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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已是夜晚,明月高悬,一盏盏烛灯亮起,将整个水面点缀得如梦似幻。宾客们绕水而坐,侍女们或端盘或打扇,侍立一侧。
远处,湖心一轮明月,有丝竹之乐飘于其上。
宾客们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偶或有人吟出好词好赋,便会爆出一阵喝彩。
江蓠坐在一个偏僻处,此处背阴,面前是一块奇石,她就坐在石上,面前是一弯江水,烛灯被风吹得明明灭灭,手中攥着个不知什么东西,一张芙蓉面上殊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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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黛看她一眼,没敢打扰,只是上前替她将面前的茶满上,又退到一旁。
耳边又传来一阵热闹的声响,眉黛抬头,却见不远处灯光明亮之地,褚小姐由许多人簇拥着,大约是喝了酒,脸上带了红晕,满脸是笑。
眉黛最近已经很少想起过去了,可不知为何,此时突然忆起从前。从前的小姐便站在褚小姐现在的位置,她永远站在最明亮之处,受众人簇拥。她是人间最鲜艳的花朵,天上最璀璨的太阳,所有人都爱慕她。她聪慧,美貌,明亮如火焰,可这样一个人现下却只能坐在这无人的角落,任阴暗遮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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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极盛跌落到谷底,还不如像她一样从未拥有。
小姐心中是怎么想的呢,她难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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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江蓠抬头,芙蓉面上露出一丝茫然。
“就是…方才,我没在更衣室里等你,是因为跟着大小姐与央翠姐姐看了比赛,原打算看一半就回来的,谁知…不知不觉看到了最后,而后回去路上被堵住了,大小姐的面纱掉了。”眉黛嗫嚅着,“小姐你…生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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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欲说清自己的感觉,却又发现连自己都说不清,大约只是当时风太大了,让她也变得矫情了。
“算了,都过去了。”
眉黛却没感觉轻松。
她现在还记得后来再伺候小姐换衣时,小姐腰间和腿上那片大片的青紫,她当时都落泪了,小姐却还笑着安慰她,说她哭得像个花猫。
后来衣服就没换过来,大小姐穿着小姐来时的那条绯色长裙,小姐穿了大小姐带的备用衣裳,若有人问,就说都各自换了备用衣裳。
唯一的疑点,只是大小姐的备用衣裳和自家小姐的太像了。
当然,只要没人去翻包裹,这件事就不会被发现。
眉黛相信,即使是那与大小姐不睦的翁县主,也干不出这么没谱的事儿。
而被眉黛想到的翁县主,这时已经被侍女搀着从凉亭下来,到了曲水流觞的上游。
她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央的褚莲音,褚莲音今日显然是春风得意,诸多年轻郎君围着她,她面前的花篮放了许多花。
这让翁县主不大高兴。
她和褚莲音的旧怨要追溯到她还在皇宫读书的时候,褚莲音学识比他好,样貌比她好看,还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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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讨人喜欢的模样,叫她很不高兴。
现在,她更不高兴。
那样的神仙男子,她都得不到,凭什么褚莲音能得到?
翁县主不服。
可惜褚莲音现在翅膀硬了。
她阿爹是宰辅大人,便是她有阿娘的撑腰,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针对她了。
翁县主的目光绕场一周,没找到那让她魂牵梦绕的身影,却在一个偏僻的角落看到了之前和褚莲音在一起的女子。
那女子隐在阴影里,背后是被风拂动的灌木,明明看不清脸,却也仿佛能感觉到那似水的娇柔。
翁县主不由想起白天看到的那张脸,娇艳如芙蓉,清丽如幽昙,即使她是女人,目光也忍不住在她身上徘徊。
这些出身的女子,天生就会这勾人的本事。
她冷哼了声,问旁边人:“那是不是褚家那位表小姐?”
“县主眼神真好,正是她。”
翁县主又哼一声,她对付不了褚莲音,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寄住的?
招了招手,一个侍婢模样的人附耳过来。她如此这般地对侍婢说了什么,问:“可听到了?去吧。”
侍婢应道:“必定帮县主办得妥妥帖帖的。”
“去吧。”
侍婢应声退了出去。
这时江蓠还在发呆。
打马球的疲累让她到现在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大脑像被某种潮湿氤氲的东西堵住。
竹制的莲花盘内顺着水,慢悠悠飘到她面前,眉黛提醒她:“小姐,轮到你了。”
江蓠这才注意到,在自己面前的莲花盘。盘上青玉制酒壶在月下轻盈通透。
一声梆子声,旁边那位郎君笑着朝她举了举手中酒杯:“小姐,请了。”
曲水流觞,觞已到前,推脱不得。
江蓠伸手便去取壶,壶到手中,倒酒注杯,拿起酒杯,旁边一个侍女婢着急忙慌地忙过来,不意绊了一跤,直接将她手里的酒杯撞洒了。
浓重的酒气散开。
江蓠看着被洒了的衣裳。
那湿漉漉的水迹几乎将她里衣上绣着的花纹都印得清楚。
眉黛在旁边怒斥:“你会不会看路?”
“对、对不起,婢、婢子…不是故意的。”那侍婢显然是个新手,被训得一愣一愣的,脸上还残留着惧怕。
江蓠叹了口气:“罢了,带我去更衣室。”
“是!婢、婢子认得更衣室,让婢子带你们去!”侍婢自告奋勇,脸上陪着小心,像是生怕她们一状告到主人家那去。
“带路。“
侍婢忙不迭地走到前面:“小姐,请。”
她取了灯,提灯在前面走。
眉黛嘟嘟囔囔跟在江蓠后面,三人穿梭在夜色的长廊里。
沈朝玉一愣,等回过神来,那人已经轻轻袅袅地走过他身边。
江蓠只见她往前一晃,人就不见了。
江蓠重重地摔倒在地。
这被截取的曲江支流到这,弯弯曲曲似羊肠小道,连长廊也修得曲折,蜿蜿蜒蜒往前去。
即使在逃跑路上,也没有丢弃的药瓶。
她啜泣着。
在距离阿爹离去的大半年后,江蓠终于第一次哭了出来。
风吹起他白雪似的衣摆。
“走吧。”
头却被轻轻按了按,那力道温柔温暖得让人想哭。
“沈…朝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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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蓠跑过去,喊了声:“沈朝玉。”
沈朝玉似懂了,又似没懂,却见眼前女子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她道:“沈朝玉,我以后不说你坏话了。你以后也不要帮我了。”
换好衣裳,再出去时,那人却不见了。
耳边听见风呼呼刮过的声音,江蓠喘得有点快,白天打马球还酸涩的腿迈得又急又乱。
唯有见过几面的青衣小厮堆着张笑脸,朝她躬了躬身:“江小姐,我家公子令我送你回去。”
江蓠紧了紧一直攥在手里的药瓶。
沈朝玉转过头来,那双安静的眼眸里倒映出一个她。
江蓠定睛一看,哪儿见什么更衣室。面前什么都没有。
他手里还握着之前递出去的药瓶。
连她自己也说不清,这一刻的难过来自哪里。
抑或是这马球依旧、却旧月难在的难过。
“砰——”
他安静地站在路边,抬头望月。
鹅黄裙摆随着她跑动几乎要飞起来。
面前一片黑暗,只有一点月。
一路无声而静默。
他道。
不敢大声,生怕惊动旁人。
阿爹。
江蓠闪身一避,转身便往回跑。
阿爹。
竹青垂头站在一边,他却觉得,今夜比霜风更冷。
阴影笼罩住她,时间过去不知多久,久到酒鬼慢吞吞地跑过去,久到两个侍婢提灯走过。
喘l息声似乎都遮掩不了她剧烈的心跳。
江蓠抿唇,“我知道,但是,沈朝玉…”她昂起头,“阿姐会给我药的。”
只有一条看不到尽头的小道,两边都是森森的灌木,一路随处可见的烛灯早就灭了,“噗”,侍婢提着的灯也灭了。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能跑得那么快。
“进去吧。”
他抬头,似没听见她说什么:“你受伤了。”
沈朝玉一愣,看着那递到面前的手。
江蓠进去,推门时忍不住回望了一眼,男子棱角分明的侧脸在月光下如清俊的神祇,她垂下眼,推门进去。
“好。”
她回望了眼,酒鬼还没追上来,连忙站起身,重新跑,在绕过一个岔路口,对着那近在咫尺明亮的灯光,江蓠一个闪身,躲进了旁边的灌木丛里。
江蓠愣愣地看着他。
那人满身酒气,等见到她脸,眼里露出惊艳:“美人,呵呵呵美人……这里居然有个美人,美人,你是来与我幽会的……美人,别跑啊,让爷亲香亲香……”
白而细的手掌,擦破的细小伤口令人刺目。
沈朝玉起身,似没看到她的狼狈,脚步停了停,等她窸窸窣窣跟上,才往外走。
他蹲在她面前,看着她不知多久了,一双冰翳似的眼里涌动着某种情感。
女子眼里藏着什么比烈火更炙热、却又比冰霜更寒冷之物。
也不知是不是晚了,园里的声音渐渐小了。
她环抱住自己,哭得不能自已。
江蓠情知有异,正欲回身,却不意撞见一个人。
刚才还鼎沸的人声渐歇,江蓠只听一声“到了”,前面提灯的侍婢便停了下来,退到一边。
这回的路无比顺畅,江蓠走到曲水流觞处,距离那灯火通明之处只剩一点距离时,重新发现了那道白色身影。
江蓠紧了紧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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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物,突然将手往前一递:“沈朝玉,还你。”
眉黛也不知何时不见了。
江蓠蜷缩在阴影里,眼泪一滴滴掉下来。
是这风吗。
不远处传来一声叹息,江蓠抬头,却见一白衣郎君于黑夜里无声无息地看着自己。
还是这不属于自己的热闹。
说着,她说了句:“姐夫。”
江蓠看着曲江被月光照得粼粼的水面,等到沈朝玉一声“到了”,才发现自己竟然到了一处更衣室外。
静园是真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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