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院对于梁京百姓, 本就是一个充满新鲜感的场所。
不提独树一帜的装潢风格、奇特又方便的各种用具、用品、新奇的吃食,单说“看电影”这一独特的消遣方式,几乎每日都带来不同的感受。
今日清晨, 《一个怪物的诞生》既为百姓解惑了怪物的真颜,又带来更多疑问:为何影片中的人穿着样貌与他们截然不同?这个被称为花絮的影片在何处又是如何制作出来?影院的掌柜到底从何而来?有何目的?
问题太多了。
电影院就像一个巨大而精巧的谜团,不断刺激着梁京百姓的好奇心和探知欲。
这个谜团太过奇诡,又极力展露出无害的样貌, 许多人虽心怀警惕,又无可避免地受其吸引。
此时便是如此。
电影院刚澄清爆米花怪物, 再次放出新的预告片, 占据整面玻璃的屏幕正对街道,新的影片名为《落花时节又逢君》,几乎是一瞬间就抓住所有路人的心神。
战乱年代, 百姓生活困苦。
女刺客花时奉命刺杀位弱不禁风但手握重权的朝庭重臣沈香君, 两人却阴差阳错互换“灵魂”, 自此刺客与刺杀目标被迫“绑定”, 开启一段充满惊险与未知的别样故事。
不需太多炫目的画面, 单是刺客和刺杀对象被迫绑定的前情, 足以令人好奇后续,加上“灵魂互换”的设定, 在本就充满张力的人物关系中, 平添神秘和想象空间。
大武朝不乏描写神仙精怪的话本,亦有涉及恶鬼吃人、人鬼结缘、精怪夺舍之类的范本,可电影通过布景、配乐、演员、台词以及特效营造出来的视觉体验,看书、听书完全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花时与沈香君的灵魂互换又与话本中常见的夺舍套路不同, 话本喜欢写精怪想吃人, 不想引人注意, 便想法子披上人皮混入市井;也有人喜欢写人鬼结缘,鬼为与情人长相厮守,夺舍别人身体。
《落花时节又逢君》的两位主角都是人,这就令人尤其好奇他们灵魂互换的缘由,以及最后会不会换回来?
假若无法再换回来,二人此后要如何生活?
如果换了回来,沈香君又会如何处置花时?毕竟花时最开始是想要杀了他。
这次的片花只有三十秒,每一秒都精准踩在最精彩勾人的点上,最后一帧画面是花时和沈香君再一次尝试唤回身体后,互相对望。
谢旭猛捶马车车门,惊得拉前方马匹不停撩蹄子:“所以,到底换回来没有?”
陈宇宁心里也跟猫爪一样:“这电影什么时候上?太有意思了!”
晋王世子和陈宇宁挤在窄小的车窗口,嫌弃地往一旁撤,偏太远看不到屏幕,又忍耐着挤回来,“不是说了两日后?”
陈宇宁:“还要两日!这可难熬了。”
谢旭坐会马车里,“急也没用,先去吃饭。”
陈京山听闻昨日电影院掌柜去了四喜楼,还说要揭露爆米花怪物的真颜,早早便到影院门口蹲等。
看完花絮,他思虑良多,再次感叹电影院的深不可测。
下午路过,又见新片预告,在门口站了许久。
反复观看数遍,他终于看够,准备离去,回身看见刘根农,走过去作揖行礼,“刘兄,近来可好?”
刘根农沉浸在新片预告上,隔了片刻匆匆回礼,喃喃道:“《小厨娘》还没改完,竟又要上新片了。连‘夺舍’也能演出来,不可思议。”
陈京山有心打听:“听闻昨日影院的小掌柜去了四喜楼,当时刘兄可在?”
刘根农点头,绘声绘色讲起昨日四喜楼的场面,“那小掌柜瞧着面嫩,却是个厉害人物,三言两语把那造谣之人堵得哑口无言。她身边跟着的伙计会工夫,直接将那造谣的人送去见官。不出半日,所有造谣者都被官府的人带走,全都打了板子。对了,昨日小掌柜还拿出制作电影的器具。那东西小小一块,不足指头大的孔眼对着人,就将那人的面容、身形和声音全都装了进去,连周遭的摆件、桌椅也都能装进去,真真是神奇。”
陈京没想到路遥竟当众拿出宝物,听着刘根农的描述,心生羡慕,又暗暗后悔没能亲眼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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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旭是左相谢谦儒的嫡次子,在外游学一年,临近府中老夫人生辰,提前回京。
谢老夫人极为疼爱这个孙儿,生辰大宴在前,还催着谢夫人给他办一场接风宴。
一场小宴,来得多是与谢旭年岁相当的小辈和贵女。
左相家的帖子,少有人推脱,宴会这日自是热闹至极。
酒过三巡,一群人围着谢旭,求他讲讲在外游学的趣事。
谢旭喝了不少酒,两颊浮着粉光,眼睛发亮。
他挑了些游学途中的见闻讲述,渐渐神思混沌,话锋一转,说起天下第一剑客叶轻舟的事迹。
自昨日在电影院看了《天下第一》和《盛京小厨娘》,叶轻舟、余蒸蒸、景皓几人的形象就在脑中扎了根,当时从影院出来还没感觉,后来去酒楼吃饭,几人聊来聊去都是剧情。
最是意气风发的年纪,谁没有做过鲜衣怒马,仗剑天涯的美梦?
三场影片中,谢旭最喜欢《天下第一》,梦中都有叶轻舟的身影。
他文采不俗,又带着厚重的角色滤镜讲故事,江湖的刀光剑影、快意恩仇被他描述得波澜壮阔,很快吸引住宾客的注意。
陈宇宁坐在一旁,时不时给剧情打补丁。
旁人好奇:“陈兄也见过叶轻舟?”
晋王世子面容一贯沉肃,语气带了点难以察觉的自得:“叶轻舟并非谢二少游学途中遇见的侠士。而是电影《天下第一》的主人公。身在京中,诸位都还不知电影院?”
谢旭红着脸拍脑袋,小声嘟囔:“这话我想说的!”
陈宇宁也小声吐槽:“没记错的话,世子也是昨日才知晓电影院。”
晋王世子:“……”
旁人闻言,更加好奇:“店影是何物?店影院又与店影有何不同?我等从未听闻过。”
这次谢旭抢在晋王世子前,叭叭叭把在电影院的见闻全倒了出来。
隔着屏风的另一侧,贵女们也在听,脸色惊奇,忍不住与相熟的千金咬耳朵。
“听着倒真有趣,可惜在东市,平日不好过去。”一个贵女遗憾地说。
穿鹅黄色绣花百褶裙的少女点头,垂在耳畔的流苏轻晃:“听二少的意思,无论男女,走夫贩卒都聚在一处看店影,还要吹灯,女子怎好去?名声不要了?”
贵女千金初闻意动,转头一细想,便知无论那影院如何有趣,她们都无缘得见。
万宝珠早上被皇后留在宫中说话,出宫后又回府换了身衣服,抵达谢府,已经开宴。
不过她身份高,又深得武帝宠爱,就算来得迟了,也无人敢说道指责。
侍女在前方引路,万宝珠还未走进清风阁,便已听见谢旭的声音。
屏风另一侧,众贵女纷纷起身,低头行礼:“千岁殿下。”
“不必多礼。”万宝珠径直走到宴厅正中间主位落座,“在门外便听见里头热闹,这是有什么稀奇事儿?”
旁人不敢鲁莽回话,谢晚是谢旭胞妹,负责招待女眷,浅浅提了两句电影院的事。
有人起头,其他人也活跃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再次小声聊起电影院。
可惜以她们的身份,无论是出阁前还是嫁做人妇,都不太可能去那样的地方。
万宝珠听贵女们从兴致盎然的讨论到逐渐认命的叹息,把玩着腰间的荷包,语气散漫:“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去处,男子去得,为何女子就去不得?想去看,带上侍女仆从,又有何妨?”
大约八年前,宫中设宴,混入刺客,危机之时,太子替今上挡了一刀,伤重身亡。
太子薨逝,武帝伤心欲绝,不思寝食,病倒在床。
万宝珠是太子遗孤,当时年仅五岁,进宫宽慰武帝,日夜陪伴君侧,后被赐封德宜公主,多年圣眷如一日,行事惯来无所顾忌。
旁人只敢捧着,万不敢忤逆,闻言皆轻声附和,不再多言。
万宝珠觉得无趣,忽地想起路遥,唇线不禁上弯。
那小掌柜行事才是乖张无状,各府贵女若是见到她,怕是要惊去半条魂。
可惜啊可惜,她们都不会去那电影院。
接风宴上的趣闻,到底将电影院宣扬了出去。
第二日《落花时节又逢君》首映,门口陆续停了数辆马车。
谢旭跳下马车,身后紧跟着一穿浅蓝色锦衣的白皙少年。
谢晚被兄长扶着下车,没来得及打量传说中的电影院,抬眼便见后面的马车下来一个眼熟之人,脸色微僵。
孙清荷看见谢晚,脸色同样尴尬。
她亦是一身男装,陪她同来的是胞弟孙清举。
昨日,各府贵女满面遗憾,哀叹去不了电影院,再无后话。
宴会一散,谢晚实在心痒,又去找谢旭询问,这一问便成了心魔。
她趁着谢旭酒劲未消,求他带她来一趟电影院。
谢旭清晨酒醒,百般推脱,最后还是没抵抗住妹妹的央求。
孙清荷也差不多,从谢府离开,忍不住派人去松安街打听。
电影院在松安街可太出名了,随便抓一个路人,都能说道半天。
仆从打听到消息,还亲自去了影院,在门口观察许久,回府禀报了许多内容。
孙清荷听完久久没有说话,这时丫鬟禀报少爷过来了。
孙清举是盛王世子的陪读。
盛王世子不知从何处得知了电影院,万分好奇。
但他自小体弱,王爷和王妃对他限制颇多。除了读书和进宫,平日很难出府,便偷偷嘱托陪读到影院一观,回头讲与他听。
孙清举年仅十一,除了爹娘,最依赖孙清荷这位胞姐,得到差事就忍不住过来找她。
孙清荷猛然想起万宝珠,那位殿下喜欢女扮男装混迹市井之事在贵女之间不算秘密。
众人只在暗中羡慕,却无人敢效仿。
孙清荷反复思量,料想不会遇见熟人,横下心同孙清举一起出来,哪想到在影院门口遇见左相千金。
谢旭也看见孙清荷,顾不得惊讶,转头招呼谢晚快去买票,再迟些买不到头场了。
《落花时节又逢君》的预告刚出那天,酒楼便有许多食客念叨要来看这一场。
谢旭买好票,带谢晚到休息区等待广播通知检票,结果又遇见好几位女扮男装的贵女。
她们或同兄长一起前来,或是带了奶嬷侍女。
视线相触,全如烧着了一般飞快避开。
尴尬和沉默逐渐笼罩整片休息区。
陈宇宁和晋王世子早就来了,在角落吃着爆米花闲聊。
在这片压抑的空间,显得格外轻松自在。
路遥在后台调整广告屏的播放内容,同《落花时节又逢君》一起上线的还有最后一支爆米花可乐广告。
它和前面两条不太一样,但内容是路遥目前最喜欢的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