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肉汤的奇怪鲜香味太浓。
香气很重, 哪怕隔得极远的玩家们都闻见了,那仿佛是一汪汤水里盛满了剔出来的肉块与骨髓熬出来的油脂,说不上很好闻,却莫名的勾起了其他玩家的馋意。他们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去望那小小的一汤盅, 看上去, 竟很想分一杯羹的模样。
而红姐则是微微有些恍惚,被那肉香熏的出神。不知为何,她在那瞬间被勾起了极大的渴求与食欲, 喉咙滚动,很想不管不顾地品尝一口鲜美的肉汁——但她被元欲雪轻轻一挡,少年指尖上的凉意像一朵化在皮肤上的雪花, 触感冰凉,让她微微一怔, 神智清明起来,很快反应过来了, 她怎么可能会这么控制不住自己。
而且她熬的是甜汤, 又怎么会变成这么浓的肉汤?
红姐的脸色有些难看, 神色警醒, 目光紧盯着那熟悉的餐具。
汤蛊旁配备了一支巨大汤匙, 元欲雪微微垂眸, 将汤匙放进去沉到底, 把里面的内容捞了出来, 里面是絮絮的碎肉, 与一些仿佛内脏烫熟后形成的深红色卷块。那股肉香倒是更为明显起来, 站在旁边的小明起身, 依旧是怯懦神情, 却仿佛被勾魂一般,鼻头处小心翼翼地轻轻抽动,难得大胆的对红姐和元欲雪道:“我能不能……分一口喝?”
其他人也有些意动,像是老王,也有些犹豫要不要开口,反正他只是尝一口,一口而已……应该不会被拒绝吧。
“最好不要。”元欲雪将汤匙放了回去,汤盅的盖子重新盖上,也依旧泄出了一点肉香。他面容很冷静,神色十分平淡地陈述道:“这是从扫地机里挑出来的那些肉。”
“……?!”
这一下子对人的冲击稍微有些大,尤其是刚才还在犯馋的玩家。听到元欲雪这番话,知道自己是对人肉产生的食欲,顿时有些犯恶心起来。
不过他们也就是那一瞬间相信了。随后又反应过来,这汤都煮成这样了,怎么可能辨认的出里面是什么肉,又没什么特殊特征。说它是刚才扫地机里的那些肉,就更没逻辑了……这种东西,怎么可能辨认的出来。
于是看着元欲雪目光带上了些怀疑,疑心他是故意吓人来着,
但元欲雪的神色太认真了,就这么平淡叙述,都能让人第一时间取信他,而不是考虑他话里的合理性。
元欲雪倒没有后面继续解释的意思,只是退开了一些,将那肉汤推远了一点。
而阿剑的神色变幻,略微犹豫之后,直接去取了被自己封存起来的快递箱,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了。
里面的密封袋已是空空荡荡,里面只残存着一些血水,但肉块和发丝皆已不见。阿剑的脸色不算很好看,他看向空空如也的快递箱,又瞥了一眼汤盅中熬的香浓的肉汤,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那里面竟真有可能是那清理出来的碎肉……熬出的汤。
老王这会是彻底憋不住了,实在觉得反胃,他的喉结微微滚动,那勾人的肉香,在清楚它的成分之后,不知何时变成了一股难闻的恶臭与腥味。
像是腐烂了数天的肉,被蒸熟后的怪异气味,哪里还有半点的勾人。他们甚至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之前的自己会想吃这玩意,顿时一撇头,捂着口鼻离远了一点,可能是怕自己马上吐出来。
其他玩家的脸色也不大好。小明呆怔怔地跌坐在了座位上,脸色苍白,像是被吓得呆住了。
阿剑一言不发,将汤盅端走,大概是打算将里面的东西全倒掉。元欲雪看着他的动作,微微出神,视线跟着那汤盅而移动,老王还以为元欲雪还有什么意外发现,小心翼翼地请问元欲雪:“那还有什么问题吗?”
元欲雪微微顿了一拍才道:“……甜汤没有了。”
老王:“……”
但元欲雪这话说的也不像在抱怨,只是微微有些失落的情绪,显得很乖又体贴懂事的模样。
老王最开始有些无语,但见了元欲雪这幅模样,又好像觉得他也是真的委屈……
红姐原本心情都被那人肉汤给破坏殆尽了,听到元欲雪的话不知怎么又怎么有些轻松起来。她指尖夹着的那支香烟轻轻颤动,眉眼微微挑起,“等会我再去熬一道,这次盯紧点,不会再出现什么怪东西。”
元欲雪很轻易地被哄好,点头,对着红姐轻声说谢谢。
阿剑回来了,人肉汤处理好了,器具自然不会留,大概全进了垃圾桶里,其他人也默契地没有问他是怎么处理的。
本便不佳的食欲经过这一番血肉模糊的洗礼,众人更是都兴致缺缺地松开筷子。唯独元欲雪微微垂眼,将碗里略微冷掉的最后一口米饭吞掉。
小明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看见元欲雪的动作,忍不住有些惊愕地道:“你还吃得下去吗?”
元欲雪不太理解他的惊愕,解释道:“我没有碰到汤。”
所以不用洗手。
小明都觉得有些无力了,不是这个意思啊……看完那种东西,怎么还会有胃口啊。
元欲雪用完餐,和红姐一起将碗筷收起来,送进了厨房的洗碗机中。过程中元欲雪发现洗碗机也有一些快要坏掉的征兆,于是更换了一些零件,调试好后才离开了厨房。
其他玩家倒也四散分开,心绪多少有些不平静——这才第一天,就出了这种事儿,恐怕他们以后吃饭都得小心点,怕里面会生出什么奇奇怪怪的玩意来。
过了饭点,虽说时间还早,但夜晚一般是副本最危险的时候,于是玩家们一个个都早早回房休息。不说副本老手比较有经验,除非是剧情要求,晚上都不出来晃荡;就算是新人,也会有下意识的趋利避害的本能,在半夜这种危险时刻好生生的待在自己的屋里。也就小萝说想看动画片,在影音室里多留了一会,也是赶在天彻底黑下来前回到房间的。
按理来说,他们聚在一起睡觉会比较安全一点。在副本当中,也不该有那么多讲究。但他们目前经历的是凶宅试住副本,房主要求他们每个人睡在固定的房间里——要不然还叫什么试住,怎么能服众。
不过就算这是一栋凶宅,玩家们还是想感慨,这住宿条件比他们经历过的一些副本要舒适多了。
床褥柔软蓬松,枕头是上好的天鹅绒,房间的比例极宽阔,半点不觉得压抑。装饰又都温暖漂亮,如果不是它的背景来历不太美好,的确是一个非常宜居的地方。
有讲究一些的玩家,在回到房间后,先是反锁了门,再开始做一些简单布置。
阿剑将宽大的床褥另一半堆满了不用的枕头和衣服——据说床上空出来的空间太大的话,会吸引鬼睡在你的另一侧。
又关注完房间内没有对应的门、窗、电视、镜子或是特殊物品。将房间和浴室内的镜子都用长布遮上,小心注意过鞋子的摆向……要是鞋子指向床的话,则是在给鬼引路。
做完这些很繁琐的事,遵循了自己的小忌讳,阿剑才回到床上躺下,他看了一眼机械眼球,里面的观众人数竟然比白天还要多一些,也不知道他睡觉到底有什么好看的。想到任务的提示,阿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关上直播间。只是阖着眼休息,但依旧很警惕。
老王躺在床上,这会儿已经睡熟了。眼球漂浮在他的身旁,在房间当中左右摇晃着,自由拍摄。
红姐在床边用了一个道具,微光笼罩在床头,也跟着合眼休养精神,顺便将机械眼球固定在了一个位置。
小明身处房中,他整个人都瑟缩地躲在了被子当中,被柔软的棉絮包裹,看不见他的面容,全身上下都没有一处暴露在外的地方,似乎是害怕极了。
而那机械眼球被按下关机键,以一种透明状态漂浮在床边。
小萝躺在房间的沙发上,打开了沙发对面的电视机——和在楼下所看的动画片不同,她看的是一部恐怖血浆片。小女孩陷在柔软的小毛毯当中,抱着一只枕头,暗下来的光线落在洁白的墙壁上,映出一些光陆怪离的色调来。
她一边看着血浆片,一边调整了一下机械之眼的位置,似乎在和里面的观众说话。
“这部好看,我喜欢里面的演员。”
“不要换。”她似乎有些任性,娇气的拒绝道。似乎是看见了观众们在讨论什么,又跟着笑了起来:“是吗……你们讨厌他啊?”
“可是我还挺喜欢他的呀。”
这个“他”字被小女孩说的柔软又黏人,微微拉长了一点语调,显得很是可爱。她将下巴压在了柔软的抱枕上,软乎乎地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他留下来陪我。”
…
元欲雪不需要睡眠。
但他也按照人类的习惯,躺在了柔软的被褥当中,进入了呼吸很轻缓的拟态睡眠状态——没有用待机状态来节约能量,在这种环境下不大适合。
床褥很温暖,元欲雪甚至能察觉到近似人类体验一般的舒适触感。
直播间自然是没开着的,那只机械眼球相当疲软的跟在他身边,一天了都没什么用武之地。
时间缓缓推至深夜,别墅内顶楼的铜钟敲响,清脆的一声钟鸣,扰得正在清梦当中的玩家,都跟着眼皮微微跳动一下。
有些人被吵的醒过来了。
但说是这么说,意识虽然清醒了,他们也绝对不会做出三更半夜出去冒险的行径来,何况在这种灵异副本里,该糊涂的时候,就要糊涂。
就像老王,他虽然被吵醒了,但眼皮子都不带掀开的,维持着那个侧身姿势,继续进入到了熟睡状态当中。
也就是同一时刻——耳边传来了女人的尖叫声。
别墅房间的隔音设置是很好的,但此时,那尖叫仿佛就趴在耳旁,穿透了耳膜,无比清晰起来。这让老王的眼皮子又跟着不安跳动了两下,喉结情不自禁地干咽着口水,但是身体却是僵住了,没敢动。
那尖叫声音持续了很久,且变得愈加惨厉起来,其中掺杂了一些难以听懂的语言,从她的语气上来判断,大概是咒骂。
最后传来了一声什么重物落地的巨响声——“嘭”的一声。
世界安静了。
老王的脑海当中,却情不自禁地开始勾绘起来想象中的画面。
那声重物落地,很像大概百斤左右的肉块,从大概六层楼高的地方落下来的样子。
他就住在第六层。
老王微微咬牙,硬撑着没敢动,就这么迷迷糊糊地捱到了天亮,顶楼的钟声再次响起。
早上七点了。
老王眼底略微有些发青,他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段时间,意识在梦境浮沉当中不断游荡,休息了又没怎么休息好。现在想起昨夜的事,竟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真实发生的。
窗外天光倒是已经大亮,他试探着在玩家们临时组建的微信群里发了一条消息,才走出门。
其他玩家也醒了。虽然害怕,但也不可能一直待在房间当中。
刚走出门,老王便情不自禁地做出一个举动来——趴在栏杆上,微微向下望去。
他的眼力还算不错,隔着六层楼的距离,硬是看到了一楼大厅当中……有四溅开的,干涸的血迹。
已经有些玩家来到一楼了。
阿剑表现的挺镇定,他就住在一楼的房间里,甚至洗漱完后才慢悠悠出来,此时正对着那一片狼藉痕迹拍照记录。
在大厅的中央,地板上铺满了分布为溅射状的血痕,此时已经干涸,变为了一种棕褐色的粗粝颜色。中间有一片未被血液波及到的干净区域,隐隐拼接成了一个肢体扭曲趴伏的人形。
除去大量血迹外,地板其他位置没有出现零碎的器官和肉块,但光是依据现在留下来的痕迹,和昨天半夜里,恍惚的一声“嘭”声巨响,已经可以由人想象出那个丰富画面了。
半夜十二点出现的咒骂,在十二点后,一个女人……从楼上跳了下来,摔在了大厅的地板上。
老王看着那一块区域,唇微微张合,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但还是询问身边的阿剑:“……有尸体吗?”
“没有。”阿剑摇头,“我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现场除了血液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痕迹。”
就在这时候,身边传来急促惊恐的尖叫,是他们都熟悉的声音——来源于沉默寡言的新人玩家小明。
他似乎见到了什么恐怖的画面,根本难以压抑情绪。阿剑和老王对视一眼,向发出尖叫的地方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