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老板,有人找你。”龙敬文正在河边监督面粉装船,一名工人来到身边叫他。
龙敬文走过去,只见一个瘦高,穿着青布长衫的中年人在等他。
“您是龙老板吧?想不到这么年轻。”中年人谦恭地笑说。
“您是……”
“啊,我叫杜庄田,住在离苏州不远的一个小镇上。”
“您找我有事吗?”龙敬文又问。
“我也是磨面粉的。”杜庄田指指船上的面粉。
“噢,那我们是同行。”龙敬文笑说。
“哪哟,我跟您龙老板比不了。我开的是一个土面粉磨坊,用的是老式马拉的石磨。产量很低,质量也不行。所以,龙老板的面粉厂开工后,我的磨坊就开不下去了。”
“噢。”龙敬文同情地看着杜庄田,不知道说什么好。同行是冤家,现在他真的遇到了这种情况。
“龙老板,我们一家七口人原来都靠着面粉磨坊过活,现在,现在我们断了生计了。”杜庄田说着眼中竟溢出了泪珠。
“这,这,杜先生……”龙敬文有些不知所措。
“龙老板,我求求您,能不能赏我碗饭吃,让我到您的工厂做个差事,干什么都行。”杜庄田可怜巴巴地央求。
龙敬文松了一口气,这个要求还不难答复。“好吧,你就到昌茂厂来吧。”
“多谢龙老板,多谢!”杜庄田鞠躬,腰差不多弯到地上。
“杜先生会算账吗?”龙敬文又问。他看到杜庄田身体瘦弱,又已四十多岁,觉得让他当工人不太合适。当然,这样想也有些负疚在里面。
“会的,我们磨坊的账都是我算。”
“那你就在昌茂厂当账房先生吧。”
“多谢龙老板,龙老板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啊。我杜庄田一定尽心效力,报答龙老板的恩情。”杜庄田又千恩万谢。
9
杜庄田当账房先生还很称职,账算得清楚,记得认真,字也写得很好。龙敬文很满意,帮着他把家搬到了昌茂厂附近。这一天,龙敬文出去办事,路过杜庄田家,看到他家门口柳树下有一个年轻姑娘坐着看书。这姑娘的打扮很特殊,穿着西洋式套裙,龙敬文在广州时见外国姑娘穿过。他不由注意地看了她一眼,这一看他又非常惊奇,这女子看的竟是洋文!他不由站住了脚。
姑娘发现有人注视她,抬起头看看。这一抬头又使龙敬文大为惊讶,她鼻子很高,眼窝凹陷,皮肤雪白,跟西洋女子一样,但头发却是黑黑的。
“你是,杜家的客人?”龙敬文有些结巴地问。
“我是杜庄田的侄女。”那女子站起大方地说。她个子也很高,只比杜庄田矮一点儿,而杜庄田在江南男子中算是高个了。
“侄女?”龙敬文疑惑。杜庄田的侄女怎么是洋人模样?
可能有不少人有这样的想法,所以姑娘解释说:“我的父亲是个中国古董商,后来在法国开了个古玩店,在法国娶了我的母亲,她是法国人。”
啊,她是个中法混血儿,怪不得这副模样,也难怪她读洋文书。龙敬文指着她手中的书又问:“你在读外文书?”
“是英文书。”
“这么说你懂法文也懂英文?”
姑娘点头,“我在法国读中学时学的英文,以后父亲说我应该学习祖国的语言和文化,把我送到中国上海读教会学校,在那里也学的英文。”
“你是到叔叔家探亲?”龙敬文指指杜庄田的家。
姑娘的脸色黯淡了,“我的父母今年变卖了家产想回到上海发展,可轮船在海上遇到海盗抢劫,他们都遇害了。我也失学来到叔叔家。”
“你在上海教会学校还学什么?”
“除了学英文、中文,还学数学、神学,音乐、会计。”
“还学会计?”龙敬文感兴趣地问。
姑娘又点头,“这是为毕业后就业做准备。女孩子,做会计工作比较适合的。”
“你还有多长时间毕业?
“还差一年,可现在读不下去了,叔叔家不富裕,没钱供我读书。”姑娘难过地低下头。
“我供你读完教会学校,之后你到我的工厂工作怎么样?我是昌茂厂的老板,叫龙敬文。”龙敬文听说这姑娘会两门外语就很感兴趣,昌茂厂的外国机器说明书都是英文,看不懂,因此得找外国技师安装、维修,受过不少窝囊气,花了不少冤枉钱。他很想找个懂英文的职员,自己也想学英文。又知道这姑娘还学会计,就更感兴趣,这也对工厂有用。
姑娘一听惊喜万分:“我当然愿意,龙老板,太谢谢您了!”
“那就一言为定。啊,我还没问你的芳名。”
“我叫杜丽雯。”
“你什么时候回学校?”龙敬文又问。
“学校现在正放暑假,九月一日开学时我就回去。”
“那还有二十五天,在这期间你每天教我一小时英文好吗?”
“当然可以。”杜丽雯对龙敬文感激万分,正想着以后要好好报答呢。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同你叔叔说一下。”
10
“MAN,男人。前面加WO两个字母,就是女人,WOMAN。”晚上,杜丽雯来到龙敬文家,教他英文。
龙敬文很认真的学着。他舌头很硬,有时候发音舌头不转弯,杜丽雯就忍不住笑。这个在法国长大的女孩子,不像中国姑娘那么害羞、腼腆,想说就说,想笑就笑,龙敬文倒觉得挺痛快。
天气很热,龙敬文由于发音紧张,头上冒出了汗珠。他伸手抹了一把。杜丽雯拿出手绢,把手伸过来。龙敬文以为她要给自己手绢擦汗,刚想伸手接,可她却把手直接伸到龙敬文脸上,为他擦汗。龙敬文又惊讶,又害羞,内地姑娘是绝不会这么大方的。不过,她温柔的擦拭使人感到很舒服,那手绢散发出的清香也使他心爽神怡。
“你讲得口渴了吧,喝些茶水吧。”他指着茶杯说。她拿起茶一杯喝了两口。
“你在法国是喝咖啡吧?”他又问。
她点头:“是的。”
“咖啡好喝还是茶水好喝?”
杜丽雯笑笑,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我觉得还是咖啡好喝,喝习惯了。”
“那么你觉得在法国生活好,还是在中国生活好。”他又问。
她又笑笑,“怎么说呢?要说生活条件,当然是法国好。中国在吃穿住行各方面都落后了,这是因为生产落后了。法国有许多大企业,中国的企业很少,所以不富强。”她看看龙敬文又说:“所以我很佩服龙先生,你这么年轻,却勇敢地创业,并把工厂办得很好。中国要多有些你这样的企业家就好了,国家会富强起来。”她到叔叔家后听到不少龙敬文创业的故事,很是感动敬佩。叔叔因磨坊垮了对龙敬文有怨言,可杜丽雯却不以为然,企业就是要竞争嘛,优胜劣汰,适者生存。国外企业因竞争破产很常见。
“你就叫我文哥吧,你与我妹妹同岁,这样叫随便些。”
“好,我是独生女,很希望有个哥哥。”
龙敬文又说:“你刚才说得好,中国需要发展实业,实业强国啊。我也想在这方面做努力。你毕业以后就来帮我吧。”
杜丽雯笑说:“这是当然了,你是我的哥哥了么,我应该帮你嘛。”
两个人说笑着学习,都觉得很愉快。
第二天晚上两人又在一起学习,一连学了二十五天。到了后来,两人越来越熟悉,越来越融洽,竟真有些像亲兄妹一样了。
在同杜丽雯的接触中,龙敬文感到她非常聪明,性格中也有不少本地少女不具备的优点。他想植物杂交就能取得优势,混血儿的优势也不小呀。人要多与外界接触,国家也要多与外界接触,这样才能相互沟通、融合,取长补短,相辅相成。如果以后有条件,自己也要去国外看一看,抑或是学习一段时间,开阔眼界,增长见识。他在报上看到,一些中国青少年获得庚子赔款去国外留学,心里很是羡慕,自己现在要办工厂,身子离不开,否则也可能跃跃欲试的。
雪淞散文随笔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