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红和窃蓝收拾完软塌, 互相对视着,都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惊讶和茫然。
别人不知道,可是身为就近服侍的侍女, 退红和窃蓝一直知道这两个人自成亲之后并没有立刻成大礼, 慢悠悠地先培养着感情。原先她们两个还暗暗着急过, 不过后来看着小夫妻感情越来越好,终是放下心来,也以为这两个人距离真正的礼成还要很久。
可她们怎么也没想到,会在今日这样的情况下成了事。
自以为很了解俞嫣, 可她们两个也没弄懂俞嫣今日这是怎么了?虽说俞嫣以前也时常发些小脾气,可头一遭气成这样。
退红小声说:“若说小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可是瞧着这也没和啊?”
窃蓝眉头皱巴着, 压低声音:“姑爷会不会对咱们小郡主用强了?”
姜峥从里屋出来,刚好听见窃蓝最后小声嘀咕的那句话。
退红和窃蓝瞧见姜峥从屋里出来,赶忙转过脸来, 纷纷恭敬低下头。
退红低着头禀话:“没唤人,也没有要出来的迹象。也没准我们进去服侍。”
窃蓝犹豫了一下, 壮着胆子劝:“姑爷别进去了吧。小郡主向来说一不二,她想一个人呆着, 恐怕您进去了……”
姜峥停下脚步, 望着浴室紧闭的房门沉默了片刻, 转身走了出去。
姜峥去见了被关在柴房的夏浮。大太太下了令,将人打得只剩半条命, 然后扔进了柴房里。即使是对待奴仆,主子们也不愿意真的沾了人名, 活活将人打死。而是将人打个半死扔进柴房关个三五日,若没熬过去,那就是自己病死的。若熬过去了,就会撵出府外。
夏浮并没有隐瞒,将自己对俞嫣说过的话一五一十地复述。就算被打死,她也不觉得自己做错。
“六郎,奴婢只希望您事事顺心。”夏浮跪在姜峥脚步,疼痛让她连跪都跪不稳,不停地发抖着。她慢慢俯首,额头磕在地面。
姜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从俞嫣为数不多的几句话里,他大概能猜到夏浮都对俞嫣说了什么。如今亲耳从夏浮口中听一遍,却是另一番心情。
直到今日,他才知道原来很多人以为他是忍着恶心娶妻,会一辈子不碰自己的妻子。
夏浮这样想,恐怕这府里还有不少人也这样想。
所以,俞嫣也是这样认为?
没有。
他从来没有这样打算。
“人生短短数十载,种种滋味都该体会。古往今来多少文人墨客笔下赞叹韵事风流,为其生死无惧。又将洞房花烛归为喜事之最。虽我未体会过,想来当是妙趣横生滋味无穷。我不会不顾你的感受一味欺你辱你,只想和你一起去体会红尘花事。”
——那日烛光烂漫风也温柔,他对她所言字字皆真,都是肺腑。
他会觉得俞嫣不好好穿鞋子的袜子脏,脏的是袜子,不是她。
她会觉得浴桶里留下的头发脏,脏的是头发,他自己的也会嫌。这不是嫌俞嫣。
就算他不喜欢食物和笔墨纸砚拿进寝屋,也是嫌食物和笔墨脏。这与拿进去的人无关。
他总觉得外面的东西不干净。一个“外”字,却早已将俞嫣屏除在外。
他的嫌脏,向来都有范围。比如他不会不喜母亲和手足的日常相处和碰触。
他的妻子,亦当如是。
姜峥对俞嫣来说是个陌生人,她需要去认识、去适应他,来消磨掉对亲密接触的抵触。
他又何尝不是。
姜峥不懂。为什么一个女子抵触和不认识的陌生男子亲近,是正常。而男子有这样的抵触就变成了不正常?
他需要时间来将一个陌生的女子变成自己的妻子,从那个“外”字变成“内”字。
他只是做不到像很多男子那样对一个陌生女人立马脱裤子发.情,他只是需要多一点时间而已。
这和“嫌弃”二字,毫无关系。
姜峥不觉得自己有错。
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内,他一点点去认识、接触自己的妻子,早已将她从一个陌生人,真的当做自己的妻子。
然后她听了婢女的话,和别人一样认为他嫌弃她。
姜峥突然扯了扯嘴角,勾出一抹浅笑来。
婚前对这段婚事有期待的人,不仅是俞嫣,他亦是。
青叶从外面进来。他早已经从下人口中得知两位主子大闹了一场,不是禀话的时候,可他不来不行,只能硬着头皮地过来禀话。
“六郎,百合和并蒂莲送到了。”
姜峥笔直地立在庭院里,目光落在虚无的远处,好像没有听见青叶的话。
青叶无法,只能再重复一遍。
姜峥这才瞥向他,凉薄道:“扔了。”
“啊?”青叶张了张嘴,有些不知所措。那些花都是姜峥亲自挑选。他看得出来姜峥有多上心,就这么扔了?
姜峥转身离开。
云瓷锦的床褥、坠着宝石的床幔、穿着铃铛的秋千和腰绳、熏雕着昙花和双雁的蜡烛、熏香、美酒……
这些都用不上了。
他准备了那么多,只想在两个人的第一次留下美好的回忆。可是这一切都被毁了,只有赌气和荒唐。
她死死咬着唇,睁大眼睛盯着他,不仅连亲吻都不肯,而且始终用一双怀疑的、愤恨的目光望着他。企图从他的反应里看出她以为的恶心、嫌弃。
姜峥走到门口,抬起的手却犹豫了很久才推门。
寝屋里,俞嫣已经从浴室出来,坐在梳妆台前给自己挽发。就在刚刚,她吩咐退红和窃蓝收拾东西。
“郡主,这马上要天黑了……”退红很急。
“是啊!”窃蓝也在一旁劝,“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好不好?”
俞嫣冷着脸,不为所动。
退红再道:“您不是不知道长公主的脾气,您要是这个时候跑回去。长公主许是要闹上姜家。到时候事情可就闹大了。姑爷对您不是一直都很好?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对对。”窃蓝继续在一旁附和,“再说了,您和姑爷的这桩婚事可是赐婚……”
“啪!”俞嫣将手里握着的梳子猛地放在妆台上,恼声:“赐婚怎么了?我就抗旨不遵了,有本事把我抓进牢子里!”
退红和窃蓝还想再劝,看见姜峥从外面进来。
“下去吧。”姜峥道。
退红和窃蓝福了福身,刚要先退下去,俞嫣恼声:“你们是谁的人?”
退红和窃蓝对视一眼,便不敢出去了。
俞嫣本是回头瞪退红和窃蓝,看见了姜峥,立马将脸转回去。
姜峥想了想,便说:“让你的侍女先下去吧,我们单独说说话。”
俞嫣抿了抿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闷声:“出去!”
退红和窃蓝立马转身。两个人走到外面,还在因为俞嫣今日突然的发脾气而茫然。
窃蓝求助似的询问:“要派人先回公主府一趟吗?”
退红很犹豫。长公主那个性子,可比俞嫣暴躁多了。这么晚送消息回去,长公主还不立马杀过来?若是以前,还能先求助俞嫣的长嫂。可是璧琴正是孕早期,也是顾不上的时候。退红犹豫了片刻,说:“让人把石绿叫回来!”
房中。
俞嫣背对着姜峥坐在梳妆台前,她听见姜峥逐渐走近的脚步声,恼声:“别过来!别靠我那么近!”
姜峥便在她身后三四步的距离,停下了脚步。
他问:“你要去哪里?”
俞嫣沉默不回答,默默拾弄着自己的头发。欲要挽起的头发将要弄好,她突然气恼地松了手,手中捧起的头发缓缓落下来。
她生气地转过身,盯着姜峥的眼睛,一句句质问:“你去哪里了?是吐了吗?还是去发病痉挛了?漱口了很多遍是不是?有没有把胰子干脆也吃进肚子里?”
“先在屋子里呆了一会儿,然后去见了夏浮,后来又在院子里站了一阵。”
“谁要听这些了!”俞嫣气恼地拍了一下桌子,微翘的小手指不小心撞在玲珑耳铛盒。
疼得她下意识地缩了缩手指。可是她不愿意在姜峥面前显出这份疼,只悄悄将手指蜷起来握着。
她移开视线不再看姜峥,高傲地抬着下巴。
“和离只当我们处不来。你放心我不会去告状!全当谢姜六郎当初救命之恩!从此两不相干!”
姜峥皱了下眉,平静地问:“你执意要如何?”
俞嫣不想和他说话。她怕再说下去,自己会忍不住掉眼泪。她站起身往外走,不想和姜峥在单独共处一室。
她经过姜峥身边,姜峥毫不犹豫地握住她的手腕,微微用力地握紧。
“你放手!”俞嫣挣扎。
姜峥不仅没有松手,反而是将人拽过来,拽到面前来,连她另外一只乱推的手也一并握住。
“太晚了。”他说。
俞嫣觉得手腕也被他弄疼了。她嗔恼地嚷嚷:“我都说了不是告状!我不回公主府,你放开我!”
“那你要去哪里?”姜峥微顿,“我陪你。”
“谁用你陪了?”俞嫣觉得好笑,“两不相干你听不懂吗?”
姜峥没有说话,任俞嫣挣扎,他仍是不松手。
俞嫣觉得哪里都疼,突然感觉很委屈。她拼命忍着不哭,嚷嚷:“我去找大夫还不行吗?你非要把我逼死吗?”
姜峥这才变了脸色,问:“怎么了?”
他始终不松手,俞嫣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血,还在流血。”她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