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难想象付秋野在付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五六岁,还在懵懂不经事的年纪里面, 突然之间失去了父亲所有的疼爱,孤零零的一个人长大, 然后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发现了自己是个格格不入的异类,于是主动放弃了拥有新的力量的机会, 甚至为此吃抑制药吃到上瘾。
等到好不容易把瘾戒掉了,刚刚满十八岁,别的同龄人还在无忧无虑的上着学, 他一个人带着几万块钱脱离了家族,白手起家,摸爬打滚到了今天。在遇到肖暑之前,他的整个人生都只有一个“独”字, 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注定无家可归, 头顶是空荡荡,脚下是轻飘飘, 就像一根没有重量的芦苇,无依无靠地荡了二十几年,等着六年前的肖暑在停车场里把他捡起来, 抽出他里面的芯一看,发现他的内里居然还是柔软又纯粹的。
肖暑的眼睛有些湿润。
他说冥冥之中好像有一只大手推着,现在回想起来,遇到肖暑也好,重新觉醒次形态也好, 怀孕也好,每一件都不可思议又水到渠成,仿佛真的有人在身后推着他们,让他们在不幸的深渊里一点点积攒起小而珍贵的幸运,最后搭建起一片干净的新的生存空间。
“我真高兴那天晚上在停车场里借了你火,”肖暑轻声说,“那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选择。”
付秋野在他耳边笑,嘴唇轻轻咬了一口他的耳垂,伸手环住他的腰,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把肖暑整个揽在自己怀里:“昨天看夏漪抽烟就在犯瘾,要不再借一次?”
肖暑偏过头警告地看了他一眼,付秋野把脸埋进他肩膀里直笑,边笑还边在往外冒冷汗,肖暑拉着他捂了这么久的手也没捂热,依然冷得跟冰块似的。
“明天我把律师叫过来,给你留半个小时签文件,剩下来的事情一件都不要管,”肖暑说,“这两个小家伙都跟我姓……当然我也不介意你跟我姓。”
“好啊,”付秋野亲了亲他的侧脸,话里带着宠,“那你是不是该给我点聘礼?”
肖暑认真的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理。
他偏过头望着付秋野的眼睛:“你昨天在晚宴上说什么来着?准备复婚?不能让孩子生出来没身份?”
付秋野把他的手拉到眼前,转了转他无名指上的戒指:“这个戒指一百三十万,你戴了快一个月了,难不成白戴?”
肖暑“啧”了一声,刚要说什么,手机的闹钟叮铃铃地响起来,把他们两都吓了一跳,肖暑迅速地摁掉那刺耳的声音,道:“你的人形时间结束了。”
付秋野正想再聊聊戒指的事儿,被那铃声一吓,脑子里顿时有点卡壳了。肖暑被他昨天晚上折腾怕了,严格按照医生的指示,半个字都不肯多说,监督他重新转换成次形态,在旁边护着他笨拙地跳上床,然后把林怡叫过来重新挂水。
狼形的付秋野看上去比主形态要放松,像一张巨大的毛毯似的侧躺在床上,膨起来的肚子随着呼吸频率缓慢的起伏。肖暑拿手沿着背脊轻轻顺着他的毛,看着林怡把他后腿上的一块毛毛剃掉,然后顺着血管把针扎了进去。
付秋野没回头看,浅蓝色的漂亮瞳孔就注视着肖暑。
肖暑问:“我看他一直在出冷汗,是吊的生理盐水吗?”
林怡点头:“总共六瓶,两瓶药,剩下的都是生理盐水和葡萄糖,间隔着输他会好受些。”
肖暑抿起唇,没再说话。
林怡固定好枕头后安抚地拍了拍付总的背,从旁边拿来平板样式的扫描仪,道:“付总,我看看两个宝宝,你先别动。”
白狼把头靠在枕头上,微微伸展开身体,完整的露出自己紧绷的肚皮。林怡一只手扶着他的
扫描仪忠实地将里面的情况反射到屏幕上,肖暑顺毛的手已经停了下来,连呼吸都在不知不觉中放得很轻,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屏幕上的画面,心脏开始怦怦地跳动。
两个小家伙正在野哥的身体里面蜷缩成一团,一个大一个小,大的已经开始有了狼的模样,偶尔会在羊水里面划动自己的四肢,看上去很活泼。但旁边的那个小的那个实在是太小了,连肖暑的半个拳头都够不上,紧紧地缩成团,也看不出到底长成了什么样子,林怡举了好几分钟的扫描仪,它从头到尾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在睡觉还是什么。
肖暑心里被塞满了裹着糖衣的话梅,一股甜酸感顺着血管流满全身,让他的手臂上被酸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就是让野哥拼着命也要生下来两个小家伙,流着他们的血、完全属于他们的崭新生命。
他拍拍付秋野的侧颈,情不自禁地压低了声音,像是怕打扰到什么,小声道:“野哥,我看到他们了。”
付秋野舔了舔他的手背,弯下头试图去看林怡手上的仪器,但因为角度问题看不到。
“他们俩都很好,就是小的看上去有点营养不良,”肖暑像安抚大型猫咪一样轻轻地捏着他的脖子,“昨天晚上估计也被折腾惨了吧,小可怜,才这么一点大,都不够我的半个手掌……”
林怡听他这么说,也道:“对的,昨晚它反应非常强烈,差点没把我吓死。前段时间付总养的还不错,它总算开始发育了一点,这会又跟不上老大的营养了。”
话音落地,一人一狼都没声了。林怡察觉到不对,抬头一看,正对上了两双担忧的眼睛。
他愣了愣,马上补充道:“……还好没什么大事,慢慢养总能养回来的。”
肖暑难受地低头去看扫描仪,林怡赶紧把仪器收了起来,小心地把被子拉上来,避开固定了针头的地方:“让他休息一会吧,最好吃了睡睡了吃,照着养猪的方法养着,身体好点了再把瑜伽捡起来。”
肖暑“嗯”了一声:“晚上可以回楼上睡吗?”
“这几天还是在下面比较好,下面仪器齐全些。”林怡把东西都收好,“你要是不放心,就在旁边加个床陪他。”
付秋野摇摇头示意他不用,肖暑不肯,没过多久便让人在病房边上加了个床,把一些零散的小玩意也带了下来,坐在床上帮他梳理有些乱糟糟的毛。
等到付秋野挂着点滴睡着了,肖暑悄悄地从房间里离开,脸色沉得快滴出水来,走廊里遇到的两个小护士被他吓了一跳,紧张地贴着墙站在一边,给他让出道来。
肖暑站在走廊的尽头拨了李兴的电话。
那杯酒里的东西,他跟付家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