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响起的时候,侯兰还在床上。看看钟,九点稍过。这台陶瓷座钟是之前到海南新婚旅行时买回来的。
怔怔地呆望了一两秒座钟,她仿佛突然回过神来似的从床上跳起。
披上睡袍走出房间,或许是因为上身充血的缘故,掌心中传来听筒那冰凉的触感。
“喂,你好……”侯兰的声音有些嘶哑。
“啊。你好。请问这里是吴村先生家吗?”
对方询问道。声音有些粗犷,却口齿清晰。从口音的差别上,侯兰立刻判断了出来——电话是从南山市打来的。
“是的……”侯兰回答。
“请问你是他妻子吗?”
“是的……”
听到她的回答,对方似乎稍稍犹豫了一下,之后又调整了一下呼吸。
“我这里是南山市刑侦支队。”
听筒里传出对方压抑着感情的声音。
“有什么事情么?”侯兰轻声问道。
“你丈夫吴村被人用刀刺伤,不幸过世了。”
“啊……是怎么回事?”侯兰不由叫起来。
“如果可能的话,我们希望你能到这边来一趟……喂?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2
接完那通电话的两小时后,侯兰坐上了开往南山市的高铁列车。
她想起自己出门时忘了喷香水,连忙从包里掏出香水,走到卫生间在脖颈上喷了一些。那是吴村生前喜欢的一种法国香水。
她顺带掏出了妆镜,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妆容,刑警们在南山市车站等着,侯兰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脸上留有泪痕。
——老公……
透过从车窗外流过的风景,侯兰在心中呼唤着吴村。那淡绿色田园风光的背景上,浮现出了吴村轮廓分明的脸庞。
侯兰与吴村是在四年前的秋天结婚的,恋爱结婚。当时吴村在东阳市的某栋时装大楼里上班。经营者是他的大哥吴彦,吴村二十出头便已当上了部门经理。
结婚后没多久,吴村夫妇两人便在东阳市内买了一套三居室的公寓。每天送走吴村之后,侯兰就会到从婚前起就一直任职的中专学校去,她是那里的讲师。不上班的时候,她会和朋友一起出门,做做有氧运动,去去文化中心,再不就是逛逛街。那些朋友,不是念大学的同学,就是职场里的同事。同伴们全都很羡慕侯兰的家庭生活,认为他们夫妇恩爱,家庭生活幸福。
可是在一年前,情况开始发生了些变化。平常很少喝酒的吴村,某天突然喝得酩酊大醉地回家来了。问他干嘛喝这么多,他只回答说是为了庆祝。
“庆祝?”
“嗯。今天和大哥商量了一下,他同意把南山市的分店全权委托给我了。”
南山市的分店,准备在半年后开张营业。吴村似乎是取得了那家分店的经营权。他早就野心勃勃,想自己独立创下一番事业,现在这个机会来到了。
“哎?可那家店不是说要由二哥经营的吗……”
“在我的极力争取下,他让给我了,说是同意让我放手尝试一下。”
吴村的声音兴奋不已。之前他一直都在给哥哥打下手,如今能有机会放手一搏,看看自己干事业的能力,这当然会令他开心不已。
然而侯兰却极力反对:
好不容易才有了这处舒适的安身之处,上哪儿找比这里更合适居住的地方去?她已经不想离开这里了。——更何况还是要去南山市。那地方是她的伤心之处。
侯兰小时家里就在南山市,后来家里债台高筑,母亲劝父亲把经营的店卖了,一起回东阳市去。父亲却死活不肯,说这是他最后的一战,购进了许多当时才刚刚发售的新型建材,估计是当时有人向他鼓吹,卖那东西肯定能大赚一笔。所以他就用店铺作担保,找那人借了一笔钱。”
侯兰还依稀记得当时的事。听说父亲用店面作担保,借钱周转资金,母亲疯狂反对。母亲当时甚至还从厨房里拿出菜刀来,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老公,算我求你了,你就听我一句劝吧。要是你非不听的话,我就死给你看。
——白痴,卖这东西可是能赚大钱的啊。
父亲从母亲手里抢过菜刀。母亲蜷在床上,放声大哭。
结果父亲这最后一搏还是以失败告终了。那种新型建材有缺陷,就连厂商也倒闭了。自家的店自然也就落入了他人的手中……”
父亲为此上吊自杀了。母亲带她回到东阳市娘家。靠做裁缝手工辛辛苦苦把她养大。南山市是母亲的伤心之地,也是侯兰的伤心之地。
“你去推掉吧。”侯兰恳求丈夫,“又何必非要做什么独立经营者?现在这样也挺不错的,你还是推掉吧。我可不想到南山市去。”她也自认为了解丈夫,他有野心,但能力却不足。目前还不适于独自搞经营。
吴村一脸的不耐烦。“净胡说。我可是一直都在为了这一天而努力的啊。没事的,你也很快就会习惯的。”
但侯兰却死活不肯答应,说如果吴村想去的话,那他就自己一个人去好了。
吴村听了火冒三丈。“那我就一个人去。”
抛下这样一句话,吴村便当真开始着手准备起在南山市独自生活的事宜来了。准备好了就去了南山市。
侯兰的那些女性朋友都对她表示同情。
念大学时的朋友郑真这样说,“买套公寓也不容易,吴村他就不能稍微忍忍吗?暂时先推掉这事,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在东阳开家新分店的啊。”
然而其中却也不乏批评侯兰的声音,职场时代的同事纪风就说,“不管怎样,分居都不是件好事。你这种行为根本就是在放任他去搞婚外恋。”
侯兰也觉得纪风的话很有道理。从某种角度上来看,或许自己也挺任性的。
——但我就是不喜欢南山市……那里是我的伤心地。侯兰心里这样想。现在,现实真的是这样,丈夫吴村死了,死在了南山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