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敬文乘车来到第四纺织厂。他让车子在厂外停了下来,自己悄悄走进厂。院子里很干净,物品堆放得整整齐齐。他又走进厂房,地上没有灰尘碎屑,机器擦得亮晶晶,连窗户都擦得很透明。纺织厂能搞得这样干净真是不容易。龙敬文讲究清洁,衣服鞋帽总是清清爽爽,他管厂子也要求清爽,连卫生都搞不好,管理肯定上不去。说心里话,来时他心里有些疙瘩,可到这清洁的环境里心中的别扭小了些。
他走进厂长室,这里更干净,一尘不染。徐昭正打着算盘统计数字,没有抬头。龙敬文看看墙上挂的生产进度表、效益统计表等报表,标记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心中的疙瘩又小了些。
这时徐昭抬头看见龙敬文,连忙站起:“啊,总经理来了,失敬了。”
坐下后龙敬文问:“最近工厂的情况还好吧?”
“还好,步步走入正轨。”徐昭看看龙敬文又说:“总经理,有件事我想向您报告,是处理刘有福的事。”
“徐老弟,这是你职权内的事,我不应该干涉。可我这个外甥从小死了爹,我妹妹拉扯他长大不容易,他能干到今天这份上也不容易……”龙敬文的话语里已带了些恳求的语气。
“我规定职工在上班期间不准喝酒,可他午饭时喝了酒,之后还耍酒疯,摸女工的奶子。所以我……”徐昭却似乎要坚持自己的意见。
“他平日做事还好吧?”见正路不通,龙敬文又迂回。
“平日还是很肯干的,也还老实。”徐昭还是实事求是的。
“他那天过生日,就喝了口酒,又没大酒量,所以就冲动。你就看在我的脸面上,饶他这一次吧。我代他向你赔罪。”龙敬文点出主题。
“总经理,若是别人的外甥,我或许可以通融,可对他,我坚持我的决定。”徐昭毫不含糊地说。
龙敬文心里的疙瘩刷地增大了,在昌茂,还没人敢这么对他说话,这么伤他的脸面。但他不动声色,只轻轻地问:“为什么?”
“因为他是您总经理的外甥。现在厂里一些工头,老职员对我不太服气,有时给我出些难题,可我解了这道难题,别的难题就好解了。”
“你是想像曹操那样,借粮官的脑袋镇住军心。”龙敬文看着徐昭,心想这个年轻人没用错。
“谢谢总经理的理解。”徐昭恭敬地说。
“那你就这样做吧,而且要贴出告示在全厂宣布。”龙敬文用鼓励的目光望着年轻的部下说。
“是。”徐昭用感激的目光看着龙敬文。
过后龙敬文给外甥一笔钱让他做小买卖,又帮他说了个媳妇。
***
夜晚,云芳在床上同敬文开玩笑:“文哥,我觉得你的眼睛有特殊功能。”
“什么特殊功能?”敬文笑说。
“你很会看人,创业时选刘少卿没看错。以后选的几个管理人才也没选错。”云芳搬着手指一个个点出。又接着说:“你力排众议选徐昭做第四纺织厂的总管又选对了。两年来他把厂子管理得井井有条,效益也突出,比其它几个厂子都好,众人都夸奖他呢,也夸奖你慧眼识英雄。你的眼睛是怎么长的呢?”
“我还选对一个优秀人才你没有说出来。”龙敬文笑说。
“是誰?”她思索着说:“我没有漏下呀。”
“是你,我的老婆。你是天下最好的老婆。”敬文笑看着妻子。从结婚到现在,十八年过去了,可她还是这么漂亮,这么苗条,这么活泼,使你一回到家就烦恼全无。她还是最好的贤内助。在艰难时同你相濡以沫,在事业发展时帮你出些好主意。持家教子也是百里挑一。
“是吗?我在你眼里有这么好?”云芳甜笑望着丈夫。
“永远这么好。”敬文搂过娇妻亲吻起来。云芳热烈地回应着,柔软温暖的肢体在敬文怀里扭动着。敬文把她搂得更紧了。也许,今晚我们还会孕育一个儿子。云芳生儿子也是好手,已经生了四个,个个聪明可爱。
夫妻二人鱼水之欢过后,云芳很快睡着了。龙敬文则又在思考着公司里的事。徐昭有能力,做事认真勤恳,但也确实像某些人所说,有些狂放。他好管闲事,好提意见。最近他就向自己提了两条意见,一是公司里有腐败现象,二是公司的管理虽在国内是好的,但也有陈旧不当之处,比如工头制。这两种情况自己不是不知道,但并没认为太严重。可徐昭说这两个问题不解决,将严重阻碍公司的发展,甚至可以使公司崩溃。杜丽雯也倾向徐昭的意见。自己见他们二人都持这种看法,便让杜丽雯先调查一下第一个问题。昨天杜丽雯说调查告一段落,要汇报,自己让她明天上午来家里汇报。杜丽雯调查得怎么样呢?问题确实严重吗?
***
杜丽雯在环境幽雅的霞飞路上走着。她穿着一身做工考究的西服套裙,头发盘在脑后,虽然已经年近四十,但由于注意保养和锻炼,体形仍很好,只略微胖了些。她走进龙敬文新购置的花园洋房。这座楼房是英国一位商界大亨的住宅,因回国出卖了。龙敬文对国外的机械很欣赏,爱屋及乌,对外国建筑师设计的花园洋房也很喜欢。自己修建怕建不出这样的风格,也选不到这样的好位置,于是就出资购置了这座花园洋房。
杜丽雯看着花园里的景色。园里高大的法国梧桐枝繁叶茂,像英国的绅士。雪松枝叶低垂,如穿着宽大下摆裙子的法国淑女。而花坛里鲜艳的郁金香,则像穿着节日盛装的小女孩。
她按响门铃,女佣开门把她让了进去。洋房一楼有一座近百平米的大客厅,可以举行舞会,也可以举行几十人参加的宴会。还有小客厅、书房、起居室,餐厅、客房等数个房间。楼上有间近五十平米的主卧房,还有数间小一些的卧房。厚重的进口柚木地板上铺着英国纯毛地毯,走在上面绵软无声。二楼还有一间密室,没有窗户,墙壁隔音,门也是厚厚的铁门。龙敬文就在密室里等待杜丽雯。
杜丽雯走进密室,龙敬文让她坐在沙发上。女佣送上茶和水果后就走了出去,把门关严。
“丽雯,怎么个情况?说说吧。”龙敬文看着杜丽雯说。
“总经理,我秘密做了调查,有的人腐败确实很严重。”
“是谁?”
“公司的副总经理刘少卿。”杜丽雯说完看看龙敬文,她知道,刘少卿是龙敬文的得力干将,公司的大功臣。
“你接着说。”龙敬文喝了口碧罗春,不动声色地说。
“他娶了几房小老婆,还经常到外边嫖女人。”
龙敬文觉得这不算什么,现在的有钱人很多如此。自己只守着云芳,在富商聚会时,已经被一些人当作笑谈了。他平静地看着杜丽雯,示意他说下去。
“刘少卿还抽大烟,而且抽得很凶。”
“你调查得确实吗?”龙敬文立起了眼睛。他是坚决反对抽大烟的。并且是苏州的禁烟会会长。昌茂的办厂宗旨是富国强民,而鸦片却是祸国殃民的啊。
“确实,他不但在家里抽,有时还晚上到‘吉祥茶馆’抽,买的都是最上等的烟膏。”
“还有什么?”
“他还大肆贪污,中饱私囊。他管公司的仓库,经常在进货时短斤少两,而入账时又多添多入,一来一往,每年就贪占几万块钱。他还让每个包工头每年给他进贡三千元,他手下有二十几个包工头,一年得少钱?而包工头的钱都是从工人身上搜刮的。”说到这杜丽雯盯住龙敬文:“我说的这些情况都有确凿的证据。”并从皮包中拿出证人的证词和一些证据给龙敬文看。
龙敬文看完材料,又听杜丽雯谈了另几个人的情况。之后他说:“你的调查提醒了我,应该警惕啊,也该敲敲警钟了。”
杜丽雯却说:“总经理,不能只敲警钟,腐肉得割掉,像刘少卿,腐败最严重,依我之见应清除出昌茂公司,他位高权重,可杀一儆百。”
龙敬文心想,这女人的刚烈、耿直真是不让须眉。不过像她这样的人正应用做公司的栋梁。他喝了口茶说:“丽雯,看来你对商界了解还不够深。常在河边站,没有不湿鞋的;家里养的猫,也没有不偷腥的。‘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啊。’”
“这么说总经理是不想处置刘少卿了?”杜丽雯口气中流露出失望。
“处置还是要处置的,但要用温火,不能用闷棍。他有毛病,但过去给昌茂立过大功,现在他管的三个厂子效益也是好的,每年要给公司提供一百多万利润呢,比起这来,他贪占的还是小头。”
“总经理……”杜丽雯还想坚持已见。
龙敬文打断她:“我过几天找少卿谈谈,他是个明白人,会收敛的。”他看看杜丽雯又说:“你以后有什么情况尽可对我说。不过,出去后要保密,这样对公司对你自己都有利。”
杜丽雯点头:“总经理,我知道了。”
送走杜丽雯,龙敬文独自在花园里散步。他抬头望去,看到前方一座灰色中式楼房。据说,这是清朝一位大官修建的,已有百年历史。楼房当年肯定很威风,可现在已经陈旧、破败了。看那雕漆窗牖,斑驳歪斜;琉璃瓦片,残破零乱。一件事物年代久了就会腐败吗?清朝是这样,那楼房是这样,昌茂公司也会这样吗?可从办第一个面粉厂算起,只有二十几年啊,昌茂就老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