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半, 一大群家政机器人入场,安静而快速地搬走了自助的长桌, 取而代之的是铺了软垫的镂花铜椅,靠近主屏的前半部分是课桌式, 后半部分为剧院式。
所有受邀的嘉宾和主支成员都有自己的铭牌,肖暑和付秋野的铭牌在一起, 黄岐琛和李兴的在不远的旁边,附近还有付秋明、付晓婉、付秋星和他的妻子夏漪。
付秋明是长子,坐在第二排的最中央, 左边挨着付秋星和夏漪,右边挨着付晓婉。有一段时间没见,他看上去比之前更精瘦了些,额头上添了一道新鲜的伤痕, 刚刚结痂, 从留海里面露出了半截蜈蚣样的疤。
肖暑坐下来的时候,几乎是下意识地去看他的耳垂。
没有耳钉, 空荡荡的,耳洞里唯一只别了根透明的软管。
他肩膀一松,想收回视线, 目光一往上抬便对上了付秋明深不见底的眼睛。
也许是因为脸上新添了伤疤,付秋明看上去整个人都是绷紧的,瞳孔一错不错地锁定在肖暑的脸上,然后缓慢地挪动到他的腹部。肖暑此时反而不想收回视线了,迎上他的目光, 勾起嘴角,冲他有些挑衅地微微地笑了一下。
“看什么?”付秋野不太痛快地勾住肖暑的肩膀,把他拉到自己怀里,“他有什么好看的?”
肖暑回过头,丹凤眼尾还残留着笑意,那点挑衅感已经收得干干净净,配合地被他拉到身边,温声道:“你比较好看。”
付秋野低头蹭了蹭他的嘴角,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大哥的方向,那边大约是还没有收回目光,他心情不错地冲他礼貌点点头,打招呼道:“大哥。”
夹在他们中间的付晓婉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
付晓婉是跟肖家订过“娃娃亲”的,小时候经常来肖家玩,跟肖暑算是唯一比较熟的付家人,肖暑喊了一声:“婉姐。”
即使是这样的场合,她也没有穿正式的礼服,而是一身类似于女式燕尾服的西装,头发盘起,脚上踩着皮鞋,只有胸和腰的部位往里收,勾勒出女性化的柔美部分。她支起下巴,点头道:“小暑,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你。”
肖暑看了看自己的铭牌,他跟付秋野已经没有法律上的伴侣关系了,但铭牌依然是按照伴侣的样式做的。
“上次那个,还得多谢你,”付秋野道,“不然也不会这么快把肖肖追回来。”
话里还藏了不少的话,三人彼此都心照不宣地笑了笑,不再交谈。
八点十分,正前方的LED大屏亮起来,一身黑色西装的付文庚从旁边走到会场的正中央。灯光和摄像头追随着他,把他的影像实时投映在身后的大屏上。
付家第八代家主,十二个核心科研机构的拥有者,强大的黑豹次形,前任特管局副局长。
这是肖暑第五次见到他。
刚过了五十五岁生日的他看上去依然非常康健,高端定制西装完整地勾勒出他身体的肌肉线条,脸上几乎看不到特别明显的皱纹,一头黑发茂密地贴着头皮。
付家的四个儿女里面,只有付秋明完美地继承了他深邃的五官和高大的外形,其余几个,特别是付秋野,五官明显会更偏向于母亲的俊美。
肖暑不由得偏头看了付秋野一眼。
付秋野没有察觉,他看得非常专注,瞳孔紧随着父亲的脚步挪动,嘴唇轻轻抿起,身体是绷紧的。
肖暑的手掌悄悄覆上了他的手背,他像是被惊到了,肩膀耸动一下,转过头来,看到肖暑,微微舒了口气,紧绷的肩背肌肉缓慢地放松。
“各位亲友,各位来宾,晚上好。”
付文庚庄严
“今天是付家的第165次家宴,我很荣幸能够又一次站在这里,看到这么多熟悉又亲切的面孔,跟你们再聊一聊我们共同的事业和信仰。”
他的目光缓慢地滑过大厅,在肖暑的身上做了一个短暂的停留。
两人双眼相对的时候,肖暑的背脊下意识地挺直,手臂上无法克制地起了鸡皮疙瘩。
好在他只是轻轻一扫,便收回了鹰一样锐利目光,微微侧过身,望向了身后的屏幕。
屏幕里缓慢升起巨大的付家家徽,随后渐渐淡入,进入了今晚的主题。
五十几页的PPT,前四十页涵盖付家所有的事业变动,后十几页对每一个主支、旁支、次旁支做详细的分析和点评,会场几百人,讲话的只有付文庚一个,从头到尾连稿子也没有,两手空空地讲下来,底下没有人敢吱声的,几乎是人手一个笔记本,把他讲的从头记到了尾。
他点名批评了几个旁支,话说得很重,会场里鸦雀无声,只有他冷静骂人的声音。旁支批评完,他又单独把自己的儿子付秋星拿出来说,里面特别提到了他拿家族的产业给自己做嫁衣,玩了好几年的对冲基金,亏损地记在家族的账上,盈利全部算私人的口袋,性质非常恶劣,从下个月起将会剥离掉他手里的五家大型企业,转由付秋明亲自负责。
肖暑侧过头去看了眼另一侧的付秋星,他脸上任何表情都没有,仿佛被当着几百人批评的人不是他,英俊的侧脸凝成一张没有情绪的面具。
肖暑微微皱眉。
付秋野在椅子里不太舒服地动了动,侧过身来,在他耳边极小声地说:“想吐。”
肖暑的注意力猛地被拉了回来,他担忧地握着身边人的手,又不好表现得太明显,低声问:“要紧?”
付秋野点点头,脸色发白:“不行……”
肖暑心一沉:“走。”
付秋野还没能有所反应,肖暑已经径直站了起来,沉着一张脸,右手捂着嘴,微微弯腰,极快步地从席间穿过。
他的位置非常靠前,这一动作,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付秋野愣了愣,很快便缓过神,赶紧大步追了上去。
肖暑中途放慢了脚步等他,付秋野以一个很小心地姿势把他护在怀里,两人匆匆地从会场里离开了。
洗手间里,付秋野吐了个昏天黑地。
之前的东西早就消化得干干净净,呕出来的都是之前喝下去的茶和胆水。肖暑揪心地拍打着他的背部,皱眉道:“我让林怡现在接你回特管局。”
付秋野摆手,说不出话来,眼睛里全是生理泪水,胃里还在一阵阵地痉挛。
“等……晚宴……”
又是一阵干呕,付秋野拧开水龙头漱口,前襟被衣服打湿了,肖暑抽出纸巾小心地帮他擦干净。
洗手间的门已经反锁,里面就只有他们两个,但肖暑还是不太放心,把里面仔仔细细地查了一遍,确认里面没有任何电子监视设备,才重新搂住野哥的肩。
付秋野从衣服里掏出了营养片,一次嚼碎了三片,干咽进喉咙里。
他还在喘息,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有几缕留海被打湿了,软趴趴地贴着他全是汗的额头。肖暑又抽了几张纸巾,把他脸上的汗和水珠也擦干净。
“等下晚宴,吃点东西就好了,”他的声音有些虚弱,“我爸跟你爸应该谈得很不愉快,晚宴……”
肖暑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话,电话是
付秋野疲惫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比他要高,这个动作做起来有些吃力,肖暑往后退了一小步,让他可以靠得更舒服点。
“一定要去?”肖暑用的是商量的语气。
付秋野沉默了片刻,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复杂地笑了两声。
“我也不知道,总觉得一定要去,”他说,“大概是想把你带到所有人面前炫耀一圈?”
肖暑清楚不仅仅是这个原因。
他又心酸又无奈,搂着野哥没说话。两人在洗手间里靠了几分钟,外面有人敲门,是黄岐琛地声音,先是警惕地咳嗽了一声,然后才道:“缓过来了没有?那边快散会了。”
付秋野站直了身体,转头去看镜子里的自己。肖暑飞快地把他的衣服和头发整理好,小声道:“再来一次,我直接把你扛走。”
付秋野眯着眼冲他笑,用力地揉了一把他的头发:“乖,再陪陪我。”
肖暑移开自己的视线,不再看他。外面的黄岐琛又敲了一次,付秋野自己走到门口,把门拉开了。
外面除了黄岐琛以外,果然还有付家那边的人。付秋野冲外面的人道:“稍微等下,肖肖不太舒服。”
外面的人问:“需要医生吗?”
付秋野回头看了一眼肖暑,回道:“不用,一点老毛病,过会就好了。”
肖暑从里面走出来,站在付秋野身边,不怎么高兴地扫了一圈那两个陌生人,转头跟付秋野道:“走吧,被堵在洗手间门口,真让人扫兴。”
付秋野搂住他的腰,没有回会场里,带他去边上的露天休息区坐了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