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川觉得自己实在没法理解这种感情。
他跟肖暑都称得上是社会的顶上层, 如果真的想要后代,可以花钱找最好的代孕, 想要几个就生几个, 何苦自己做这种风险高到牵连性命的事情。
何况法律上面他们两个已经离婚, 连伴侣都算不上了。
王崇川盯着椅子里闭眼假寐的付秋野, 感觉自己的三观都受到了冲击。他虽然刚成年不久、还在某个大学里混着本科学位,但也谈过恋爱,有过真正喜欢的对象。对于一个普通男性来说,这种冒巨大的风险为所爱的人孕育一个后代的事情,无论怎么样, 多少有点“浪漫”过头了。
他拉了个小凳子,在付秋野边上坐下, 帮他把点滴调节到舒适的速度, 呆了半天,忍不住道:“付总,你跟肖哥都离婚了。”
付秋野微微睁开眼瞥了一下他, 看上去想糊他一巴掌。
王崇川缩了缩肩膀,不敢再问,安静地陪他挂完了两瓶水。付秋野也没有睡着, 闭着眼睛满脑子都是肖暑和付家的三兄妹, 挂完水之后身体后知后觉地陷入了极深的疲惫,他把车钥匙丢给王崇川,从椅背上拿起外套,哑声道:“今天先不查了, 开车送我回去吧。”
王崇川“哦”一声,帮付总退了房。
车开出酒店之后才发现正是高峰期,路上堵得寸步难行,走走停停了老半天才开出一条街,付秋野像是把所有的能量都消耗完了,一路上都很沉默,王崇川挑着自己学校里的无关紧要的话说给他解闷,讲得他快没什么好讲的了,付秋野突然道:“你跟你女朋友分手了?”
“啊……”王崇川被插了一刀,叹了口气,“分了小一个月了。”
他停顿了一会才接道:“我进这所学校不是统招进来的,是走得特殊招生,平时会有一些不对外公开的课程,加上又接一些次形态雇主的私活,很多时候消失了都没法告诉她我在做什么。她觉得我很多东西瞒着她吧,不能给她什么安全感……女人嘛,感情上总是会细腻一点。”
付秋野皱眉:“为什么不告诉她?”
王崇川沉默了一小会:“她是普通人家的好女孩子,不想她涉及到这个圈子里来。”
“……”
付秋野一时无言,又陷入了沉默。
晚上回了别墅,付秋野想了半天,还是给肖暑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很久都没人接,最后是林怡接了起来,压着声音问他有什么事。
付秋野道:“肖暑呢?”
电话那头传来了开门关门的声音,似乎是走到了房间外面。林怡道:“他回来之后就发烧了,现在刚睡下,有什么事情过两天再找他。”
“发烧?”付秋野握紧手机,“怎么回事?”
“……”林怡微妙地沉默了几秒,“昨晚他穿着衣服,我没看清楚,他背部和腿部有好几处因为转形被撕裂,加上融合期愈合很慢,回来已经感染了。”
付秋野的声音发紧:“严重?”
“还好吧……毕竟在融合期,身体定型,强行转形导致撕裂也正常。休息几天,机能上来就好了。”
付秋野道:“麻烦你多照看照看,谢谢。”
林怡笑了一声:“你跟我道什么谢?”
付秋野也笑了一声,多少有点无奈的味道:“等他烧退了,帮我转告一声吧,就说我有话想跟他说。”
“成。”林怡道,“付总,你也要注意些,王崇川如果弄不到那种药,可以让他来找我拿。”
付秋野应了一声,把电话挂了。
第二天,付秋野把酒店里调出来的证据都整理了一
平日里不知道在世界的哪个角落里执行任务的付家三姐竟然痛快应约,付秋野提前了十分钟到,她恰好也提前了十分钟,两人在停车场便碰上了,付晓婉带着墨镜,上身穿了一件皮衣,手里夹着一个资料袋,个子只比付秋野矮上那么一点,墨镜下露出来的嘴唇和鼻子几乎和付秋野一模一样。
付秋野主动抱了一下她,道:“三姐。”
付晓婉摘了墨镜,一双杏眼细细地把他打量了一遍,道:“瘦了点。”
两人已经快一年多没有见过面了,付秋野笑道:“你还是老样子。”
定的包厢里面已经上好了菜,付晓婉依然保持着小时候的习惯,吃饭的时候就安静的吃饭,咀嚼几乎不会发出声音,只剩下刀叉与盘子相碰的极轻的响声。付秋野也陪她一起安静地吃完了主菜,让服务员换了咖啡和甜点上来。
“这家店的布丁很不错,”付秋野道,“以前经常跟肖肖过来吃,他在别的地方几乎不碰甜点,只在这家会吃上几口。”
付晓婉双手交叉放在桌面,看上去没有想尝的欲望。
付家这一代,只有她遗传了母亲那双漂亮的眼睛,但大部分时候她注视别人的时候,那股过于尖锐的凌厉感和距离感会掩盖住眼睛的美丽。付秋野对她一直怀有好感,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跟肖暑有相似的地方。
付秋野替她摆好了小勺子,她道:“你已经五年没有回家过年了。”
这个话题来得有些突然,付秋野花了几秒钟回忆了一下。
“对,上一次是带着肖暑一起回来的,结婚的第一年,”他说,“三姐什么时候也关注这些事情了?”
付晓婉笑了笑,搅拌了一下咖啡:“每年吃年夜饭的时候都会想到你,觉得怪无聊的。我们家里几个,也就你有意思些。”
付秋野勾起嘴角,没有接话。
她没有再跟他兜圈子,今天他们俩为什么要吃这顿饭,两人都心知肚明。她从一边拿过来那个塑封的资料袋,轻轻地放在了桌面上。付秋野看了一眼第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全是英文。
“我对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没什么兴趣,”她说,“不过林薇薇的确是我带走的,她爸爸对我有恩,这事是我欠你一回,所以把这个补偿给你。”
付晓婉敲了敲那份资料,付秋野挑眉,拿起资料袋,从里面取出了薄薄的几张纸,快速地游览了一遍。
这是一份DNA鉴定书。
同一个DNA鉴定了两次,按照这个上面写的名字,一个匹配的是付秋星,一个匹配的是付秋野。
匹配的结果,DNA的对象与付秋星确认为亲子,而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付秋野抬起头,付晓婉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注视着他,轻声问:“还满意吗?”
付秋野没什么表情,把鉴定书重新塞回了塑封袋里,这资料既然是付晓婉给他的,就意味着里面每一个字都是真的,绝对不会有假。
他道:“如果前天晚上你没有把林薇薇带走,这份结果我早就拿到了。三姐,这个称不上补偿吧?”
付晓婉直接问:“所以,你还想要什么?”
付秋野垂下眼睛,尝了一口布丁。今天他点的是肖暑最喜欢的味道,恰到好处的糖分让大脑很容易放松。
他道:“我跟付秋星虽然关系不怎么样,但远远没有坏到这个地步。你既然连林薇薇碰瓷我的事情都知道了,多少应该知道一点里面的内幕吧。”
付晓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却也不回答他。
“我莫名其妙被他搞了三次
付晓婉笑了起来,摇了摇头,露出了有些无奈的表情:“小野,我不会参与到你们三兄弟之间的事里面来。”
“我知道,”付秋野说,“你只要告诉我是或者不是,你也没有证据,我也没有证据。”
付晓婉依然摇头,低头喝了一口咖啡。
付秋野重新靠进了椅背里,看上去很平静,既没有失望也没有愤怒,似乎早就猜到了。
“那算了,我跟付秋明之间的账已经够多了,多一条少一条也没什么区别。”他说。
付晓婉道:“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能够得到这句话,其实付秋野已经满意了。他的三姐是一个原则性很强、说到就一定会做到的人,而且在手里的人脉和权利不可小觑,能得到她的人情,以后必然有用得到的地方。
付秋野把鉴定书收起来,塞进了自己的包里,让服务员过来签单。
“你跟肖暑……”
付秋野的动作一顿,偏头看了一眼付晓婉,后者正皱着眉,这句话听起来挺真情实意的。
他想起来,付晓婉小时候经常去肖家玩,跟夏恬的关系很好,在她心里面,恐怕肖暑都更像自己的亲弟弟。
付秋野签完单,苦笑一声,拍了拍刚装进鉴定书的包,放低了声音:“其实林薇薇那事只是一小部分,我们……弄得太糟糕了。结婚的时候自己毫无知觉地演着里面的角色,以为一切正常,离了婚才知道,其实很多东西都只是我自以为是而已。肖暑他比我看得清楚多了。”
付晓婉沉默。付秋野站起来之后,她也站起来,伸手抱了他一下。
“夏姨那天跟我说,他很爱你,比任何人都要爱,”她拍了拍他的背,“现在也依然是。”
付秋野愣了一下,心里突然像被塞进了一整个酸柠檬,涩得他好一会都没能说出话来。
他忍不住想起了觉醒那天晚上给他梳理皮毛的肖暑,整整四个小时,他的总是寡言又冷淡的爱人连水都没有起身喝过,就坐在他的身边,拿一把崭新的粗齿梳子,一根一根细致又小心地清理开所有被血凝住的毛发,月光在他紧皱的眉间投出来小小阴影,此刻像细线一样牵着他的心尖儿。
付秋野道:“我在付家待了十八年,又自己创业了五年,一直糊里糊涂的活到二十三岁,遇到了肖暑,才知道原来我这种人也是有爱的能力的。他是我身体里最重要的一部分,不管我们之间还有没有婚约。”
付晓婉安静地听完了他的话,嘴边浮起了淡淡的微笑。
“希望你们两个都好。”
“你也是,出任务注意安全。”
两人互相道别,各自上车。付秋野一直在想她的话,等着肖暑给他回电话,但一等就是快四天,肖暑一点消息都没有。
那份鉴定报告都快被他看得能背了,付秋野等无可等,最后还是主动给肖暑打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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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暑挂着不知道今天的第几瓶点滴,窝在沙发里盯着手里的新剧本发呆,他的桌面上放了厚厚一叠从华虹的系统里导出来的数据,旁边是一些用非法手段得到的截图和照片,再旁边是大大小小高低不一的小药瓶。
夏恬帮他叫的家政阿姨在厨房里做晚饭,客厅里忘记开灯了,剧本上的字暗得快要看不清。肖暑神经质地咬着自己的拇指,努力克制自己去挠发痒伤口的冲动。
被下完药的第二天,他在床上烧了一整天,等到烧退得差不多,林怡跟他说付秋野打过电话来了,但他一直没有回电话,
从他得到的信息来看,付秋野先是给付秋星的妻子潘玲透露了一些丈夫出轨的情报,然后以潘玲的名义收购了林家的一家不起眼的小公司,对外散布准备在慈善晚会当天进行拍卖的消息,同时让潘玲去林家的女性亲戚圈子里冷嘲热讽了一圈。
后来肖暑发现,他收购的那家小公司,是林薇薇的外公留给他的唯一遗产,因为多年经营不善,每年都在亏钱,但一直有人在后面供着,才迟迟没有垮。
但以他对付秋野的了解,他这一系列的动作,只是想逼着护着林薇薇的人出手。至于林薇薇真的敢出现在晚会上,他估计也没有想到,因为他那天就带了三个人,朱助理无意间还说漏了嘴,似乎当晚连取亲子鉴定样本的工具都是临时让人送来的。
而为什么他会被人下药,很可能就像付秋野自己说的那样,他的动作太急了,逼得付秋星狗急跳墙,想直接绑了肖暑拿去跟他交换。
婚内的时候,肖暑很少去介入付秋野的工作,因为付秋野对于这件事总是相当敏感,生怕他知道一点点不好的东西,每次他要去华虹的时候,都要大动干戈、强迫症一样地把上上下下全部收拾一遍,只留给他最干净的那一面。
在付秋野的眼里,肖暑是在充满了爱和保护的环境下长大的一块白玉,哪怕一点小灰尘都怕把他染脏了,于是把他捧着藏着,拿最好的资源给他,又生怕他知道半点圈里的潜规则。
但其实很多事情肖暑都知道,只是因为付秋野想瞒,便配合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现在两人离婚了,他对于这一点的执着倒是丝毫没有变化。
肖暑感到累,他把挂完了的点滴拔.出来,拿棉签按着,单手拎起那堆资料,走到书房里,全部丢进碎纸机里面。
厨房里的阿姨在外面喊他:“肖先生,你的电话!”
肖暑又走回桌边,震动的手机上跳着付秋野的名字。
他把棉签丢进桶里,看着那电话嗡嗡嗡了半天,最后屏幕又重新暗了下午。阿姨把清蒸好的鲈鱼端上了桌,看了他一眼,道:“哎呀,不是什么要紧的电话吧?我应该给您送过去的。”
“没事,”肖暑说,“不要紧的。”
“那好。”阿姨帮他摆好了碗筷,“先吃饭,夫人说您都瘦了一圈了。”
肖暑没什么胃口,但阿姨认认真真做了一个小时的饭菜,他还是尽力吃完了。等到碗筷收拾好之后,家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肖暑光脚站在客厅里,盯着那电话,半响,最后还是把它拿了起来,拨回了付秋野的号码。
“刚才在洗澡,”他道,“有事吗?”
付秋野在那头马上问:“自己洗澡?小心伤口感染,让人帮你擦一擦就好,不要进水了。”
“……”肖暑忍住不想自己那钻心痒的伤口,“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
“好……”付秋野说。
片刻,肖暑“嗯?”了一声。
“是这样,”付秋野听上去有些紧张,“我拿到了一份鉴定书,关于……林薇薇肚子里的孩子的,鉴定结果显示是付秋星的,与我没有血缘关系。我这里有原件,你……要不要看一下?”
肖暑愣住,心脏猛地快跳了两秒,血液一下子涌到了头顶,然后慢慢地往回落。
他吸了一口气,发抖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付秋野等得都恨不得叫个直升飞机来飞到他家里去,肖暑终于开口道:“好,那就好。”
付秋野硬是从电话里的声音里听出了颤抖,心脏狠狠地揪了一把。
“这不是你的错,”肖暑说,“不用跟我说抱歉。”
两人沉默了几秒,付秋野放轻了声音,道:“打开报告的时候我其实很害怕,怕真的做了什么自己一辈子都没法原谅的事情……我现在想抱一抱你,真的,想得不行,明明上个星期我们才见过,但感觉像有一万年没有见到过你了。”
过了一会,他喃喃地又道:“我想你了。”
“肖肖……”
“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就当是第一次相遇,重新认识,重新恋爱,好好地、认真地重新来过……”
肖暑用力闭上眼睛,好不容易回落下去的血液又一次涌上头顶,涌得他太阳穴跟着心脏一起跳动,黑暗里有了片刻的晕眩。
他把电话挂了。
机械无情的“嘟、嘟”声把付秋野砸得说不出话来,他放下手机,望着桌面,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失去知觉,只能保持着这个姿势僵硬地陷在沙发里面,脑子里面一片空白。
被……拒绝了?
肖暑拒绝了。
他的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
付秋野缓慢地从肺里呼出一口气,伸手按住了自己的额头。
也是,他安慰自己说。他们之间的问题太多了,就算林薇薇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他们之间的那道沟壑也不是一个“重新开始”能够轻易抹平的。
慢慢来,总有一天……
他的手机突然又震动起来。
付秋野猛地回过神,迅速划开屏幕,看到了一条来自航空公司的新的短信:
“尊敬的付先生,您已预定前往日本京都的UZ6657次航班,该航班将于明天上午10:30分起飞,如有任何问题,请拨打客服电话……”
付秋野愣了半响,然后把手机扔进沙发里,大步走到卧室里面开始收拾东西。
第二天,肖暑一晚上没睡好,墨镜和口罩全部齐全,再戴上休闲卫衣的兜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坐在机场的休息室里等人。广播已经开始提示登机了,周围的旅客陆陆续续地登了机,最后只剩下他一个,慢吞吞地站起来,拖着自己的小行李箱,走到了验票台。
“肖先生,祝您旅途愉快。”空姐微笑地注视着他的墨镜。
肖暑接过票,没有动,回头看了一眼大厅。
广播里已经在催促最后一遍了。
他抿起唇,把口罩往下拉了拉,转过身,独自进了登机口。
刚走了两步,从身后传来了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肖暑回过头,望见同样戴了墨镜的付总急匆匆地赶到验票台,大冷天的额头上密密麻麻全是小汗珠,把票往空姐手里一塞,道:“麻烦快点,我赶时间。”
空姐还保持着刚才的微笑,不急不忙地说:“先生,不用急,还有五分钟呢。”
付秋野这时候已经看到等在过道里的肖暑了。
他的嘴角忍不住地往上扬,跟空姐说:“我不是赶飞机,我急着追人。”
空姐和旁边的乘务员都笑了,有人已经朝着肖暑的方向看了过去,其中一个道:“那就祝您成功了,旅途愉快,付先生。”
付秋野接过票,摘掉了墨镜,目不转睛地盯着站在过道里的肖暑,大步朝着他了过去。
捂得严严实实地肖暑微微抬头,两人的视线隔着墨镜撞在了一起。
付秋野突然伸手,用力地把他抱进了自己的怀里。他的身上还带着急赶路后的热度,滚烫地呼吸喷在肖暑的耳根,像是要把他揉到
肖暑口罩下的嘴唇悄悄勾起,道:“走吧,要起飞了。”
付秋野脸上的笑意就没消失过,右手碰过来想拉肖暑的手,被肖暑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不肯放弃,跟他并排走着,又勾了一次。这一次,他成功地勾到了肖暑的小拇指,于是马上牢牢地握紧,不肯松开。
他们一进去,飞机的舱门便合了起来。有空姐过来帮肖暑放好了行李,付秋野挨着肖暑坐下,被他握着的小拇指已经被汗湿了。
“之前不是想去冲绳么?怎么突然改京都了。”付秋野道,“你的身体要不要紧,我听林怡说你昨天还在吊点滴,这次带药了没有?”
肖暑试图把自己的小拇指抽出来,付秋野哪里肯,干脆连同无名指也一起握住了。
“冲绳没票了,药带了,身体没事。”肖暑说,“……我要系安全带。”
付秋野跟他僵持半天,最后还是松了手,看他把安全带系好,又迅速牵住了那根小指。
空姐走过来问他们要不要喝点什么,付秋野给他们一人点了一杯橙汁,然后凑到肖暑身边,小声道:“我昨晚一整晚都没睡着。”
肖暑把墨镜取了,露出了带着黑眼圈的眼睛。
付秋野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半响,飞机起飞了,他温柔地亲了一下肖暑眼角的白疤。
肖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他其实不太喜欢别人碰这个地方,但也没有露出过分排斥的表情。
空姐轻轻咳嗽了一声,道:“两位先生,你们的橙汁。”
肖暑还带着口罩,接过橙汁没有喝。付秋野礼貌地朝空姐道了谢。
让人不适的超重和失重感里,付秋野的食指在肖暑的手心里轻轻地写了一个什么字。
肖暑没有反应过来,等到飞机再一次平稳了,付秋野帮他理好了衣领,低声道:“睡一会?”
肖暑摇摇头:“现在睡不着。”
“在想什么?”
肖暑的目光往右边移动,黑白分明的眼睛望了一眼付秋野的脸。
他的胸膛缓慢地起伏,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
“慈善晚会的时候,你跟林薇薇会议室里面,我刚好从外面经过,”他慢慢开口道,“我本来应该听完,又怕你验出来那孩子是你的,所以掉头走了。”
付秋野用力抓住了他的整个右手。
“走到一半,我又想转身回来,觉得最坏也不过是当你去做了一个代孕,婚都离了,是与不是,都已经是没法改变的现实,总归要接受……”
付秋野看着肖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靠进椅背里,整个人呈现出极度紧绷后突然松懈时的疲惫,半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遮住了里面的情绪:“还好不是。”
即使是在付秋野的面前,肖暑也很少会流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这样的肖暑让他的心都快碎了,他把他的手拉到嘴边,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指节。
两人都在出汗,湿润的手心贴在一起,能够感受到彼此微弱的心跳。
“我没法拒绝,”肖暑说,“其实我也不知道……”
付秋野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他温和地说:“不用着急,这次我们慢慢来。”
肖暑闭上了眼睛。
“我还是睡一会吧,”他轻声说,“头疼。”
“好,我陪着你。”
肖暑翻出了一个眼罩,套在了头上。付秋野帮他把椅背调成了比较舒适的角度,保持着这个握着手的姿
肖暑的呼吸就在他的耳边,他的确不太睡得着,一直到旅途过了快一半,那杂乱的呼吸才终于平静了下去。付秋野就这样安静地听了一路,脑袋里反反复复地放着肖暑刚才说得那段话。
他悄悄地凑近了些,贴着肖暑的耳根,用极轻的声音问:“肖肖,你想要个孩子吗?”
过了好一会,肖暑迟钝地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嗯?”,付秋野在他的唇边吻了一下,小声道:“睡吧。”
肖暑无意识地往他身边靠了靠,头贴着他的肩膀,不怎么安稳地睡了过去。
整个旅程只有三个小时不到,肖暑在飞机降落的时候醒过来,头疼得更厉害了,喝了那杯橙汁,感到浑身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付秋野的手掌贴在他的额头上,片刻后道:“你有点低烧。”
他揉了揉脸,等落地之后跟着付秋野一起下了飞机。京都刚刚经历了五十年一遇的暴雪,但天气已经放晴了,厚厚的积雪还没有化,从三层的窗户往外看过去,整个城市都陷在温和的冬日阳光里,到处都是纯净的白。
两人从机场打车去酒店,因为上车的时候肖暑说了句日语,司机把他们当成了东京过来的旅客,一路上用他大阪腔浓重的口音说个不停,他们两个一个字都没听懂,下车的时候付秋野多给了他一千日元的小费,用英文说了一句:“谢谢你的热情。”
肖暑站在边上笑。
他把墨镜和口罩都摘掉了,身边是落满了积雪的异国街头,笑得很轻松,漂亮的丹凤眼微微弯起,嘴角边若隐若现地露出了小梨涡,美得像一张电影海报。付秋野转过身对上他的眼睛,心跳漏了一拍。
“走吧,”肖暑说,“好冷。”
付秋野快步赶上他:“有什么计划吗?”
肖暑摇头,黄岐琛本来给他做了一个详细的冲绳度假的计划,但因为晚宴那事儿错过了票,临时改到京都,别说计划了,差点连酒店都没定上。
“那我们就随便转转,待个四五天,散散心再回去。”付秋野道,“换个新的环境,你的失眠也许会好一点。”
肖暑点头,两人去酒店前台办理了入住。酒店在祇园附近,看上去不是很大,但装修得很有味道。肖暑没有订双人间,而是分开订的两个房间,他们把东西放进各自的房间里面,付秋野先出来,等在肖暑的门口。
自从华虹的子公司成立之后,他们已经有快两年的时间没有单独出来旅游过了。
付秋野心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情绪,望着裹得严严实实地肖暑从房间里出来。
他的身体还没恢复到正常的水平,这边的温度比J市还冷,肖暑有点懒得动弹,道:“随便吃点?”
付秋野打开手机搜了一圈,问他要不要吃怀石料理,肖暑在他的屏幕上划了一圈,最后选了一个最热闹也最便宜的温野菜。
两人什么计划也没有,慢吞吞地沿着积满了雪的街道走着。一个小时的时差,这边刚好下午两点多,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街头几乎没什么人。肖暑走到前面,付秋野跟在他的身后,气氛难得的宁静。
“以前来这边参加过一次活动,”肖暑道,“带着一群刚出道的小男孩。”
“你现在也还年轻,在我看来也是个小孩儿。”
肖暑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睛似笑非笑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付秋野马上改口道:“我胡说的。”
肖暑笑了笑,带着他进了店里。这个时间段,即使是吃火锅的地方也没什么人,两人几乎包圆了整家店,点了一大堆东西,一直吃到了下午五点多,才拖着沉沉地胃,慢慢地逛起了
还没到祇园最热闹的时候,只有一家面向外国人的传统艺伎表演的小剧院在排队,付秋野凑热闹地看了几分钟,觉得挺无聊的,又拉着肖暑继续闲逛。
一直到晚上七点多,暮色已经沉下来,白天关着门的各种小店亮起了门口精致的纸灯笼,偶尔能够从里面听见柔美的女声在唱歌。
肖暑到处走了一圈,精神好了些,反而是付秋野,走了一半便感到有些累,下午吃进去的那么多食材好似凭空蒸发了,胃里又开始空空如也地蠕动。
“我得歇会儿,”付秋野拉着肖暑的手臂,在路边的小石凳上坐下,“吃宵夜么?”
肖暑惊讶地停下脚步,看了一眼表,刚八点钟,他们两个多小时前才从火锅店出来。
“饿了?”
付秋野有些尴尬:“有点,大概是走太久了。”
肖暑看了看附近的路标,在手机里找了家很小的居酒屋,没有再走路,叫了一辆出租车。
肖暑胃里还撑得慌,只点了一小块炸鸡和乳酸饮料,看着身边的人又安静地吃完了一整碗拉面。
吃完之后,付秋野捧了一杯梅汁慢慢地喝着,居酒屋里没什么客人,老板在后厨吃零食,暖气开得很足,他看上去有些犯困。
肖暑又看了眼时间,晚上九点。
他主动道:“回去休息吧,昨晚不是没睡好么?”
付秋野点点头,站起来的时候还被凳子绊了一下,肖暑迅速伸手扶住了他。
两人对视了一眼,付秋野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该不会是吃傻了吧。”
肖暑笑了一声,打车回了酒店。在道晚安的时候,付秋野伸手抱了一下肖暑。
“我很高兴,”他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今天太高兴了。”
“晚安。”肖暑说。
付秋野像亲吻珍重的友人一样,在肖暑的侧脸上印了一个吻。肖暑挥了挥手,各自进了房间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