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事要换成别人来报案, 总要被拖一拖, 但亲自来的人是熊壮山, 差役们便不敢拖了,甚至县令还亲自过来嘱咐一遍。
县令穿着一身威严的官服,面容冷峻, 对着两个捕快肃严道:“这事你们跟着熊二郎去办, 务必查个水落石出。我们玉林镇纵然贫穷, 但绝不能做那穷山恶水出刁民的歹镇。一旦查出主谋之人, 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是。”两个捕快一身正气,回答的声音穿云裂石。
县令转首对熊壮山道:“熊二郎, 这事查起来容易,那家人必然会受到惩罚,可之后的事却不好办。他们因这孩子吃了苦头, 想来日后就算养着孩子也不会尽心尽力, 要是一般苛待, 使他多做活, 或是不给吃饱饭, 这些小的磋磨上折磨孩子,我们官府的人也无法插手。毕竟人家一句家里没粮, 全家人都吃不饱就堵得我们哑口无言了。”
熊壮山想了想道:“县令, 你看可以把这孩子送养给其他需要的人家吗?既然这孩子被他们弃养,大人便直接剥夺他们的抚养权,送给镇上真心想要抚养的人家, 并做主这孩子日后大了,亲生父母不得认领。”
古代社会,绝对皇权也有绝对皇权的好处,比如这种一方县令就是这一方的父母官,许多事他是可以做主并说得算的。如县令要是判了遗弃的人家不准以后去认养孩子,那么就是日后他们反悔去认了,孩子也可以不认。在一个愚孝奉行的时代,身体发肤尚且授之父母,不可随意损伤,可想而知,不认生身父母是多大的罪。但要是有这县令这一纸判决,那么日后孩子不想认,便可理直气壮,不受约束,谁人也不敢妄意,试图用舆论压人。
县令笑道:“这倒是可以,这个主我也敢做,我是这一方父母官,便是保此地平安,为百姓谋福祉的。玉林镇虽不大,但想来我张榜出告示,总能寻到那么一户真心实意的。”
“多谢县令大人。”
这事既然动用了官府力量,那么十分好查,并没有挨家挨户走访,只要找到村里里正,里正便会将各家情况毫无隐瞒地倒豆子般倒出来,生怕遗漏一星半点,被治罪。
走到第三个村子时,就找到了弃养孩子的人家。
这家人姓李,到了这一辈正是祖上三代单传,可这唯一的男丁娶了个老婆,一口气生了三胎,竟没一胎是小子的。村里人家都穷,倒是他家人丁稀少,女儿又用出嫁了,得了不少彩礼,所以纵然穷,也绝对养得起三个孩子。
“我头些日子就听说他家儿媳妇这几日就要生产了,他家老人急得不行,请了许多有生产经验的婆子去家里给看,说是根据孕妇的肚皮就能看出怀的是男孩还女孩,许多婆子给看后,都拍着胸脯说是胎小子。李家那两个老的乐得走路脚下都生风,反而是这到了生产的日子却忽然消停下来,我还奇怪他家这是怎么了,没想到竟是生了,且这一胎连个姑娘都没生出来,竟然是胎双儿。”里正噼里啪啦将知道的都讲了。
捕快锁定目标,也就不听他废话,直接找到那户人家。这两个捕快是新召来的,刚入职,特别正气凛然,对这种事完全看不惯,只听着就憋了一肚子火气,打算给这家人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这会与其说是敲门不如说是砸门,农家的小木门差点被拍碎了。
屋里好一会儿才慢吞吞传来一个虚弱的妇人声音,“谁呀?”
两个捕快也不答,只把门拍的更大声了。
很快又听得一个老妇人骂骂咧咧的声音,“这是谁啊,要作死呀,把门拍的这么响。你这个懒死的妇人还不快点,慢吞吞地干什么,连个小子都生不出来,还坐什么月子,浪费吃食。”
妇人眼圈含
一看到外面的人竟是两个穿官服的捕快,还跟着一个看着就凶恶的彪悍大汉,妇人一时竟不知道被哪方吓得双腿一软就坐到了地上。
屋里,老妇人还在骂骂咧咧道:“谁啊,咋还没声了呢。大娘子,你出去看看,看看那个不能下蛋的母鸡是不是死到外面了。”
“谁家女人不生孩子,我也生三了,哪那么矫情。”不过还是边抱怨着边出了屋来,当看到前头走的两个穿官服的捕快时,妇人虽也有些害怕,但还能站住。可当目光往后一看,落在跟在最后的熊壮山身上时,妇人却是当场就跌坐在地上。
“李二嫂。”熊壮山盯着人,认出这个女人是蔡学娘子介绍家里做工的,来家里交过几次针线活,夫郎虽满意做工,却对这个人不喜。
一个捕快道:“这人熊二郎你认识。”
“认识,在我家做过工。”熊壮山眼睛越来越阴冷,竟是认识的,那就说明果然是事先图谋好的。
捕快也想到这些,随即目光就更阴冷了,这下就完全确定了,也没了顾及,直接闯了进去。
老妇人看见这两个捕快心里咯噔一声,有种不幸的预感,就猜到是不是遗弃的那个双儿给家里惹了乱子,可又想到村里生了养不起溺死的有的是,她又不是第一个,那些人捕快都不管,想来也不会管到她头上。
面对捕快这种在玉林镇而言挺有身份的人,自然轮不到老妇人说话,不管她在家里多泼辣,到底是男尊女卑的社会。
张老翁颤着声音道:“不知道两位大人因何事而来?”
捕快冷冷道:“外头那两个女人有一个是你家儿媳妇吧,听村里人说这两日生产,看她肚子消了,应该是生完了吧,那么孩子呢,抱出来我们看看。”
张老翁顿时面如金纸,吓得全身颤抖,他恐惧地望了老伴一眼,见老伴此时同样满眼惊恐,根本不给予他安慰,他又转头看向儿子。那个老实巴交的儿子,比他阿娘胆子还小,竟是吓堆了灰。
无法,张老翁只能硬着头皮道:“孩子生下先天不足,夭折了,被我扔到后山上了。”
捕快不阴不阳道:“是扔到后山了还是扔到人家门口了?”
张老太打断捕快的话,惶急道:“对,扔到后山了,扔到后山了。”
另一个捕快看这一家人完全不知悔改,断然喝道:“不见棺材不落泪,今个就先每人给你们一顿板子,你们就肯讲实话了。”
说罢,不容分说,就拽起张家那个三代单传的儿子作势就要打下去。张家就这么一个根了,还没有孙子,宝贝的不得了,立时,张老太就扑过来,抱住那捕快的大腿,吓得哭喊道:“不要打我儿子,我还没孙子呢,这可是我们老张家的根。不就是一个双儿吗,我又没溺死他,只是把他扔到一户人家的大门口了,说不得现在正在暖和的屋里子盖着棉被呼呼大睡,日子享福着呢。干什么他一个双儿享清福,却要打我儿子。”
“这是承认了。”
张老太死不知悔改道:“我都没溺死他,还给他留口气,有什么不敢承认的,他还得感谢我给他找户好人家。”
“乡野村妇,浅薄无知。我告诉你们无论溺死婴儿还是遗弃都是大罪,打板子是轻的,还要下大牢。”
老妇人这下吓呆了,“怎就下大牢了,我自己家生的孩子,就是溺死了,和别人有什么关系。”
“无知蠢妇。”捕快并不和她废话,和这种无知的人永远讲不通道理,他拖着人,不顾老太的挣扎尖叫就把人拖出大
村子本就不大,又不像杏花村有生意可做,现在都闲在家里,听见动静全部跑出来看热闹。
捕快就是要杀鸡儆猴,给这些无知的村人上一节深刻的课,让他们知道生孩子不管直接溺死还是遗弃都是犯法的。
“你们都听着,这老妇人将家里新生的双儿婴儿半夜遗弃在旁人家门口,扔了就走,根本不顾孩子死活,不想孩子要是不被发现,会不会冻死在冬日里,这触犯了我们昱朝律法。因孩子没死,遗弃者二十大板,从犯十个板子,主谋下牢一年,不得赎人。”
“什么?”围观的顿时议论纷纷起来,这年月生了孩子,一看是双儿或者姑娘给溺死的,没个村子都有个两三户。他们不是不知道犯法,只是这事官府一直知道,采取的态度也是民不举官不纠,这怎好端端的突然就查上了。
忽然目光落到跟在捕快身后那个外村人身上,这人一身煞气,难不成张家把孩子扔到这人家门口,然后被他举报了。
顿时有村人捶胸顿足,这张家是不是傻,一看就知道这个彪悍的汉子不好惹,不绕着走,还往上凑,是不是疯了。
熊壮山不理会那些探究的目光,面无表情的立在那里冷漠地看着一切。
捕快随身带了板子,就是为了当众打人,好给这些村人一个震慑,使他们以后不敢太过分。
“打!”
两个捕快举起板子,照着老太毫不留情地打了下去,刚刚是她承认她是主谋,这事她儿子完全不知情的,既然她这么护着她儿子,那他们岂能不成全她。
两个板子落下去,老妇就受不了,凄惨地嚎叫道:“别打我,别打我,这事不是我的主意,都是那个赔钱货的主意。”
捕快停了板子,“赔钱货?”
“是她。”老妇人伸手指向看事情不好正要溜走的女人,“都是她给我出的主意。她说杏花村有户姓熊的人家可有钱了,他里一家人心地都软,又给村里老人免费盘五两银子一铺的炕,又给孤寡老人活干,要是把孩子扔在他家门口,他家一定会养的。等到孩子长大,我们再去认个亲,孩子一定会认我们的,到时候我们也能跟着吃香喝辣,过上顿顿有肉吃的日子。这一切,都是她给我出的主意,孩子也是她扔到熊家门口的。”
李二嫂完全没料到她阿娘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攀咬她,一时间呆楞住,反应过来后,脸上血色褪了个干净。可同样不是个吃亏的,立刻反唇相讥,“要是依你,孩子就给扔烫水里溺死了,我心好舍不得,才扔到熊家门口的。”
李二嫂似乎被她阿娘刺激到了,转头就指向张家其他人,“他们,还有他们,都是知道的,要不孩子刚生下我能抱走,还不是他们默认了的。”
张老太看她竟然敢咬出家里两个男人,用一种你疯了的眼神瞪她:“那是你弟弟,可是咱们老张家的唯一一条根,你竟然敢……”
“有什么不敢的,我还是你女儿呢,我都出嫁了,这事本来和我有什么关系,还不是为了你和弟弟,为了咱们老张家有条根,结果倒好,你竟然把责任都推给我,他们都说了这事是要坐大牢的。”
“我是你阿娘,我生了你,你就该替我下大牢。”
“凭什么,家里活我做得最多,苦我吃得最多,可好事没一个是我的,凭什么我都出嫁了,都不是你家人了,还要替你们承担过错。”
村人一时间都看傻了,这简直是年度狗血大戏,狗咬狗一嘴毛。
最后捕快给两个女人塞住嘴,每人打了二十个板子,鉴于孩子是李二嫂亲手扔的,主意也是她出的,是主谋,打了板子后,借了村里驴车直接拉进衙门里。至于其他
当天这事传回到李二嫂的婆娘,婆家人一出门就被全村人指指点点,议论他家说了个歹毒的媳妇。村人议论声太难听,李家好没脸。这些李家人都能忍受,最忍受不了的是,嫁到杏花村女儿给传话回来,说熊家不用他家做工了,就因为李二嫂算计熊家的事,熊家怒了。
李家才赚了几天钱,多么不容易搭上熊家这条财路,好日子还没开始就被李二嫂给作没了,李家如何不气。
“你说她一个外嫁女作死非要插手娘家事,这和她什么关系!”
李家阿翁对她本就厌恶,奈何儿子喜欢才一直忍着,现下出了这事,给李家抹了大黑,被全村人戳脊梁骨,也不顾儿子反对,做主就休了她。
李二嫂在牢里伤还没好,没等到家人的医药却等来一纸休书,登时双眼一翻,晕死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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