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适的话一出口, 在场众人皆惊。
唯独杨佳妮在听到“齐娇”两个字的时候瞳孔涣散几秒,挣扎的身体忽然顿住。
站在梁适身后的陈眠扶了扶自己的眼镜, 那双厌世的眸子里闪过愤怒,直勾勾地盯着杨佳妮看。
“是你……”杨佳妮注意到了站在后边的陈眠。
那头墨蓝色的及肩长发松散又慵懒,她自带一种懒散感。
分明和大家站在一起,却好像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陈眠勾唇讥笑,“你还记得我。”
杨佳妮讷讷地重复了几遍,来来回回也就那两个字。
——是你。
陈眠的眼神渐冷,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片刻后, 杨佳妮就像是一头发疯的野兽, 再次挣扎起来, 比刚才还要更激烈。
她双眼猩红,冰凉的金属手铐上染了她的血迹,银色变成血色, 她丝毫不察,头发散落在脸颊两侧, 对着两人就是一声破了音的怒吼。
这声音吵得抓她的两位警察都下意识皱眉,极力摁住她的肩膀, 却还是被她不停的挣扎所伤。
警察的力气足够大,却因为杨佳妮这会儿完全是疯了的状态,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身体, 连伤害也可以忽略不计。
仿若一头困兽, 死命地去冲破牢笼。
似乎牢笼之外有她的敌人。
一声怒吼之后, 杨佳妮才用那喊破了音的破锣嗓子大骂道:“你们这些人!都去死啊!”
她原本是唱戏的, 有一副好嗓子, 好好说话的时候自带清澈感。
就像是春天的溪水清凌凌地流经岩石。
但此刻她的嗓子完全受损, 单凭自我怒吼把声带受损的人还是难见的, 足以可见她的绝望和愤怒。
杨佳妮没了往日风姿,她对着陈眠和梁适的方向呸了一口,幸好两人避开得及时。
那一口唾沫落在了墙上。
还带着血色。
杨佳妮的眼泪都是浑浊的,混在她惨白的妆容里。
看着像午夜幽灵,有些渗人。
“都是你们!”杨佳妮声嘶力竭地喊道:“陈眠!该死的人是你啊!是你啊!”
“为什么是我家娇娇去死!你去死啊!你为什么不去陪她!都怪你!是你害死我的娇娇!”杨佳妮喊着喊着,体力不支跪倒在地。
梁适看了陈眠一眼,只见陈眠面无表情地盯着杨佳妮。
但是微微颤抖的身体暴露了她的情绪。
陈眠吞了下口水,细长的脖颈在冷阳折射下散发出病态的耀眼的白。
陈眠声音很冷,像是三九寒天的冰茬子,化作锋利的刀往人心上捅,“齐娇是因为你死的。”
陈眠说:“因为你过分的控制欲和病态的占有欲,把她的生活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所以她才去死的。”
“是你。”陈眠说:“你给了她生命,却又扼杀了她的灵魂。”
陈眠的泪忽然隔空掉下来,没有任何哭意,单纯地掉了一滴晶莹的泪。
她给人的感觉冷漠又疏离,好似不会为这人世间的任何事物动情。
但在提及齐娇的时候,她会短暂地流露出人的特性。
温柔,愤怒,温情。
陈眠那冰冷的声音幽幽响起:“该死的人是你啊杨佳妮。”
“因为你没有死。”陈眠继续道:“齐娇也不想让你死,所以她才去死的啊。”
杨佳妮被她说得一怔,挣扎的动作停止,一旁的领导见状,立刻指挥人把杨佳妮连拖带拽地带离案发现场。
而陈眠转过身,没有再面对人群。
这里短暂地陷入安静。
这一场对峙让所有人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对方在讲什么。
负责这个案件的人是刑警大队孙警官,他飞快地从刚才那场让人心头一震的对峙中抽出身来,理了思绪,询问梁适:“你刚才说什么?还要报什么案?”
梁适重复刚才的话:“我说,我要报的是杨佳妮杀了她的女儿齐娇。”
孙警官道:“我们刚才接到你的报案就是这个,目前被害人正在医院紧急救援,医院那边传来消息说需要输血,还未去世。”
“不是。”梁适轻轻摇头。
她瞟了眼杨佳妮被带离的方向,掷地有声道:“正在医院里被抢救的人是古星月,并非齐娇。”
梁适接下来的话颠覆了在场众人的认知。
她说:“杨佳妮对古星月是故意伤害,是杀人未遂,而她真正的女儿齐娇,死于十三年前。”
在齐娇跳楼后不久,把刚从鬼门关走出来的齐娇再次推入。
杨佳妮以涉嫌故意伤害罪、恶意杀人罪被逮捕。
这件事牵扯出了多年前齐娇的事情,与之一起被牵连出来的还有天使孤儿院的旧事。
这是十分庞大的、很难查清的事情。
而古星月说得连环杀人,说的是杨佳妮先杀了齐先贵,后又对古星月动手。
那天古星月报案的时候,齐先贵的尸体已经在冰冷的地下室放了两天。
且他死状残忍,身上伤口近二十余处。
经法医鉴定,致命伤在头部,死因是被钝器所击。
而杨佳妮的作案工具是一把扳手。
梁适对这其中的事情知之甚少,她那天和陈眠一起去了警察局,作为报案人去配合警方调查,光做笔录就做了两个多小时。
陈眠知道的内容更少,但她说了齐娇中学时的事情。
因为她和杨佳妮在齐家门口的那一场争执和对峙,说她们之间没什么也不会有人信。
陈眠也知无不言,但奈何她知道的东西太少,所以提供的信息也没有太大用处。
事情的关键点还是在正躺在ICU里的古星月身上。
这一天是漫长的一天。
对于梁适来说,这也不过是她生命中最平凡的一天。
她从暂停拍摄的剧组离开,稀里糊涂地接到古星月的电话,出于对古星月的信任,义无反顾地报了警。
在报警之后配合警方调查,尽可能地提供证据。
哪怕当初古星月说牵扯到天使孤儿院,她不会做。
可不知为何,她突然反水。
梁适在提供证据的时候,也还是如实说了天使孤儿院的事情,其间包含古钊塬和古英博。
也是在她打电话联系古钊塬的时候才知道,古英博院长已在两天前与世长辞。
刚好是齐先贵被杨佳妮杀死的那天。
梁适在警察局里难掩惊讶,低声问古英博的死因。
古钊塬说是做了个噩梦,醒来后便一直喊着星月星月,喊了几句之后从二楼跳了,本就身子骨弱,再加上年事已高,当场死亡。
古钊塬正在着手给他办丧事,听到这些之后,梁适也只能道一声节哀。
她又问:“古星月知道这件事吗?”
古钊塬一顿,沉声道:“知道了。”
由梁适转交给古钊塬的信里有古星月留给古钊塬的号码,以他们独特的交流方式留下来的。
古钊塬拿到之后先没敢联系古星月,怕她因为自己而被发现,被欺负,因为梁适说她现在的处境不太好。
可没几天,古英博就出了那事儿。
古钊塬深夜痛哭,实在没忍住给古星月发了条消息:【爸爸死了,如果可以的话,你能来看看嘛?星月。】
那条信息没有得到回应,宛若石沉大海。
古钊塬就没再抱心思,这几天他像是行尸走肉一般,麻木地处理着养老院的事儿,幸好身边还有一些孩子们帮衬,不然他得撑不住倒下去。
梁适听到以后让他再撑一撑,古星月会回去的。
她猜想古星月突然动手与古英博的死因有关,而现在古英博还未火化,也没办葬礼。
梁适说:“你再等一等,星月应该想要去见古院长最后一面。”
“不行了。”古钊塬说:“尸臭味太重,而且是坠楼,死状太难看了,我不想让星月看到这样的父亲,我想父亲也不会想的。”
古钊塬顿了顿,“我先把父亲的尸体火化,等星月来的时候再办葬礼。”
梁适轻叹,“也行的。”
不过几句话,就这样定格了一个人的一生。
而梁适在给古钊塬打过电话后,申请等古星月醒来后再提及孤儿院的事情,最先处理的肯定还是杨佳妮的这起连环杀人案。
连环杀人——这四个字听上去就很残忍。
但最可怕的是,齐先贵在被钝器所杀后,尸体上有二十余处刀伤,是家用水果刀所致。
且是在酒后被杀害的。
手段极其残忍。
梁适和陈眠在警察局听到这种作案手法后也是心惊胆战,刚好尸体被运回刑警支队的时候,有个法医在外边掀开白布看了一眼。
她们也看到了。
……
场面血腥到让人想吐。
已经在冰冷地下室放了两天的尸体散发着浓重的尸臭味,是放在夏天可以立马吸引一大堆苍蝇的存在,而他身上衣裳破烂,尤其是下半身,下/体处被物理阉割,血迹在身上凝固,大腿上起码有两三处刀伤。
饶是有多年从业经验的法医也震惊了,把白布往下一放,皱眉道:“局里出变态杀人案了?”
知道一点儿内幕的小队员说:“不是,杀夫案。”
“我去?”法医诧异:“这么狠?”
“不仅如此,还杀女呢。” 小队员说:“亲生女儿,养女,都杀。”
法医:“……”
那位法医站在原地凌乱,等到推尸体的推车走远,他喃喃了句,“这是有病吧?”
梁适离得不远,听到他那句喃喃后,在心里回了一句:“没病也做不出来这种事。”
总归这件事给市公安局也造成了极大的震撼。
不是变态杀人案,却出现了一个变态杀人狂魔,还牵扯出了多年前的旧事。
市公安局将其定性为恶性杀人事件,专门成立小组立案侦查。
梁适在警察局待到晚上才出去,跟陈眠两个人站在警察局门口。
两人饿得饥肠辘辘,却都没什么心思吃饭。
梁适是因为今天白日看见的齐先贵尸体给恶心的,根本没有胃口。
而陈眠……
大抵是因为想到了齐娇。
临近十五,天上的月亮宛若玉盘,笼着一层朦胧幽暗的轻纱。
两人并肩而立,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陈眠望着天上月,良久才用晦涩的声音道:“饿吗?”
梁适摇头。
陈眠兀自道:“请你喝酒。”
梁适:“……”
梁适觉得自己是需要醉一场的。
白日里遇到的冲击太大,但两人先去医院看了古星月。
只是古星月因为是恶性杀人事件的当事人,为了防止有人对其二次伤害,所以成为了公安局和医院的重点保护对象。
两人去医院也只是无功而返。
除了被动地等结果,也没有什么用。
在从医院离开的路上,陈眠说:“她还挺令我意外的。”
梁适点头,“我没想到她会这么狠。”
“如果齐娇也有……”陈眠说到这顿了顿,否决掉自己的说法:“不,没有如果。”
齐娇是齐娇。
她永远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因为那是她的亲生父母。
但对古星月来说不一样,那只是两个恶魔。
和她无关的人。
古星月反抗杨佳妮,就像是囚徒反抗管理者,没有任何亲情上的、血缘上的束缚。
甚至在报复完之后会有隐隐的快感,但对齐娇来说并不是。
如果齐娇做这件事,在她的后半生里,她会频繁地梦到这种事。
会永远活在自责和愧疚之中。
说不上来哪种更好,但最后痛苦的永远会是齐娇。
话题聊到了齐娇,气氛忽然沉下来。
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梁适坐在陈眠的副驾,忙碌了一天的脑子终于偷得片刻清闲,她拿着手机给许清竹发消息:【你回家了吗?】
许清竹秒回:【嗯。】
梁适和她说:【剧组暂停拍摄了。】
许清竹:【因为舒奕?】
梁适:【是的。】
舒奕的事情也在热搜上挂了两天,许清竹自然是知道的。
不过之前还不知道《余光》剧组这边打算怎么办,梁适昨晚也还在酒店等待结果。
现在结果出来了,又是晚上。
许清竹发了条语音来:“那你晚上回来么?”
梁适回复:【回的,但现在要去喝酒。】
许清竹:【……】
没等她问,梁适便道:【跟陈眠,她说要请我喝酒。】
许清竹:【……】
梁适:【我会尽量保持清醒回家的,你早点睡。】
许清竹:【……】
一连三个省略号,梁适再愚钝也明白许清竹有话想说。
梁适问:【怎么了?】
许清竹那边很久没回复。
梁适隐隐觉得是许清竹生气了,但她确实又不想在经历了那么大的情绪波动后回家,怕把自己的坏情绪带给许清竹。
任是许清竹说:梁适 ,你可以做自己。
但这不代表要让许清竹去承受她的坏情绪。
她只是需要醉一场,睡一觉,平复好心情。
她希望许清竹每天都是开心的。
梁适又给许清竹发:【你别不说话呀。】
许清竹那端仍旧没回复。
梁适在车内看了眼陈眠,陈眠正打着方向盘拐弯,唇线紧抿,看着就不好接近。
梁适嘴唇微张,陈眠便道:“要回家?”
梁适:“……”
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说。
她已经答应了陈眠,现在爽约的话是不是不太好?
但是剧组暂停拍摄后不回家,而是跑出来和陈眠喝酒,这事儿好像会惹许清竹生气。
现在许清竹连消息都不回了。
如果她先发制人拿到了话语权,这会儿也不至于骑虎难下。
她盯着陈眠看了几秒,那句“嗯”愣是转换了方向,变成了“怎么会?”
陈眠说:“我还当你女朋友一催,你就要回家了。”
梁适:“……”
梁适低头又给许清竹发了句:【别气,我不喝醉。】
哄人哄得格外生硬。
但已经是梁适学过的结果。
梁适在给许清竹发完消息后,很认真地跟陈眠说:“不是女朋友。”
陈眠的车子刚好停在路边,车内只剩下了昏黄的灯,梁适声音温柔,带着几分缱绻,“我结婚了。”
陈眠微顿,那双冷漠的眼睛忽闪了下,尔后勾唇笑道:“恭喜。”
“改天介绍你们认识。”梁适说:“她知道你。”
这倒令陈眠意外。
梁适说:“她也知道齐娇。”
提到齐娇,陈眠的态度便发生了转变,只是声音依旧冷。
她说:“那改天见一面吧。”
说完之后便把车钥匙往兜里一扔,单薄的身影往酒吧走去。
这一条街喧嚣又热闹,挂着的牌子也闪着五颜六色的光。
而陈眠的身影混杂在人群之中,那些奇怪的光照在她墨蓝的头发上,显得她整个人孤独又萧索。
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梁适盯着她的背影,思考两秒才跟上。
她忽然有一种直觉——陈眠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怀念齐娇。
因为齐娇死了,但没有人知道。
她身边没有人能和她一起谈论齐娇。
所以陈眠会对所有知道齐娇的人宽容相待。
只因她们还记得齐娇,还能让她记得——齐娇曾来过。
梁适走进酒吧以后才收到许清竹的回复消息。
许清竹那清冷的声线从听筒里放出来,在嘈杂的环境中听不真切。
梁适将音量放到最大,然后附在耳朵边,单手捂住耳朵。
那道声线带着点儿无奈,“你把地址发给我,我一会儿去找你。”
梁适直接把定位发给她。
许清竹又是一条语音:“我没生气,你喝酒而已。”
梁适:【……】
大抵是做贼心虚,哪怕听到许清竹这样说,梁适也还是觉得许清竹生气了。
梁适思考片刻,【要不我等你来了再喝?】
这次许清竹是真无奈,她的话里呷着笑:“至于吗?让人家听到该说你妻管严了。”
梁适:“……”
梁适在喧闹的酒吧里给她发语音,唇凑在听筒旁。
她的声音混杂在嘈杂的背景音里,温柔的声音带着几分傲娇,“妻管严就妻管严吧,也不是什么大病。”
发送出去以后,仗着所有人都没注意她,她又发:“你不生气就好啦,别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许清竹:【……】
酒吧里的重金属音乐听得人头疼,舞池里的男男女女们在扭动身躯。
这是一家比较开放的酒吧,有不少人拎着酒杯去搭讪,直接在吧台前热吻。
众人已见怪不怪。
不过这种人也不多,大多是去递张名片,或是直接挽着手臂去隔壁开房。
隔壁就是一家大酒店。
梁适没来过这种地方,看到有两人在吧台那儿吻得难舍难分,直接诧异地跟陈眠说:“这也太奔放了,好歹去酒店里啊。”
她甚至不太理解陈眠为什么会喜欢来这种地方。
她以为像陈眠这样忧郁的艺术家,去酒吧也应当是去清吧,放几首文艺的曲,大家坐在那儿看调酒师玩弄调酒技巧。
梁适如是想,也如是问。
两杯酒下肚,身体也热了起来,身上的疲乏终于被赶走一些。
两人之间唯一的共通点就是齐娇。
因为都在怀念齐娇,所以能坐在这里一起喝酒。
陈眠那病态白的手指握着一杯“烈焰玫瑰”,红色的酒液在透明杯中轻轻晃动,眼睛通过玻璃这看向灯光,也看这个世界。
酒液流经她的唇舌,流经喉咙,被她吞入腹中。
陈眠勾唇轻笑,“你不觉得这里才是观察人最好的地方吗?”
“人性恶劣。”陈眠那浸了酒的嗓子愈发冷淡,“他们冷淡、自私,这里就是他们释放自我的地方。”
陈眠看着远处交吻在一起的女人,“你不觉得,随时随地发情,没有任何爱情也能结合的她们和禽兽一样吗?因为没有人在意,所以她们肆无忌惮地暴露出自己的恶劣,自己的性/欲。”
“人永远在自诩高贵,实则最下等。”
陈眠说完之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那个透明的杯子落在深色大理石上。
梁适再看向远处那对交吻的女人时,她们已经挽着手臂离开了。
大抵是测试过了彼此的吻技,然后心满意足地去隔壁酒店开房。
在这里,速成的性/爱,下流的对话,欲望的交叠,糜烂的人群。
人们好像没有人性,全都回归本真,回归身体的欲望。
或者说,来这里本身就是挣脱道德和束缚。
梁适思考着陈眠的话,片刻后也喝掉了杯中的酒。
这酒看着漂亮,宛若汪洋大海,但喝下去的瞬间差点把梁适呛到。
很烈。
这杯“繁星海浪”是陈眠给她推荐的,从陈眠点单的姿态就能看出来她常来这家酒吧。
梁适喝了几杯之后,忽然问:“那你尝试过吗?”
陈眠挑眉:“什么?”
“混于她们之中。”梁适说。
陈眠摇头:“看不上。”
“喜欢看百鬼夜行。”陈眠轻笑:“不一定就要混到百鬼之中。”
梁适顿了顿才说:“你的话好深奥。”
陈眠耸肩,“你情商真高。”
梁适:“……”
陈眠说:“别人都觉得我是神经病。”
梁适:“……”
梁适这张脸让她在这酒吧里足以成为令人垂涎的存在,五杯酒的功夫,有七八个人过来想和她喝杯酒,还想和她去隔壁酒店。
陈眠则是在人过来的时候撤离,假装不认识这个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处理这些人。
梁适一遍遍地解释:“有家室,有老婆,不约。”
到后来便不耐烦,就两个字:“走开。”
等到第八个人离开之后,梁适才问陈眠:“你是在把我当观察标本吧?”
“并没有。”陈眠说:“单纯觉得好玩儿。”
梁适:“……”
梁适无语,但还没等她无语的劲儿过去,又来了一个,“美女,走吗?”
“不走。”梁适看向她,对方还算漂亮,主要是月匈大,一眼看去就跟漫画里走出来的那种。
根本看不见脖子和腰。
这身材也是秀了梁适一脸。
主要是她站得近,差点就怼梁适脸上。
梁适拿着酒杯把她扶远,“我有老婆,不约。”
对方耸耸肩膀,那两块软肉还在颤抖,根本就是刻意来秀的,大抵也知道这是自己的优势,可以好好利用。
但梁适内心没有任何波澜,甚至开始想回家。
她到底为什么想不开要跟陈眠来这里?
陈眠是在观察人类,而她呢?
是来渡劫的吗?
梁适心累,想回家,想躺床,想……
抱老婆睡觉。
这想法出来的时候,她都惊了。
大抵是这一晚上说了太多遍有家室有老婆,说得她自己都信以为真。
且很自然。
被拒绝的女人带着她的事业线走远,临走时还轻哼,鄙视梁适:“不识货。”
梁适:“……”
她自己也有!
梁适无奈地坐在那儿,打算喝了杯里的酒就离开。
在她喝掉最后一口的时候,身侧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美女,喝一杯吗?”
梁适:“?”
梁适想都不想地回答:“不……”
后一个字还没说出来,转头看到许清竹,要说的话都吞咽回了肚子。
好几日没见,她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还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的陌生。
许清竹穿了件水蓝色的长裙,外头搭了件白色休闲西装,长发随意垂着。
这张脸出现在酒吧里的时候,再次引起了大家的搭讪热潮。
梁适却直勾勾地看着她。
陈眠给梁适推荐的酒都后劲儿大,这会儿盯着许清竹的眼睛水濛濛的,那双浅褐色的瞳孔里倒映着灯光,还有许清竹。
许清竹轻笑:“不喝了吗?”
梁适:“……”
许清竹只随意地调侃一句,梁适便耳朵红了。
应当是太久没听许清竹说话的缘故,梁适讷讷道:“你如果要喝的话,我就再陪你喝一杯。”
语气满是宠溺和纵容。
许清竹点头,“我们回家再喝?我开车了,得送你回去。”
梁适准备起身,应了声好。
在她还没站起来的时候,有人过来搭讪,“这位漂亮的小姐,我能邀请你喝一杯酒吗?”
来人是个短发姑娘,脸长得还行,但身高一般,比许清竹还要矮一点儿。
也不只是哪来的自信。
许清竹还未开口,梁适收敛了所有笑意冷声道:“不行。”
对方皱眉,“干嘛?也不是要跟你喝。”
梁适:“……”
“你跟我老婆喝,不行。”稍有点喝多的她,说话都一板一眼,听起来有些好玩。
梁适语气太认真,听得那姑娘一愣,随后道:“我就跟你老婆喝杯酒,又不是跟你老婆睡觉……”
姑娘话音未落,梁适转头拿过调酒师刚给陈眠调的那一杯酒,似乎叫“森林精灵”,森林绿。
酒杯是新的,陈眠还没喝。
梁适拿起来喝了一口,然后伸手拽了下许清竹。
许清竹膝盖一软,径直坐在她腿上。
酒吧里喧嚣嘈杂,但梁适盯着许清竹看的时候,好似世界被摁下了暂停键,所有的喧嚣都被隔离在两人之外。
梁适单手落在许清竹的后颈,闭眼吻上去。
所有的酒悉数被渡入。
这个吻尤为霸道。
梁适的另一只手紧紧揽住许清竹的腰,酒液被两人瓜分。
一吻结束,梁适把许清竹的脸捂在自己怀里,不让人看。
许清竹呼吸的热气全都隔着衣服吐露在她身上,弄得梁适心猿意马。
但梁适看着来搭讪的人,冷声道:“我老婆不跟别人喝酒,只跟我喝。”
窝在她怀里的许清竹低笑,笑得身体在颤抖。
梁适在她腰上捏了一下,似是惩罚。
来搭讪的姑娘惊了,最后讪讪离开。
这地方梁适是待不下去,她又喝了口酒平息燥热,跟陈眠打了声招呼便带着许清竹离开。
原本看着瘦削高挑的许清竹在一米七多的梁适身侧,显得格外相配。
一直上了车。
梁适先给许清竹开的驾驶位的车门,许清竹却阖上门,身体靠在车门上笑,“梁老师,这次喝了多少啊?”
梁适:“……”
她闷声:“五杯。”
“怎么感觉你喝了五十杯呢?”许清竹说。
梁适摇头:“没有。”
“那你怎么会觉得我还能开车呢?”许清竹问她:“刚才在做什么?”
梁适:“……”
两人颜值太高,有路过的人会投来好奇的目光。
尤其是打量许清竹的。
梁适便站在许清竹身前,“你太漂亮了。”
许清竹:“……”
她觉得好笑,挑眉道:“所以呢?”
“不想让别人看。”梁适说:“不想让别人请你喝酒。”
她的语气十分认真,特像是小学生在课堂上回答问题。
许清竹却挑衅她:“那如果别人非要呢?”
“不如跟我喝好了。”梁适凑近她,弯腰逼近,牙齿落在她锁骨上,轻轻地咬了一下,热气悉数吐露在她脖颈上:“我来给许老师喂酒。”
“怎么喂?”许清竹问。
梁适抿唇,四下张望,附近几乎没人,她俯身亲过去。
梁适将手垫在许清竹的脑后,怕她碰到。
但因着是在外边,梁适并没有太过分。
只浅吻了一下便分开。
许清竹侧过脸,无奈道:“你把我口红都弄没了。”
梁适:“……就当你在给我化妆了。”
许清竹:“?”
她感觉去剧组待了一段时间的梁适好像变了。
不过也没深究。
许清竹也喝了酒,没法开车,只能叫代驾。
下单喊代驾之后,两人一起去了车后排坐着等。
许清竹问她怎么会和陈眠在一起,梁适顿了顿,低声说:“齐先贵死了。”
许清竹震惊:“什么?”
梁适把她的脑袋摁在自己肩膀上,自己也找到了依靠点,脸轻轻擦过她的发梢,闻到了清淡的橘子清香。
“杨佳妮杀了齐先贵,又试图杀古星月,今天被捕了。”梁适简明扼要地说了事情,“古星月伤势过重,现在还在医院。”
许清竹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车内安静下来。
梁适的手指勾着许清竹的头发玩,良久,许清竹才道:“齐娇下辈子应该会有很温暖的家庭。”
梁适应了声嗯,“是啊。”
她的声音低迷,隔了会儿忽然和许清竹说:“我记忆里的她就和小天使一样,她长得也漂亮,像个小公主,温柔又美好,我感觉要是有这样的女儿,一定会幸福死。”
许清竹:“……”
“那她是小天使,我是什么?”许清竹问。
梁适一顿,脑子一片空白。
“梁老师。”许清竹说:“你在我面前这么夸别的女孩儿,你真觉得我不会生气吗?”
梁适:“……”
“没。”梁适说:“我……我就是跟你说这件事。”
许清竹脑袋往下落,人虽靠得她更近,脑袋埋入她怀里,声音却闷闷的,听上去一点儿都不开心,“我知道你跟齐娇很好,齐娇姐姐还对你那么好,你们两个人一起在黑暗中互相取暖,她还保护你,你喜欢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梁适:“……”
这话听着都心酸。
但语气莫名耳熟。
许清竹说:“要是齐娇没死的话,你一定是会娶齐娇的吧?你们两个人有别人都不知道的过去,两个人可以互相治愈,互相温暖。”
“没有。”梁适急忙解释,“我们不是那种……”
“你一定会说你们之间不是这种情感,但因为是齐娇姐姐死了吧。”许清竹身体还在颤,像是哭,“活人怎么可能比过一个死人呢?”
梁适彻底慌了,酒意上头也不知该怎么做,“许清竹……我没这样想。”
梁适说:“齐娇对我来说真的是姐姐,我们之间是有别人不知道的过去,但现在你知道了呀,我愿意说给你听就是……”
许清竹的身体颤抖得太厉害,梁适担心她哭,把她整个人都支撑起来,结果就看到一双笑弯的眼睛。
梁适:“……”
一瞬间不知该说什么。
许清竹的笑意俞甚,她捏梁适的脸,“你好可爱呀。”
梁适:“……”
她气得暗戳戳咬牙,结果许清竹笑:“又不是只有你跟姐姐有回忆,谁和漂亮姐姐没有一点儿回忆了呢?”
梁适闻言,忽然把她摁在车座上。
许清竹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但她的后脑上还垫着一只手。
梁适愤愤地附在她耳边道:“不准喜欢你那个漂亮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