站见面那天相比,青年的瞳色真的变深了很多,亮金色的瞳孔已经黯淡下来,渐渐过渡向偏棕的琥珀色。
“你是不是……”
深知这种变化背后寓意着什么的她迟疑的问道。
“你说这个?”
姬野凌抬手抚上眼睛,冰凉的手指从眼皮上慢慢抹过。
“没关系的。只是这次出来的时间太久,消耗有些大而已。”
他放下手,冲灰原哀安慰的笑了笑。
放心,我在盯着,”他“出不来。
灰原哀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盯着他。脸上的神情不为所动,明晃晃的写满了四个大字。
——我不相信。
看来因为自己说过太多次谎言而彻底丧失信任了呢。
姬野凌看着她这副样子,无奈摊手道。
“真的没关系。而且你可以放心,即使出来,他也会因为没有”锚“而失落时间,不能拥有这段时间的记忆,对你们产生不了威胁。”
一旁马路上的汽车不耐烦的长鸣了一声喇叭,“滴——”尖锐噪音传入耳畔。
灰原哀瞪大双眼,看着面前的青年一字一字的说。
“锚”对于我们来说,是最重要的人,是连接我们与这个世界的定点。”
说这句话的时候,灰原哀看到了一种她以为从来不会出现在对方身上的异样温和。他整个人周身的气质都缓和下来,像是坏脾气的猫将尖锐的利爪藏进了柔软肉垫之中。
盛夏聒噪的蝉鸣停滞了一瞬,继而凝滞的空气开始重新流通。
“你的意思是,锚可以理解为对你们来说最重要的人。”
灰原哀皱起了眉头。可如果按照这个说法,那Juelp现在的话就全部都是虚假的谎言。
她还在组织的时候,或多或少的听说过玫瑰与GIN之间的关系。虽然大部分都是胡编乱造的不靠谱猜测。
但有一件事,灰原哀可以肯定,玫瑰很重视GIN。
相对来说,凌与Julep这两个人中,Julep才更像是那个没有锚的人。
还是说,灰原哀心头一动,掠过一个猜测。
——面前的人其实已经悄无声息的替换了芯子,现在的一切都是颠倒了黑白的谎言。
再抬起眼时,她的目光中已经暗含了一份警惕。
姬野凌轻轻叹了口气,没有为自己辩解。他似乎知道灰原哀此刻正在想些什么,接着她的思路继续说下去。
“就是因为他把GIN看的太重了,所以他才没有锚。”
姬野凌唇角挑起一丝恶劣的笑容,尖锐的讥讽道。
“尊敬,信任,家人之间的爱,这些情绪都太轻了,远远不不够将他牵扯回来。”
“只要他不肯正视承认自己心底最深处的那道情感与欲望,他就永远不可能拥有自己的锚。”
灰原哀的眉头重重一跳,随即狠狠皱起。她像是看到了水杯中漂浮的苍蝇一般,露出了一个厌恶又复杂的神情。
厌恶是出自她对GIN的恨意,而复杂则是因为她听懂了Julep那句话背后的暗示。可她宁愿堵上耳朵当自己听不懂。
响着清脆铃声的老式有轨电车缓缓驶进,停靠在站台前。
“你加油,我该回去了。”
姬野凌冲她挥了挥手。
“那么你的锚又是谁?”
在他起身离去的那个瞬间,灰原哀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垂眸轻声问道。
风起,摇晃的树影婆娑。
已经踏上电车的青年,隔着雾蒙蒙的车窗玻璃,无声的用口型对她说出一个熟悉的名字。
*
老式电车晃晃悠悠的沿着吱吱作响的铁轨慢慢向前行驶。
姬野凌坐在电车的最后一排,将头抵在冰冷的玻璃上。下午温暖的阳光晒的人昏昏欲睡。
他像是感到极为困倦与疲惫似的,再也抵御不住汹涌而来的睡意,阖上了眼睛。
【喂喂,别睡啊!会坐过站的!你今天的任务清单,还一项都没有完成呢,禁止摆烂,摆烂哒咩!】
系统在脑内,啪啪作响的抽打姬野凌,试图晃醒他。
[别吵,没睡,切号呢。]
姬野凌不堪受其扰的伸手把吵闹羊推远了一点。
【切,切什么号……哦,切“凌“的号啊,懂了,请继续。】
系统反应过来,迅速捂嘴噤声。
片刻之后,电车上,姬野凌重新睁开双眼,他像是睡了很漫长的一觉,还没有彻底清醒一般,打了个懒洋洋哈欠。
他扫了一眼身侧的玻璃,车窗映出的倒影里,双瞳已经变成了如同烈性威士忌一般深邃纯粹的琥珀色。
他整个人的气势都发生了一丝说不上来的变化,有什么东西在悄然之间发生了改变,。
他想起“自己”刚才与雪莉的对话,忍俊不禁的轻笑了一声。
他的哥哥还不知道,他早就已经拿到了属于自己的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