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又说了一句什么。
这支商队倒是把刀兵放下了。
阮雪宗警惕地多看两眼, 见这支商队消散了敌意,两方看上去可以和平共享这片绿洲。他再度拎起兔子,走到一边去, 他拿出行走江湖必备的火折子, 点燃了一堆火石。
那只兔子毛发是棕色,在阳光下, 棕得仿佛金色。它被拴在树下,睁着玛瑙一般的红眼睛, 湿漉漉地看着阮雪宗,显然也知道, 自己要被吃了。
阮雪宗重新拎起它, 在怀里摆弄了两下, 他处理猎物的手法不是那么娴熟,充满了生涩和笨拙,他毕竟是一名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 玩家未登场前,他一切衣食住行靠洗心山庄的侍女,等玩家登场后,他一切又靠玩家。
见他这副模样。
那个高鼻深目、西域面孔的年轻首领挥退下属,凑到了他身边,笑着指了指兔子, 又指了指他自己, 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什么。
语言不通属实要命了。
阮雪宗回了他一个冷静又茫然的表情, 假装听懂了, 他大胆猜测, 对方的意思应该是让阮雪宗把兔子给他, 他帮忙处理。
“谢谢。”阮雪宗把兔子拎给了他。
可惜阮雪宗猜错了一半, 对方收了兔子,却没有如阮雪宗想象,掏出一把镶嵌着宝石的黄金匕首,将那只棕色兔子剖皮挖腹。相反对方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抚摸了兔子瑟瑟发抖的毛发,如同一名爱惜小动物的西域人,把粗暴摆弄兔子的阮雪宗,衬托得仿佛一名茹毛饮血的蛮夷。
然后商队的其他人拿来了一些精细的干粮和葡萄美酒。
阮雪宗:“?”
他算得上达到目的了,只是过程不太对。
阮雪宗缓解这些日子在沙漠流浪的饥渴后,他折了一根木杆子,在湿地上比划了一下。
这片绿洲水量如此充沛,他猜测此地应该距离城镇不远,他没有玩家那般的大地图,不知道自己的准确位置。
“请问城镇怎么走?”他沉思了一下,知道这支商队听不懂自己的话,于是他先画了一个三山夹两盆的地图,然后把木杆子交出去,又比划了一下人骑骆驼的手势。
碧眼男人慢慢地领悟了,阮雪宗应该在问路。他笑了一下,指了指天山山脉,阮雪宗一看好家伙,他居然被沙尘暴带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再走几步,完全是西域诸国和西方魔教的地盘了。
阮雪宗轻轻蹙起了眉。
木杆子在沙地里拨弄了两下,显示出他的思虑。
他微微侧过脸,那冰雪一般明艳的眉眼,恰好映在湖泊之上。湖面宛若一面镜子,粼粼波光很诚实地倒映一切:远方连绵的雪峰、比玉石纯净剔透的蓝天白云,还有那张如雪色所化、如美玉雕琢而成的人间倾城色。自然景致与美人浑然天成,交相辉映的样子,足以照亮所见之人的视野。
男人欣赏了一会儿,随后转身离开,很快牵了一匹雪白矫健的骏马到阮雪宗面前。
听说西域汗血宝马很出名,这只白马不知是何品种,毛发油亮,看上去十分名贵,被牵到一个陌生人面前,白马正鼻孔不断喷气,马蹄抗拒地踱步,不愿低下头颅。
阮雪宗还茫然着,就见男人冷着语调说了什么,那只白马忽然就安静下来,马蹄从狂躁到忍耐,最后忍气吞声朝阮雪宗踱去,委屈地拿头拱了一拱阮雪宗的手。
阮雪宗下意识地摸了摸这马的鬃毛,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他看到那男人一声令下,无数的侍卫跟着翻身上马,把白马架在前列,与一匹黑鬃马并行。
阮雪宗在这群人叽里呱啦的比划中,迟钝地领会了意思:他们也要回城镇,示意阮雪宗跟着他们一起走。
这未尝不可。
阮雪宗向这群好心的西域人道谢。
他身上有点银子,他拿出来,却被那些商队成员拒绝了,话语无法沟通,但拒绝的手势阮雪宗却看懂了。
那位碧色眼眸的男人,骑着一匹黑鬃马,一张面容俊朗,仿佛天然带笑。这一路上,对方说了很多话,阮雪宗根本听不懂。
鸡同鸭讲了一路,抵达了一座城镇,这座城镇还算繁华,街道两旁商铺林立、旅人挺多。商队进行了简单的补给,阮雪宗想了想,撕掉自己身上一块布,轻功一跃,将其挂在城镇最高的地方,迎风招展时像一面小白旗,上面写了一个“宗”字,目的是希望玩家们找到他。
短暂停留后,阮雪宗发现,商队里多了一个人。
这个人一脸中原面孔,收了一袋金币后,对谁都点头哈腰。
阮雪宗猜测,这应该是商队找来的翻译。果不其然,这个中原人自称叫扎恩,会说一口流利的西域话,还能将其翻译成中原话。
他甚至还好心送给了阮雪宗一张地图,让他知道,自己到哪里了。阮雪宗方向感不差,但沙漠这个地方眺望四周,到处都是黄沙,根本难以分清东南西北。
语言问题就这样初步解决了。
翻译帮忙介绍说,那个好心送他来的商队首领叫李玉衡。阮雪宗搜刮了一下自己记忆,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
扎恩刚想说,他的雇主是混血面孔,应该有两个名字,要不要帮你问一下西域名。他还没问出口,阮雪宗就抛了一个他更关心的问题,“西域最近的局势如何?”
这个问题像是什么隐秘的逆鳞,让扎恩身体颤抖了两下,“少侠,你真会问,这沙漠附近一直就没太平过,为了一些子民、矿物和商道的事情,西域诸国天天打战,此地还驻扎着一些魔门势力,他们行事诡秘、手段狠辣,你如果是前来淘金的中原人,最好避着点魔门份子,等闲不要去招惹……”
最近前来西域寻宝、妄图浑水摸鱼的中原人太多了,阮雪宗这副模样,并没有惹人怀疑。魔门也对这群贪婪的外乡人毫无办法,每一次暴怒后都大开杀戒。
阮雪宗还想再问,李玉衡忽然开口,他声音很慢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阮雪宗:“?”
扎恩帮忙翻译道:“我的雇主他在询问你的名字。”
人要懂礼貌,阮雪宗自我介绍了两句,很快收获到了扎恩的崇拜,“原来是洗心山庄的阮庄主,少侠你在中原的事迹我在塞外也有所耳闻,今日一见发现阮庄主果然风姿逼人、气度天下无双,能给您做翻译,我真是三生有幸。”
其他人则露出了一脸茫然的表情,很显然大漠黄沙与世隔绝,与中原地区往来并不密切。
“阮雪宗……”李玉衡顿了一下,尝试发这个音节,有点困难。这个长相英俊疏朗的混血西域人,也许是有语言天赋,不过重复两遍,就能很流利地喊出这个名字了,深邃挺拔的眉宇依然带笑。
“扎恩,你问问他,中原人都长得这么好看吗?”
扎恩心里道:这还用问!!!
但他毕竟收钱办了事,只好给阮雪宗翻译了一下,见阮雪宗神色错愕后,扎恩帮忙说了几句好话:“阮少侠别在意,大漠这里的人讲话都很直接,他们没什么恶意,就是好奇而已。”
阮雪宗皱眉,用冷静又略带一丝不满的口气说:“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中原好看的人太多,我的长相不甚稀奇。”他可没说假话,江湖原著本就是一本群像小说,里面的俊男美女如过江之鲫,阮雪宗不过是其中一个背景板反派。
扎恩是中原人没错,但他从小生活在边陲,实际水平也有限,他绞尽脑汁地想着“不稀奇”怎么翻译,最后翻译出来的结果是:“阮少侠说,他长得好看,但其他中原人也好看,中原遍地是美人。”
真的吗?
商队众人瞪大了眼睛,并不太相信。
阮雪宗是他们见过最好看的中原人,那张年轻的脸几乎是完美的,完美得可怕,找不到任何瑕疵,稳稳踩在他们的审美上。但在扎恩嘴里,却仿佛是大漠中俯仰皆是的珍珠一般,这让人一下子对中原地区心生了好奇。
李玉衡笑了一下,是微微一笑,他身上披着狼皮,怀里抱着一只姿态柔顺的棕色兔子,骑在高头大马上,气质狂放高贵中透着一丝雍容。
明明俊眼眉飞,挺温和的笑容,却笑得扎恩头皮发麻。
他对扎恩道:“扎恩,你帮我问他,可愿意随我回国?”他不知道中原人喜欢什么,于是慢慢道:“如果他愿意,我可以派遣军队帮他寻找那莫须有的宗师宝藏,如果找不到,我也可以把举国的奇珍异宝献给他,如果他想念故土,我可以在这里帮他修建一座卷帘高楼,让他可以眺望故乡,我没有妃子,他会是唯一一个……他这个异乡人是我此行最大的惊喜,我希望你给我好好翻译,我的诚意很足。”
这些话信息量不少。
扎恩额头疯狂冒汗,他原以为此人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队首领,现在终于比阮雪宗慢一步反应过来,此人是谁了。可惜已经太迟了,他收了对方的钱,收了魔门的钱却不办事的人向来只有两个下场……
那些商队成员也虎视眈眈地凝视着他,手悄声握在刀柄之上,没有凌冽的杀意,只有一道无声的示威。
他不由去瞧阮雪宗,阮雪宗正在翻看地图,因为他一个字也没听懂,所以才拿出曲望舒的印记,一一比对这些西域诸国的图腾。
扎恩心里落了空,只好用西域话回道:“王,他肯定不会同意的,他是中原正道人士,性格嫉恶如仇,手里曾杀过无数的魔门,他在江南家大业大,不是无根无萍之人,这一次明显冲着宝藏而来,不会在西域久居。”
年轻的首领冷漠道:“那你就让他答应。”
“我尽量……”扎恩硬着头皮,这送命的买卖让他骑虎难下,正准备给阮雪宗翻译。恰在此时,阮雪宗看懂了地图,他提出了告辞。
扎恩心里一慌,连忙道:“阮少侠且慢,我的雇主说,他的国家雍国很繁荣,王都最近也来了很多江湖人,他们嘴里似乎有宝藏最新进展,你如果想探知宝藏的下落,可以多待几日再走。”
阮雪宗下意识低头看地图:“雍国的王都在哪里?”
扎恩指给他看,还道:“阮少侠,我知你来此目的,可西域大小国家林立,魔门势力众多,势力之间复杂多变,与其像无头苍蝇一般乱碰乱撞,不如去都城打探情况。”
阮雪宗一看,发现这是西域境内的一个极为繁华的主要城市,不仅有玩家复活点,还有最大的车马行,心里已经有想法了。
“那便多谢款待了,你们西域人真是热情好客。”他慢慢收起地图,感慨道。
瞧这句话说的,扎恩僵在原地,千言万语都想化为一句快跑!他腹中酝酿,面容迟疑了很久,最终没有说出口,因为阮雪宗已经去牵马了,有时候情绪和勇气就是一瞬间的事,一旦流逝过去,就找不回来了。
殊不知,阮雪宗虽然听不懂西域话,可他有孑然一身闯西域的勇气,再加上武功高强,深入什么样的魔窟他都不怕,再说了,真出事了,他跑得比沙尘暴还快。
商队前脚刚走,后脚阮雪宗的白旗就被人发现了。
玩家们激动得仿佛千里会师:“啊啊啊啊看这面旗子,宗宗来过这里!”
“我的天,龙卷风这么牛掰的吗,能把人带得这么远!”
“家人们快看地图,宗宗从沙漠走出来,他一定不会再回去,而是会留在城镇,距离这里最近的国家是雍,位于西洲境内,大家快冲啊!!!”
与此同时,提着一把魔刀的戚红辛也发现了那白旗,他眉宇一冷,很快便撕下这块白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