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不在公主府, 正在外面打牌。得了下人禀告俞嫣突然回家了,没有提前支会一声。她立马撂了牌,转身就往家里赶。
不远的回家路, 长公主催了车夫五次。
侍女劝慰:“殿下别心急, 小郡主许是回家坐坐而已。”
长公主没接话, 仍旧自己瞎琢磨着。以前嫌长子沉闷,究是不一样。儿子至少还在身边,总能见着。可女儿嫁了人, 不能日日看着了,心里竟是将当初嫁女的喜悦抛了个干净,对女儿的记挂倒是一日比一日浓。
出了什么事情才会不提前支会一声, 直接跑回来?
长公主又想到昨日行昌园的事情。昨天下午俞嫣已经派人过来解释了行昌园的事情,让她不要担心。不是因为这件事,还能因为什么事?
长公主思来想去,越发觉得这个可能性很高。
长公主急匆匆地赶回家中, 得了家仆禀告原来俞嫣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姜峥也陪着一起。
她“哦”了一声, 心里的担忧稍微散去那么一点。从家仆口中得知俞嫣在后院的小花园里,她连衣裳也没换, 赶忙过去。
她远远看见俞嫣蹲在芳草艾艾的花园里, 手里拿着个陀螺逗着松儿。还没走近呢, 她就听见了俞嫣和松儿的笑声。
再一看, 姜峥就坐在一旁的凉亭里,面色带笑地望着俞嫣。
长公主的步子慢下去, 心里的担忧又散去一步。
“怎么突然回家了?”长公主走过去询问。
俞嫣抬起脸,那是一张沁着一点夏日薄汗的笑脸。她轻哼了一声, 说:“知道母亲嫌我烦,我是回来看松儿的!”
她晃着手里的小圆鼓,小圆鼓周围的小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逗得松儿哈哈大笑。
姜峥已从不远处的凉亭里起身走过来,还未来得及开口,长公主已经用一种打量的目光望过来,道:“青序也过来了。”
“这不是刚被革了职,正清闲着。酿酿想回家,就陪她一起回来坐坐。”姜峥温声解释。
长公主多看了姜峥一眼,点点头,没说什么。昨天晚上她琢磨昨日行昌园的事情许久,最终亦是和旁的朝中臣子一样,猜测姜峥是得陛下授意。对于他如今被革职这事儿,自然也没当回事。
“姑姑抱!”松儿玩累了,伸出一双小短胳膊朝俞嫣张开。俞嫣赶忙将手里的小花鼓递给侍女,将松儿抱了起来。
“姑姑!姑姑!”松儿挥舞着小手,去摸俞嫣的脸颊。
瞧见这一幕,姜峥立刻皱了眉。他将目光移开,眼前还是松儿那只小脏手。他在心里叹息一声——小孩子就是麻烦,把他的酿酿的脸给蹭脏了。
俞嫣悄悄望了他一眼,默默收回视线。
璧琴姗姗来迟,笑着说:“我睡着了,你回来下人也没喊我起来。”
俞嫣立刻道:“是我不让她们吵嫂子的。只不过这不早不晚的,嫂子怎么睡了呀?是不舒服吗,还是昨天晚上没睡好?”
璧琴迟疑了一下,才笑着说:“身上重。”
俞嫣愣了一下,立刻灿烂笑起来:“恭喜嫂子。”
松儿小小的手指头勾住了俞嫣的头发,在手里把玩着。俞嫣收回目光,望着怀里的松儿,笑着说:“松儿要有弟弟妹妹了,开不开心呀?”
远远看见俞珂从远处跑过来,俞嫣小声对松儿接了句:“弟弟都是讨厌鬼,咱们松儿还是要妹妹吧!”
长公主道:“今日风大,进屋去说话。”
她又转过头叮嘱璧琴:“你身上衣裳单薄了,下次出来披件外衣。还有你身边的侍女也得仔细着点,站得离你太远了……”
俞嫣听着母亲叮嘱嫂子,耳畔还有松儿奶声奶气地嘀嘀咕咕。她将视线落在嫂子的肚子上,她怎么觉得忽然之间身边好些人都有了身孕。
一家人一起用了午膳,姜峥和俞嫣的兄弟在前院说话。她陪着嫂子进了屋。璧琴如今月份浅,正是要注意的时候。璧琴饮食不受影响,只是总觉得身上没劲儿,喜欢躺着、挨着。
俞嫣对周漾漾、宋臻都不熟,有好奇也不会去询问。可她和长嫂关系很好,守在璧琴身边,好奇地问:“我会不会吵着嫂子休息?”
璧琴笑着摇头:“只是身上没劲儿喜欢躺着,并不困。你今日回家来和我说说话,正好解闷呢。我就喜欢和你说话,你声音甜,我听着心情都好。”
璧琴已经很严厉的一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孕,整个人气质柔和下来。
俞嫣好奇地盯着璧琴的肚子,询问:“我可以碰碰吗?怀孕是什么感觉呀?”
上次嫂子怀松儿的时候,她年纪还小,根本没好奇过这些事情。
璧琴拉住俞嫣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问:“摸出什么特别了吗?”
俞嫣手心紧紧贴在嫂子的肚子上,用心感受了很久,最后摇摇头,嘀咕:“什么也摸不出来……”
璧琴轻笑了一声,道:“才两个多月,感觉不出来呢。”
俞嫣“哦”了一声,收回手之前帮着拉了拉薄毯给嫂子盖在身上。
璧琴瞧着俞嫣觉得有些好笑。以前她怀松儿的时候,俞嫣离她远远的,嬷嬷打趣让她摸摸看,她怕弄坏了她的孕肚,直接吓跑了。今日居然会主动打听孕事。这是因为出嫁了?
璧琴琢磨了一下,心道俞嫣日后也要经历,便斟酌了言辞,柔声道:“酿酿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到时候你就能感受到一个小生命是如何在你的身体里孕育,慢慢长大。也许会有些孕期不适的反应,可是一想到这个孩子一半的骨血是自己,一半的骨血是心爱之人,那种滋味就像一颗幸福的种子种在心里。她可以慢慢感受着独独属于你们两个人的幸福发芽、长大。那是一种只可意会的独特的幸福感、满足感。”
长公主从外面进来,就听见儿媳在给女儿讲这些话。她瞥了一眼俞嫣脸上的表情,问:“怎么了?你有孕了?”
“母亲说笑了。酿酿出嫁还没一个月呢,怎么可能这么快有好消息。”璧琴道。
长公主在一旁坐下,盯着俞嫣脸上的表情,郑重问:“我问你,你为什么今日突然跑回来?”
俞嫣有一点心虚,她故意用强硬的语气哼了一声,反问:“怎么?出嫁了就不是你女儿了,这里就不是我的家了?”
“我何时这样说了!”长公主气得轻拍了一下俞嫣的手臂。她又忍不住反思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璧琴赶忙笑着打圆场:“酿酿,母亲是担心你在姜家受了委屈。”
俞嫣垂着眼睛,说:“我好好的,别瞎担心。”
“真的?”长公主板着脸追问,“马上快一个月了,很多事情也要原形毕露。你婆母没刁难你?那些妯娌呢?最重要是姜六那小子对你怎么样?”
俞嫣小声嘀嘀咕咕:“人前亲亲切切喊青序,人后姜六那小子……”
璧琴被逗笑了,道:“母亲,我看您就别担心了。瞧酿酿这贫嘴的小性儿一点没改,就知道日子滋润着。再说了,我瞧着妹夫对酿酿很上心。”
长公主也希望自己是瞎担心,她说:“如此最好。你可得给我记住了,我的女儿不是送出去给别人欺负的。姜六那小子也好,姜家上上下下也好,但凡谁让你不顺心,都别惯着。该闹就闹!天塌了,你母亲给你撑着。”
这倒是长公主第一次说得这么直白,俞嫣心里生出感动来,她偎过去,难得拿出几分小女儿的娇态。
长公主和璧琴想着俞嫣这嫁过去也马上一个月了,孕事或很快就会到,叮嘱了她很多细节。包括如何择期更易有孕、如何在早起分辨出自己受孕,还有更多的孕后注意事项。
俞嫣弯着眉眼认真听着,实则她强打起精神才能不让母亲和嫂子看出来她的频频走神。
俞嫣和姜峥在公主府用过晚膳才回姜家。
路上,姜峥瞧着俞嫣有一点心不在焉,主动道:“时辰很早,我们去逛逛吧。”
俞嫣这才发现外面很吵闹,她掀开车窗边的垂帘往外望去,瞧见马车正经过热闹的街市。
原来今日有庙会。
“好啊。”俞嫣放下垂帘,转过脸来对姜峥笑笑。
姜峥细看了一番她的神色,没探出个所以然。他先下了马车,然后朝俞嫣伸出手,将人扶下来。
姜峥望一眼天色,云层有些厚,许是要落雨。若不是瞧着俞嫣情绪有点低落,他并不愿意来凑这个热闹。走进挤挤囔囔的人群,他唯盼着不要赶上雨。
俞嫣在一家沿街的扇子小摊停下。如今只是初夏就这样闷热,可想而知今年的仲夏一定很热。
“夫人看看团扇?这个罗绣团扇的绣纹最精致,夫人瞧瞧?”小贩努力卖货,“夫人手里拿个团扇更好看,夫人好眼光!而且那扇子上绣着石榴,最合适新婚小夫妻!”
俞嫣本来很喜欢这个浅粉的团扇,听了摊主的手,她一愣,手里的团扇掉回扇子堆里。
“那个不错。”姜峥指了指远处一个雅致的山水团扇。
“不买了。”俞嫣转身就走。
小贩挠了挠头,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姜峥跟上俞嫣,温声道:“小贩浑说的,你别往心里去。是有很多人觉得多子多福。可我不是说过了?我不太喜欢小孩子,咱们家没这个讲究。”
俞嫣抿了抿唇,指着远处的糖人,说:“我想吃那个。”
“好。”姜峥让俞嫣在原地等着,亲自去给她买。
俞嫣立在人来人往的热闹街道,目光凝在姜峥的身影上。周围那么多人,可是所有人好似都成了黑白的布景,唯有姜峥挺拔的身影带着点色彩。
不停有人在俞嫣身边经过,沿着四通八达的街道各种穿梭。俞嫣立在原地,望着远处人海里的姜峥,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站在岔道口,需要一个抉择。
姜峥买了糖人回来,他将糖人递给俞嫣。糖人是一只小花猫,笑着的小花猫。递给她糖人的姜峥,也眉眼如画地温润笑着。
俞嫣从姜峥手里接过糖人,咬了一口。
她知道,这个抉择很迫切。
俞嫣看了杂耍、吃了点心,还买了几件小玩意儿,她努力让自己融入这份热闹,暂时驱赶心里的杂思。
天色黑下来时,天幕终于开始落雨。淅淅沥沥的小雨,慢悠悠地洒落。热闹街市中的行人也越来越少了。
姜峥从青叶手里接过油纸伞,他一手举着手,一手揽过俞嫣的腰身将人带进怀里。
伞面朝着俞嫣倾斜,他另一侧的肩上逐渐被脏兮兮的雨水打湿。
路边高悬的灯笼在小雨里摇曳,落下来的光影也晃动,将两个人伞下紧挨在一起影子照得明明灭灭。
“让一让!让一让!”几匹快马突然从远处冲过来,急着赶路般,很快的马速并不打算减慢。
油纸伞遮了视线,滴滴答答的落雨声也让马蹄声难以分辨从哪边过来。俞嫣回头去瞧,她刚转过身,人已经被姜峥拉到他另一侧。
姜峥握着俞嫣的手臂,与她面对面。几匹快马从他身后经过来,高扬的马蹄溅起雨泥溅了他一身。
伞下,近在咫尺的两个人四目相对。
俞嫣望着他,说:“你身上弄脏了。”
姜峥未接话,而是用温柔却确定的语气说:“酿酿有心事。”
俞嫣有一点想先回家,姜峥握着她小臂的手微微用力,没让她抬步。
短暂的晦暗僵持,俞嫣说:“有一点丢人。”
她没头没脑的话,姜峥并没有听懂。他并不立刻问,盯着俞嫣的眼睛,用心思考着。
俞嫣望着姜峥,眉心一点点拢蹙。
一整日的思量有了结果。她发现自己动了心。她还没有听到姜峥先诉情长,她还不确定这个人是不是也同样喜欢喜欢。不,是更喜欢自己。她先发觉自己喜欢这个人,这确实有一点丢人。
可是,喜欢的人是自己的夫君。她也没有告诉他,也不算太丢人?
姜峥思量之后,如实道:“酿酿,我没懂。可以解释给我听吗?”
俞嫣没有回答,她望了姜峥片刻,突然踮起脚尖,将温柔的吻落在姜峥唇上。
就算不能去体会你说的极乐、就算一生无子女,也都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