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海洋从大衣口袋里掏出几张纸片。“我与出事地点的派出所所长谈过话了。”
“事出有因。”
“根据派出所报告,你不遵守交通规则乱穿马路。”
“乱穿马路?史德无力地重复,两眼瞪着向海洋。“当时没有汽车过呀,所以我……”
“确有一辆汽车,”向海洋纠正他,“只是你没看见。那时下着雪,能见度很低,你蓦地跑到马路中央,司机刹车,刹不住,轮子打滑,往前冲,把你撞倒。司机见势不妙,慌忙逃跑。”
“不完全符合事实,那车的前灯没打开。”
“你认为那就是杀死沈汉和罗琳的证据?”
“有人千方百计要杀死我。”史德一再重复。
向海洋直摇头。“讲不通,不能成立。”
“什么讲不通?”史德追问。
“你真的想要我相信你编造的那一套话?什么神秘的凶手?”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可怕。“你知道罗琳怀孕了吗?”
史德闭上眼睛,头重重地落在枕上。原来罗琳要跟他说的就是这件事,其实他已猜中几分。他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不,我不知道。”
史德的脑袋又开始嘣噔嘣噔直跳,好像有东西在敲打,浑身痛得难受,感到阵阵恶心,正要按铃叫护士,可是转念之间,把手缩回去了。
“市府大楼的档案卷宗我都查阅过了,”向海洋洋洋得意地说,“你那位聪明伶俐的、怀孕的秘书早先做过“三陪”,对不对?”史德的脑袋嘣噔嘣噔跳得更厉害了。向海洋接着说:“她的身世你过去知道不知道?你不必回答。我替你回答吧。四年前她以拉客的罪名被扣押,那晚你从派出所把她领走,这个你不会不知道。试问,一位体面的医生雇一个“三陪”小姐在高级诊所当秘书,岂不有点奇异?简直是海外奇谈。”
“没有哪个人生下来就是妓女,”史德说,“我是想帮助一个十六岁的孩子重新做人。”
“顺便沾点便宜?”
“你这个卑鄙的家伙。”
要说你没有同她睡觉,那么你准是个同性恋。这就把你跟沈汉联系上了。如果你同罗琳发生关系,很可能你们一直继续下去,终于你把她打中了,她怀孕了。现在亏你有脸胡扯这种荒诞不经的故事,叫我相信什么疯子开着车到处杀人!”向海洋一扭头,大步走出病房,满脸通红,怒气冲冲。
史德的头阵阵抽痛。安义望着他,心里很着急。“不要紧吧?”
“你得帮我的忙,”史德说,“现在有人要杀死我。”这话听着好像耳边响起一曲挽歌。
“谁会有杀死你的动机呢?”
“不知道。”
“有没有仇家?”
“没有。”
“跟别人的太太或女友姘居过吗?”
史德摇摇头。
“亲属中有没有人为了钱财而要你的命?”
“没有。”
安义叹息不已。“好吧,就算任何人都没有杀害你的动机。病人呢?最好你给一份名单,我们可以逐个调查。”
“不能照办。”
“告诉我病人的名字就行了。”
“对不起,”他说话相当费劲儿,“如果我是牙医或手病脚病方面的医生,名单没问题,一定给你。可是,你明白我的病人都是有心理问题的,大多数人问题严重。你去盘问他们,不仅毁了病人,也毁了我,往后我没法再替人治病了。所以,名单是万万不能给的。”说完他往后一仰,倒在枕头上,显得精疲力竭的样子。
安义默默地望着史德,好一会儿才说:“一个人以为别人都要杀他,在医学上叫什么名堂?”
“偏执狂。”他注意到安义的脸部表情。“你该不会认为我是……”
“设身处地想想吧。”安义说。“咱俩换个位置,如果我躺在床上,像你刚才这样说法,你是医生,替我看病,会怎么想法?”
头部像刀扎般剧痛,史德痛得紧闭双跟,似乎这样能好受些。眼睛闭着,耳朵听得见安义说:“向海洋在等我。”
史德立即睁开眼睛。“慢……我可以证明我说的是实情。”
“怎么证明?”
“想杀我的人决不会就此罢休,他还要下毒手的。我希望有人在我身边,下次动手,就可逮住。”
安义盯着史德。“医生,果真有人要杀你,那么全世界所有的警察统统动员起来也保不住你的性命。今天杀不了你,还有明天;这里干不掉你,可以在别处干掉你。不管你是国王也罢,总统也罢,或者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大家都一样。生命只不过是一条纤细的线,一下子就可扯断。”
“你们就束手无策,无能为力了吗?”
“我可以给你提几点小小的建议:寓所的门全部安上新锁,每天仔细检查,窗户关紧。除了熟人,一概不让进。”
史德点点头,他的嗓子又干又痛。
“你住的公寓楼有个门卫和一个管理员,”安义接着说,“这两人你信得过吗?”
“看门人已干了十年,管理员也干了八年。我信得过他们。”
安义点头表示同意。“好,叫他们擦亮眼睛,提高警惕,他们警惕性高,别人就不容易偷偷摸到你的住家。回头说你的诊所,是不是打算雇个新秘书?”
听这话,史德眼前立时浮现出一个陌生人坐在罗琳座椅上的场景,不禁火冒三丈。“眼下没有这个意思。”
“可以考虑雇个男士嘛。”安义说。
“我考虑考虑。”
安义转身要走,又站住脚。“我倒有个主意,”他带着犹豫的口气说,“可能扯得远些了。”
“什么主意?”他恨自己话音里流露出急切的心情。
“杀死向海洋老搭档的那个家伙……”
“齐伦。”
“他果真心智错乱吗?”
“没错。他被送进医院,那所医院专收容精神病罪犯。”
“也许这家伙怪你呢,就是因为你一句话,他就被当做精神病人给关起来了。我去了解一下,弄弄清楚他是不是逃跑了或被释放了。十二点之前给我挂个电话。”
“多谢。”史德心里很感激。
“我就是干这一行的。如果你与齐伦串通一气,那么我与向海洋就对你不客气了。”安义走了两步又站住。“我替你了解齐伦的事你不必对向海洋提。”
“请放心,我决不提一字。”
两人相视而笑。安义终于走了,留下史德孤单一人。
那天上午史德的处境已很困难,现在他的处境则更困难。开车撞人后逃跑会不会是偶然交通事故?当时路面上有雪,车轮打滑撞着人是可能的。但令人不解的是前车灯为什么都不亮?车子又从哪儿突然杀出来的呢?史德坚信无疑:凶手已开始对他采取行动,一定会继续攻击,决不肯就此住手。
史德静静地躺着,心里盘算着下一步怎么走。既然任何人都没有杀他的动机,合乎情理的推论就是:杀死沈汉和罗琳的是个精神失常的人,这人对他心怀不满。符合这个推理的只有两人:白强和齐伦。如果白强提出沈汉遇害那天上午不在现场,那么就要劳驾安义作进一步调查。如果白强能提供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他将集中精力于齐伦身上。想到这里,两天来的抑郁情绪为之一扫而光,精神为之一爽。他觉得自己终于有所作为了,事情总算有点进展吧。此时此刻他只求马上出院。
史德按铃叫护士,对她说他要见医生。十分钟后医生来到病房。
“我感觉良好,我要出院。”
“什么时候?”
“现在。”
医生用责备的目光望着他。“你才来,既来之,则安之,休养几天嘛。”
“多谢了,不过,我真的要走,非出院不可。”
医生叹口气:“好吧。你也是医生。”
半小时后服务台替史德叫了辆出租车。十点一刻他到了自己的诊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