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厘霜的名字突兀地出现在视线里。
梁适的话戛然而止。
陈眠注意到她的停顿, 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冰啤递过去,“怎么了?”
“没事。”梁适把票反过来看了眼, 确实是很有艺术感的设计,哪怕是他这个外行人,看着也觉得高端。
打开易拉罐,冰啤入口,凉意传遍全身。
让人的情绪冷静下来。
梁适的指腹摩挲着票面,斟酌着问:“你和秦厘霜……认识吗?”
“嗯。”陈眠随性地坐在沙发上,头发用白色夹子夹起来, 有几缕垂在脸侧, 手臂露出一截, 眼镜被她随意扔到一边儿。
她低头翘着二郎腿,格外慵懒,连带着声音也懒洋洋的, “不算很熟。”
“你认识?”陈眠问。
梁适思考后点头:“算吧。”
所拥有的记忆也不过是秦厘霜把原主绑在冰冷的金属床上,饶有兴致地欣赏原主那张厌世的脸, 借此让她来作画。
她喜欢一切阴暗的东西。
是很恶劣的行径。
原主仿若是只宠物,而不是一个人。
对于当时已经成年的原主来说是很屈辱的。
可在邱姿敏的之下, 她还是做了。
哪怕后来梁新舟去找她,把她从秦厘霜那儿带出来,可该发生的也都发生了。
身上冰冷的刺痛感, 屈辱和绝望交缠。
梁适这会儿已经无法感受到她当时的绝望了, 但之前的记忆都在。
秦厘霜也是梁适收集证据中重要的一环。
梁适收下了陈眠的票, “我也会去的。”
“随意。”陈眠说。
陈眠很快喝完了一罐冰啤, 被捏扁的易拉罐轻松扔进垃圾桶里。
梁适侧目看向她。
那张素淡的脸上带着几分漠然。
房间内安静许久, 梁适也喝完了那罐冰啤, 在她打算离开时, 陈眠起身:“走吧,出去吃饭。”
梁适:“?”
陈眠从门口拿上钥匙,又随便捞了件外套穿,看上去有些陈旧。
她站在玄关处皱眉,蹲下时有些费力。
也是在这时,梁适才发现她的一条腿不太方便。
“你的腿……”梁适诧异。
陈眠穿好鞋子起身,无所谓地说:“以前摔过,差点断了。”
陈眠带梁适来的是一家面馆。
面馆开在那所中学附近,在最深处的巷子里,生意清冷。
不过店内很热,一进门不久,梁适和陈眠都脱了外套。
“带朋友来了啊?”老板娘笑着跟陈眠打招呼,“今天吃什么?”
陈眠没有问梁适的意见,兀自点单:“两碗臊子面,再要一碟咸菜。”
梁适随着她坐下。
陈眠从一旁抽了两张纸,将其折叠好安静地擦拭着木桌上的油渍
没再跟梁适搭话。
陈眠没有任何要招待朋友的觉悟。
只单纯地来请她吃饭。
臊子面确实很香,比梁适以往吃过的面味道都好,一勺辣子油淋上去,特开胃。
梁适也没跟她客气。
吃完之后,陈眠结账。
她再次穿着自己那件陈旧的大衣,不修边幅。
老板娘看着她俩,在她们快离开的时候还揶揄陈眠:“去哪儿交了一个这么好看的朋友?”
“随便找的。”陈眠说。
这次没有否认老板娘的说法。
而在结账的时候,老板娘说:“你第一次带朋友来,打八折。”
陈眠付钱的手一顿,垂下眼睫说:“这不是第一次。”
“很多年前,我也带人来过。”陈眠说。
老板娘一怔,良久才恍然道:“你说的是那个小姑娘啊,那都多久以前的事儿了。”
陈眠嗯了声,把大衣拉链拉到最上边,朝老板娘懒洋洋地挥手,“走了。”
出来以后,冷风飕飕地往衣服里钻。
梁适双手揣兜看着陈眠的背影,稍有些萧索。
她疾跑了几步跟陈眠并肩。
道路两侧只剩下一些枯枝灌木丛,光秃秃的。
风把这座城市吹得萧瑟,没有一点儿生机。
片刻,梁适才问:“你没想过恋爱吗?”
陈眠一怔:“谁?”
“你。”梁适说:“毕竟齐娇……没了。”
“没想过。”陈眠也倒不介意说齐娇死了这件事儿,她有非常良好的心态去面对死亡,只是情绪异常悲观,“说不准我什么时候也就死了,没必要。”
“啊?”这答案令梁适错愕,“我还当你是放不下齐娇。”
陈眠:“……”
“也有。”陈眠没隐瞒,“不过更多的是没遇上喜欢的。”
“好吧。”
话题就此终结。
陈眠带着梁适就在附近绕了一圈,属于是饭后消食的运动。
毕竟在陈眠眼中,梁适也是这个学校毕业的,无需带她参观什么。
在分别之际,梁适犹豫后还是道:“有人让我告诉你,睡前记得听《孤鸟症群》。还有,会有人爱你的。”
齐娇的那句话,她还是帮忙转达了。
陈眠闻言愣怔,“古星月?”
梁适没说话。
陈眠垂下眼睫,“这首歌都发行好久了,齐娇写在日记里了吧。”
梁适依旧没回答。
而作为交换,陈眠冷声叮嘱梁适:“你也离秦厘霜远点儿。”
梁适:“哦。”
陈眠眼底闪过不屑,轻嗤道:“那不是个好玩意儿。”
骂秦厘霜的时候,陈眠的儿化音特明显。
语气中的厌恶和蔑视也很明显。
“知道了。”梁适心想,我比你经历还要多。
周三那天,梁适送许清竹上班之后便开车到传媒学校门口接梁晚晚。
梁晚晚得知要去参加陈眠的画展,起先是很激动的,后来不知为何,情绪异常低落,在纠结之后,还是决定跟梁适一起去那个画展。
这是梁晚晚在学校待的最后一年,马上就要毕业了,课题和就业的双重压力让她没什么闲暇时间。
甚至都不知道梁适之前昏迷那么久。
她大多数时间都在教室、画室和宿舍度过,最近没有长假,她连梁家都没回。
梁适在学校门口等了没两分钟,穿着白色羽绒服的梁晚晚就出现在学校门口。
她背了一个浅灰色的双肩包,白色羽绒服,戴了一顶灰色的毛线帽,白色及膝高筒靴,是很青春靓丽的装扮。
梁适摁了下喇叭。
梁晚晚小跑了几步过来,打开车门以后上车,双手在红彤彤的脸颊上贴了贴,温声问:“姐,就咱们两个吗?”
“嗯。”梁适说:“陈眠就给了我两张票。”
“好吧。”梁晚晚开始系安全带。
一路上,梁晚晚这个半“圈内人”也给梁适科普了一些画展相关知识。
尤其是这一次画展的。
作为业内知名的鬼才画家,陈眠的画作平常不太作为展品去拿到画展上供人观赏。
大多时候是会在网络,或是各大比赛中出现。
这一次的十三位“怪才”画家都是在业内公认的画风怪异,堪称荒诞派。
可她们和文学中常说的荒诞派还不太一样。
文学中的荒诞多是具有讽刺意义的,要么针砭时弊,要么讲述人性。
但这些人的怪只是怪在画风上,要么过于阴暗,要么过于明亮。
可从构图和色彩上却没有问题,甚至很出彩。
所以被大家誉为“怪才”。
其中最常被提名的就是陈眠和秦厘霜。
陈眠以画风景怪异出名。
秦厘霜以画人怪异而出名。
秦厘霜特别擅长捕捉人最害怕,或最阴暗的瞬间。
而陈眠的画意境很深。
原本两人是没什么比较意义的,可有一年国际大赛上,一共四人提名,陈眠作为年纪最小的得了奖。
那一年大家都最看好秦厘霜。
不仅如此,在时隔两个月后,又一国际大赛。
秦厘霜拿去参加比赛的那一副作品是她在采访中说画过最满意的一副作品,当时十分自信说自己夺奖的概率有百分之九十,结果被陈眠横插一脚,提名的就是秦厘霜和陈眠两人。
结果陈眠拿了奖。
陈眠作为新人,在画坛上异军突起。
没人能模仿得了她的画风。
而那次她拿去参赛的作品,据悉是她喝多了酒,随意画了一副。
之后陈眠的名字便频繁地出现在大众视野之中,开始与秦厘霜齐名,甚至后来有隐隐超过秦厘霜的架势。
秦厘霜独占鳌头那么多年,自然受不了别人比她强那么多。
于是陈眠就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几乎是陈眠参加的比赛,她都要参赛。
后来也再没发生那么戏剧化的事儿,常常是陈眠赢一场,秦厘霜赢一场。
久而久之,陈眠跟秦厘霜的名字就捆绑在了一起,夸一个必定会踩另一个。
梁晚晚给梁适科普了一路,最后总结道:“我也不喜欢秦厘霜的画风,太阴暗了。”
“不过她网上有很多粉丝。”梁晚晚说:“她长得还蛮好看的,成熟御姐风格。”
梁适也刚好把车停在了美术馆门口。
画展十点开始,这会儿有很多人已经来了。
男男女女围在美术馆的空地上,随意闲聊。
梁适跟梁晚晚安静等着,一直等到那边儿开始检票。
检票进场,场馆内异常安静。
主办方租了两层来办画展,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画。
因着是业内比较出名的画展,来得人很多,甚至梁晚晚还碰到了她们专业课老师。
不过没有看到陈眠和秦厘霜等人。
梁晚晚对这些画家基本都认得脸,说是一个画家都没来。
但她听她们老师说,今天的画展还有经验分享交流,不过没有定下是谁,那些画家起码会来三五个。
梁适还专程问了陈眠。
陈眠说她会来,只是要晚一些。
墙上的画都不在梁适的欣赏范围内,她感兴趣的就是陈眠和秦厘霜的画。
在每一幅画的下边都有和画相关的介绍。
其他画家的介绍词都蛮多的,包含了这幅画的创作意图和内涵。
但轮到陈眠的,就只有两个字:陈眠。
其余一片空白。
秦厘霜的也算简陋,除了她的名字外就只有创作时间。
陈眠的画很抽象,可色彩搭配让人觉得漂亮。
秦厘霜的是致郁风,多以人像为主。
而梁晚晚给梁适的科普中也包含了如何判断这些画是否销售。
在画的介绍词那一栏下边写着非卖品三个字的就是不对外销售的,一般分为已售和自留两种,而没有写这三个字的基本都是在售的,或者是在画展结束后拿去拍卖,或者是被有缘人看到了找主办方购买。
挂出来的大多数都是卖的,且都拿过奖。
这场馆内秦厘霜的画有三幅,梁适看前两幅都没什么感觉,看到第三幅的时候惊了下。
那幅画是非卖品,而在介绍词里写的是:最满意的一副作品《厌恶》。
画上的人是浅褐色瞳仁,那双眼里满是厌恶,且嘴上缠了绷带。
褐色卷发铺散在她的肌肤之上,手臂和双脚都被缠上。
重点部位若隐若现,是非常艺术的。
构图很好看,一眼看去也很有冲击力。
如果这画上的人不是她的话。
甚至她自己也画了好大劲儿才认出来这是她,或者说这是原主。
秦厘霜把这幅画拿出来,本意是为什么?
让众人欣赏吗?
梁适站在那看了会儿,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很快梁晚晚过来,对着这张照片发出了赞叹。
梁晚晚感慨道:“不得不承认,秦厘霜画人真的很绝,这幅画的色彩比她其他作品都要绝美,人体的线条也恰到好处,模特的情绪能通过画传达出来,极具美感。不过……”
梁晚晚顿了下,她看向身侧的梁适:“姐,这个怎么和你有点儿像啊?”
梁适:“……”
梁适装傻:“有吗?感觉还好啊。”
梁晚晚点头:“有的,尤其是眼睛。”
梁适:“……”
“那就不知道了。”梁适讪讪地摸了摸鼻尖,“我们去别处看看。”
梁晚晚都已经走到了别处,还在想着刚才那一副,一回头发现有好多人围着那幅画看,皆赞叹不绝。
“她要是卖估计能卖出高价。”梁晚晚嘟囔着说:“不过秦厘霜也不缺钱,她们家也可有钱了。”
梁适低咳一声,有种自己被暴露在太阳下的感觉,整个人都发热。
梁适借口说想去卫生间,逃离了那儿,留梁晚晚一个人在那儿看展。
画家是会画裸/体的,还有专门的裸/体模特。
男女都有。
那张画上的尺度不算特别大,有点类似艺术性质的海报,但梁适看了还是觉得不爽。
对于秦厘霜和大众来说是美,可那美建立在原主的屈辱之上。
知道内情的梁适看那幅画,没办法像梁晚晚那样公正。
美术馆的卫生间里没人,梁适冷静了会儿才出去。
她推开隔间的门,外边有一个穿着明黄色连衣裙的人正在洗手,她背影丰腴,烫着波波卷,动作文雅。
在洗完手后,她在一旁扯了张纸,不疾不徐地擦干手。
梁适今日倒是见了很多姿态优雅的女士,能来这里的人都非等闲之辈。
而这位女士也算是翘楚,每一个动作都让人觉得舒服。
梁适不免多看了几眼,一边洗手一边还用余光扫着,不过也就暗戳戳地看,没让人感觉不舒服。
不过很快那位女士就离开了。
梁适洗过手后扯了张纸擦手,一回头才发现洗手池上有个灰色的包,是名牌,价值超过六位数,挂在二手网站上应该也能卖个五六万。
应该是刚才那位女士留下的。
梁适立刻拿起包往外疾走,因为对方的裙子颜色很显眼,一眼就看得到,梁适在后边喊了声:“女士。”
对方停下脚步,回头。
梁适疾跑过去,“女士,您的包。”
对方错愕,良久无奈地笑:“我都把它忘了,谢谢你啊小姑娘。”
梁适摇头:“没事。”
这位女士的声音也很温柔,如泉水潺潺流动,听得人心情愉悦。
梁适说:“您点一下看有没有少东西,不过我没动。”
“这里边没有贵重物品。”对方温柔地笑道:“麻烦你了。”
梁适笑了笑。
对方盯着梁适打量了一番,“姑娘你结婚没有呀?”
梁适:“?”
“啊……”梁适低咳一声:“结了。”
对方明显有点失落:“好吧。”
话音刚落,有人小跑过来,“伯母。”
梁适抬头,刚好和对方打了个照面,她错愕:“言霖?”
言霖也愣怔,不过是从记忆里使劲儿扒拉才记起来,“梁适?”
梁适点头:“你好。”
夹在中间的女人愣怔,“你俩认识?”
梁适率先道:“也不算吧,我只是和言溪一起拍过戏。”
言霖附和回答:“是的。”
女人思考片刻,而后笑了,“好吧,那也算缘分,我今天没有带名片,就不给你了。不过,我姓朱,应当是比长一辈,你可以喊我朱阿姨。”
女人朝她伸出手。
站在一旁的言霖都傻了。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