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黑时, 7-006醒了。
谢枕书撩起眼皮,如同被唤醒的捕食者。电子暖炉已经关了,他坐在椅子上, 不声不响, 如果7-006有什么危险举动, 他随时都能暴起。
谁知7-006迷瞪片刻, 说:“嗨。”
谢枕书握着纸杯,没回应他。
7-006打了个哈欠, 道:“几点啦?”
他语气自然,仿佛是在自己家里。
谢枕书说:“17点。”
7-006睡眼惺忪, 鼻音还是很重,回了个“哦”。他这会儿倒不太爱搭理人, 有点愣,横在床上发呆。过了半晌, 他问:“你脱我衣服啊?”
谢枕书把纸杯捏扁,答:“湿了。”
7-006眼珠转动, 看向谢枕书。须臾,他恢复些许精神, 那股不在乎的劲儿又出现了, 笑似非笑,专挑谢枕书的雷区蹦,道:“你这么体贴的对手怪少见的, 好人果然没叫错。好人,衣服干了能还我吗?我这样待在被子里, 不像是被捕, 倒像是被捉奸。”
这家伙清醒了就胡言乱语。
谢枕书不想理他。
7-006滚一圈, 滚到铁床边上, 偏要看看谢枕书是什么脸色,说:“你就这样坐着?太没意思啦,聊一百块的天怎么样?钱在我裤兜里,你可以自取。”
谢枕书说:“不聊。”
7-006道:“这房子里没暖气,到半夜会更冷。你我要么脱个精光挤一个被窝,要么各自硬扛聊天度过。我选择聊天,你呢,你不会想选被窝吧?”
谢枕书都不想选。
7-006偏当他默认,发出“嗯——”的怀疑声,把尾音拖得老长,道:“看不出来啊,你人冷冰冰的,想法还挺前卫。”
谢枕书拉上厚毯,脸色越发冷冰冰。他转开头,不看7-006,也跟7-006隔得更远了。
7-006忽然话锋一转,说:“南线情报组派你出来,是想查清‘狐眼’的事情吧?你们认为是我把‘狐眼’的行踪传递给黑豹,导致‘狐眼’在边境被7-001射杀。”
“狐眼”曾击杀过北线联盟的军事统帅,在南线部队享有极高威望,被誉为南线联盟第一狙击手。为了对付他,北线联盟多次委派黑豹,而黑豹派出的力狗却都无功而返,直到7-001出马。
然而7-001通常只在边境活动,他能追踪到“狐眼”,一定是知道了“狐眼”的日程计划,可“狐眼”的日程计划对南线联盟内部来说也是机密。这样一来,情报组只能把目光放到长期活动在联盟内部的7-006身上。
7-006说:“谢谢你救我,我告诉你一个关于‘狐眼’的秘密。”
谢枕书眸光微动,转回了头。
7-006神色凝重,说:“你过来点,隔这么远我也不好说。”
谢枕书不上他的当。
7-006便笑:“我被你裹成这样,还能跳起来用头撞你吗?好吧,你不愿意过来算了,我就这样说,你听好。”他深吸一气,语气十分正经,“‘狐眼’才是个卧底呢。”
谢枕书的神色再度冷起来,把头又转了回去,回都不回答。
“狐眼”在南北战争中为南线联盟立下汗马功劳,光是击杀北线联盟军事统帅这一项,就足以证明他对南线联盟的忠心。他要是卧底,南线联盟就该完蛋了。
7-006捧腹,道:“你很乖嘛!我说什么你听什么,哎,你总在训练场,他们教你什么呢?教你如何体贴人、关心人,相信人吗?你这样出来做任务,
果然是个骗子!
谢枕书被他笑得不高兴,眼眸低垂,盯着自己手里的纸杯,老僧入定似的。
7-006说:“如果明天雪停了,你要带我去哪儿?警察局吗?”
谢枕书不答。
7-006又笑,说:“你总不讲话,这要怎么审问我?等你把我交给警察,我们可就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谢枕书道:“我会在警局里审问你。”
7-006说:“你这种想法跟只有拿着教鞭才能扮演老师的人没区别,怎么,非得在警局里穿着制服才能审问我?还有,你干吗一沉默就转过头?害羞吗?”
他满嘴跑火车,说的话全都不靠谱,纯粹是在找乐子。谢枕书此刻只想雪赶紧停,好把他带回城区,交给情报组。
7-006得不到回应,也不觉得无聊。他在铁床上滚了几滚,从外滚到里,又从里滚到外,终于想到了新话题,说:“正事你不想聊,好,那我们聊聊私事。我送你的画呢?”
他这人坏得很,骗了人两百块,却说是“送”。
谢枕书冷酷地说:“扔了。”
7-006反而笑起来,道:“好啊,你撒谎也不眨眼,是个做卧底的好苗子。你说你把画扔了,那你钱包里装着什么?”
谢枕书把纸杯捏得更扁了。
“我看见你把画折起来,夹到钱包里了。一幅……嗯,”7-006轻咳一下,没批评自己,“一幅有前途的画从此跟钱待在一块儿了,恭喜它。”
7-006从边境部队骗走的500万是现金,他究竟是如何从边境部队荷枪实弹的巡逻中开走那辆运钞车,一直是个谜。南线情报组专家分析过7-006,认为他爱钱这事是伪装,但谢枕书越发觉得这事是真的。
天已经全黑了,屋内没开灯,窗外黑黢黢的,能听到外面的寒风狂号,雪下得更大了。
7-006静了一会儿,突然问:“你真的不冷吗?”
夜间温度骤降,他们没有暖气,也没有食物。即便两个人裹着被子和厚毯,手脚仍然会发凉。尤其是谢枕书,寒意正慢慢沿着他的小腿爬上来,他身上的衬衫半干,有种不舒服的潮感。
这时,7-006说:“被子分你一半。”
他很慷慨,但这不是个好建议。
两个人在黑暗中看似气氛和谐,实则仍然在对峙。7-006的烧让他短暂地落于下风,可他很狡猾,借用口舌之能减轻了身处劣势的窘境。别看他刚才说了那么多话,却始终没有暴露丁点儿有用的信息。
谢枕书选择“不”,他重新打开电子暖炉。
那微微亮的暖炉隔在两人中间,像是今夜庇护他们横穿风雪的航灯,为他们燃起了点点温暖。只可惜这航灯已近报废,只燃了十几秒,就熄灭在他们眼前。
两个人:“……”