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嫣轻啊了一声迷糊醒来。下一刻, 姜峥的手掌覆过来轻捂她的嘴。
车内兔子壁灯散出一小圈柔和的昏黄光影,照清姜峥靠过来的面庞。俞嫣瞬间清醒,她下意识地伸了伸脖子朝门口的方向望去。
姜峥松开捂着她的嘴的手, 俞嫣自觉地抿了唇。迷糊在俞嫣的眼中散去, 她睁大了眼睛瞪着姜峥, 满眼不敢置信——他怎么能这样?
“驾——”青叶打着哈欠赶马,马车经过一长段石子路,一阵七零八碎的颠簸。
马车里面的小床上,叠在一起的两个人在这一阵颠簸里不由同时僵了僵。俞嫣抿着唇瞪姜峥, 倒也不敢出声骂他,担心被睡在外面的春绒和窃蓝听出异常。
身后的车厢里突然想起一道细微的“啪”声。青叶疑惑地皱了下眉,侧耳听了听, 倒是没听到什么声音。
不多时,青叶又听见身后车厢里的一声闷顿声,像有什么东西从床上、桌上掉了下去。
——车厢里,俞嫣揉着刚刚被姜峥拍了一巴掌的皮股, 凶巴巴地瞪着姜峥。她奋力去踢姜峥,直接将姜峥从窄床踢下去。
幸好姜峥之前因为车厢里的小床很窄,毯子偶尔会滑落下去, 他嫌脏, 所以在床侧的地面铺了一层地毯。平日也不会穿着鞋子踩在地毯上。
如此, 他睡在地毯上心里倒也没那么膈应。
俞嫣气呼呼地背转过身, 睡觉。姜峥望着木床上俞嫣纤细的身子,心里那口郁闷还是未能完全散解。
人非草木, 有眼有耳,也有心。何况姜峥又不是个蠢笨的, 他知道俞嫣是喜欢他、在意他的。
可是他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她对他的那点喜欢和在意是不是太少了?
不管是刘素素,还是苏家的千金。她对她们的做法,竟是一点都不在乎。
夜里,不知道是什么鸟站在枝头尖利地叫了一声,突然打断了姜峥的思绪。
姜峥恍惚了一下。他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太贪心,要的太多了?
不对啊,难道不是应该俞嫣夜不能眠辗转反思思考他是不是在意她吗?
下半夜,青叶犯了困,自知不能再赶路,将马车停在路边,然后轻轻敲了敲车厢的木门,窃蓝打着哈欠起身,换青叶小睡一会儿。
窃蓝并不会赶车,她只需要在青叶睡时,盯梢就行。
天刚刚蒙蒙亮时,青叶便睡饱醒来。他轻轻拍了下窃蓝的肩,低声说:“我睡足了,你进去歇着吧。看把你困的。”
窃蓝笑一笑:“还好啦,我和春绒只是偶尔盯一盯,都没有你辛苦。”
“赶车有什么辛苦的。”青叶口气轻松,将刚刚睡时挡脸的草帽放下来,跳下马车解了绳索,重新登车来驾马赶路。
窃蓝也睡不着了,干脆没回到两扇车门的夹间里睡觉,而是坐在马车前板上,吹着舒惬的凉风等日出。天边一抹似白非白的光亮,朝阳似乎随时都能冒出来。
“不了。睡不着了。”窃蓝往前挪了挪,好奇地问:“青叶,你在哪儿学的本事?是不是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了?”
青叶笑了笑,道:“大爷在六郎很小的时候给他请了五花八门的老师,我就跟着学了点皮毛。”
“皮毛?”窃蓝眼前浮现青叶轻而易举将那个大汉扔出去的场景。那个混头估摸着能有三个她那么重了!青叶居然说只是皮毛?
“咦,如果你这么厉害只算是皮毛。那姑爷岂不是厉害上天啦?”窃蓝惊赞。
青叶没听见窃蓝后一句话,只听见前面那句了。被夸了厉害,青叶咧着嘴角,心里美滋滋。
“吱呀”一声响,春绒推开车门钻出来。她笑着问:“你们谈什么这么开心?”
“跟青叶打听他那些本事哪学来的。”窃蓝问,“是我们说话把你吵醒了吗?”
“没有。本来也该起了。”春绒拢了拢头发,挨着窃蓝坐下,和她一起瞭望着远方,等着日出。
平时忙碌,她们哪里会有闲情逸致赏日出?春绒感慨:“倒是沾了光,能出来这么一趟。要不然恐怕一辈子不能走这么远的路。”
在朝阳从山峦后升起的暖融融里,窃蓝点头赞同春绒的话。她又问:“咱们什么时候到苏州?”
前面的青叶说:“说不准,要看是一直赶马车,还是换水路。要是一直赶马车,真要把三个地方都去完,年底准回不去。”
几个人迎着晨风有说有笑,时间过得很快。
窃蓝转过头,望着车厢的方向,奇怪地问:“咦,还没醒吗?”
春绒也有点诧异,这都半上午了,车厢里一点声音也没有。往常这个时候,两位主子可都会醒了的。
车厢里,俞嫣趴在床上,翻看一本花草册子。姜峥坐在床尾,手里拿了卷游记,翻看可去游玩之地。
两个人早就醒了,各干各的,谁也没搭理谁。
姜峥有些心不在焉。他再一次望了俞嫣一眼,终是将手里的游记放在一旁,往前挪了挪身,伏身在俞嫣身侧,手臂搭过俞嫣的肩背,轻握她另一侧的肩。
“酿酿。”他温声开口,“不要和我置气了。昨天晚上是我不好,把你吵醒。”
自他有了动作,俞嫣便悄悄竖起耳朵,听了他这柔和语气,还算勉强满意。
俞嫣勉勉强强地再翻一页书,仍旧不理他。
“我给你拿些东西吃好不好?”姜峥问。
“不吃。”
“那我们出去走走?桌上的花都枯了,该重新摘一捧。”姜峥再道。
俞嫣悄悄抬眼望向妆台去看那瓶野花,还没看见花,先撞见姜峥的目光。
俞嫣轻哼了一声,突然赌气地用额头使劲儿撞一下姜峥的头。她瞪他,压低声音:“让我先睡的是你,夜里胡来的也是你!这里是马车上,要是被他们听见了……”
望着她微红的眼睛,姜峥立刻接话:“下次不会这样。是我冲动。”
微顿,他再接一句:“也是我情不自禁。”
俞嫣抿抿唇,嘀咕:“别以为你这么说我会高兴。谁稀罕你的情不自禁……”
她垂下眼睛,手指头去抠狸猫枕头上的绣纹。
姜峥视线落在她的手指头,又慢慢上移,落在她蜷长的眼睫。他靠过去,亲一亲俞嫣的脸颊。
俞嫣闷声:“没洗脸。”
俞嫣突然叹了口气,瞪他:“给我洗脸!”
姜峥知道她这是消气了,立刻起身去倒水、拧帕。俞嫣挪了挪身,坐在床边,等着姜峥给她擦脸。姜峥照顾俞嫣早已习惯成自然。给俞嫣擦过脸,姜峥再给她擦手,沿着俞嫣纤细的指,仔细地擦过指缝,仔细又温柔。
俞嫣微偏着头,视线落在两个人交叠在一起的手。她突然哼声:“你不就是不高兴我没有不高兴吗。”
“酿酿说什么绕口令呢。”姜峥将帕子放回盆里再洗一遍,重新给俞嫣再擦一遍手。
俞嫣看了姜峥一眼,突然收回手,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呜呜地哭起来。
当然了,姜峥一眼就能看出来俞嫣又在装哭。他笑笑,也不去拆穿,而是陪着她演下去:“酿酿怎么哭了?”
“呜呜,你对我一点也不好。”俞嫣哼声呜咽抱怨。
姜峥配合地问:“我如何对你不好?酿酿说出来,我改。”
“呜呜你不希望我天天开心,反倒希望我忌惮这个怀疑那个。呜呜我喜欢我家青序、全身心信任我家青序,反倒成了我的错,被半夜揪起来打屁股呜呜呜呜……”
姜峥怔了怔。有一柄小锤子在他心口轻轻敲了一下。
俞嫣放下捂脸的手,对姜峥扮了个鬼脸。
姜峥笑起来,将俞嫣拉进怀里拥着,道:“刚刚风大,有些没听清。酿酿再说一遍?就中间那句话重复一遍就行。”
俞嫣瞪他一眼,继而抬起手臂搭在他的肩,勾着他的脖子,凑过去咬了一下他的脸。
姜峥反咬回来,先是在她娇娇的脸蛋上轻咬一下,再用力亲一下。
俞嫣带着嗔意地瞪他。
相爱总是这样,酸酸又甜甜。时不时还要伴着些黏糊糊的咸。
隔了两道门,传出去的声音不大,坐在车前的人没听清里面两人说了些什么,但是能听见人已经醒了。窃蓝叩门,询问要不要停车休息一会儿。
马车停下来,车上的人都下去走一走。窃蓝和春绒结伴,择了和俞嫣姜峥不同的路,散散步说说话。青叶没走远,就在马车周围走一走。
俞嫣拉着姜峥走了很远的地方去找野花。可这附近野花稀疏,他们走出去好远一段路,找了好半天,也只找到一些喇叭花和含羞草。
俞嫣低着头,一边用手指头玩着含羞草,一边问:“青序,我们什么时候到苏州?”
“我正要问你走不走运河。”姜峥道。
按理说应该走运河。可姜峥顾虑俞嫣可能不愿意走水路。
俞嫣当然明白姜峥顾虑什么。她玩含羞草的动作慢下来,迟疑了一下,才嘀咕:“你一直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再掉水里。”
姜峥立刻皱了眉。不好的记忆浮现眼前,他的眼底亦浮现了心疼和那种彻骨的痛楚。明明是炎炎夏日,只是回忆都让他立刻感觉到一阵寒意。
俞嫣回头望向停在远处的马车,缓慢摇头,说:“我俞嫣才不是胆小鬼。哼,我就走水路。我还要去学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